李唐順著餘穆德手指的方向望去,這偏殿前麵果然還有一扇後門,連忙步入門內。
走進去一看,裏麵豁然開朗,卻是一個雅致的小花園,雖然裏麵種的都不是什麽名貴花木,但錯落有致,看起來令人頗為舒心。這花園中間,隻有一條小徑,不知通向何處。李唐見別無他路,隻有順著小徑向前行去,很快就來到一處小屋前,抬眼看時,就看見小屋門前匾額上書著“住持室”三字。
李唐倒對這個也不奇怪,既然這隱聖寺有這麽多“潛龍閣”的人,住持若不是“潛龍閣”的,又如何保守秘密?隻是一般的方丈長老的禪房都處在顯目之處,不想這裏的長老禪房不但不顯目,反而十分的隱蔽。
他正要伸手敲門,就聽裏麵一個雄渾的聲音道:“進來吧!”
李唐心下大震,在外麵呆呆地站了半晌,才顫巍巍地打開門。門尚未完全打開,他的目光就迫不及待地往裏麵掃去,一眼就看見昏暗的燈光照射之下,一個身著深紅袈裟的老和尚正靜靜地坐在蒲團之上。
李唐一見那人,比起方才看見餘穆德又要驚詫了許多,他的嘴巴張大,簡直可以塞下一個蘋果,雙目圓瞪,就像兩個發光的核桃,整個身子就像是被使了定身法一般,一動也不能動了。
原來,那老和尚不是別人,恰是自己的老爹李故!
李故和餘穆德不一樣,他平時就很有幾分嚴肅,清心寡欲,不好女色,不論是從外表上還是從日常的行徑來看,都是截然相反。沒有想到這兩個人居然是一個寺廟裏麵的和尚!
“你好像忘記關門了!”李故忽然說道:“你應該知道,關門並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做我們這樣事情的人,關門很可能關係著身家性命。”
李唐“哦”了一聲,連忙回身關上房門。
李故臉上現出喟然之色,道:“自從你母親因病故去之後,我便暗地裏出家落發了。十年前,這隱聖寺的前任長老坐化,我便接了他的位置,當上了長老,也成為了咱們‘潛龍閣’的護閣法師,專事為閣中看護文書等物。”
李唐心下恍然,怪不得自己的父親鰥身十多年,不但未曾續弦,就連妾室也不曾納一個,而子嗣也隻有自己這麽一個。在這個時代,像李家這樣的大富之家出現這樣的情況,是極為罕見的。而且,如今李唐想想,李故其實早就在一些行狀之上露出了一些痕跡。他在這歙州府並無朋友,卻經常莫名其妙地不在家中,行蹤詭秘。
李故搖了搖頭,像是要甩開對於往事的回憶,又說道:“這些陳年舊事,不提也罷,咱們還是說點高興的事情。今日你能連過兩關來到我的麵前,殊不容易。遊塵那廝還好說一些,他為人忠厚,諒也不至於為難你。無煙,哦,倒是餘穆德那廝,卻心胸狹窄,你前段時間是狠狠地得罪他了,今天更是讓他顏麵掃地,他要是輕易放過你,就是怪事了!說說,你是怎麽這麽快就過了他這一關的呢?”
李唐有些赧顏,便把方才的事情說了一遍。李故聽得“哈哈”大笑,道:“這無煙禿驢真真不是東西,不想我兒倒是真個紅運當頭啊。要知道,那賊禿淫浸弈道多年,每次他想為難人的時候,都會拿出這玩意來,不想我兒居然如此輕易就通過了,真是天助我也!”
他張口一個“禿驢”,閉口一個“我兒”,再輔以他那禿頭,看起來真是無比滑稽。李唐想笑,但又不敢笑,到了最後看見李故帶頭笑,也便跟著幹笑幾聲。不過,李唐也不得不承認他所說的確實是實情。自己是臭棋簍子這個事實,他作為父親是很清楚的。今天餘穆德要是出一個更為簡單的題目,李唐幾乎肯定會被難住。偏偏他卻出了這樣一個李唐恰好能通過的題目!
李唐就不由不覺得,有時候,你就是要相信命運。自從穿越以來,很多事情其實都是靠著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在相助,才能屢屢化險為夷。
李故笑畢,又說道:“許老頭的三個考驗,你艱難通過,不想這裏三個考驗你輕鬆過關,真乃天意,我兒你以後可一定要有所作為才是!”
李唐連連點頭,又說道:“隻是,我好像才過了兩關——”
李故揮手笑道:“三關!無煙那廝既然是為泄私憤,存心刁難,我又為什麽不可以稍稍徇私,放你過關?你記住了,從現在開始,你便是‘潛龍閣’的新一任閣主。這閣中數千人馬都在你的號令之下,你明白嗎?”
李唐鄭重地點了點頭。
李故站起身來,身後牆上便露出了一個畫像,李故指著這畫像道:“這多少年來,我們李家的人再也沒有擔任過‘潛龍閣’的閣主。這幅畫像,你應該是很熟悉的吧?這便是我‘潛龍閣’的第一任閣主,南唐國李後主的長子李公仲禹,自他擔任閣主開始,已逾百年,我們李家總算是又出現了一位閣主。所以,我希望這複國的大業,能在你的手上完成,你明白嗎?”
李唐一眼就認出這畫像上之人和自家正堂上畫中之人是同一個人,隻是這張畫像看起來更為年輕一些罷了。他終於明白所謂“慎乃在位”的含義了。想當年,李璟和李煜父子,就是因為太過不慎,恣意妄為,才把偌大一個南唐江山敗盡——
額,這樣詆毀自己的祖上,好像不怎麽好啊!好在這隻是腹誹,李唐下定決心,決不能把這樣的話宣之於口。他連忙應道:“明白!明白!”
李故眼神一動,道:“你心下是不是在感慨我等祖上無能,朝綱敗壞,以至這百二金甌被他人搶走?”
李唐情知瞞不過李故,他對自己太了解了,不過,他還是隻好矢口否認,道:“沒這事!”
李故笑道:“感慨就是感慨,罵就是罵!我們‘潛龍閣’從來不講究什麽‘為尊者諱’,不管是誰,隻要是錯了,就是錯了。我若是錯了,你作為兒子的,一樣可以罵,你若是錯了,我這個下屬也是一樣會痛罵,絕不因為你是我兒子而稍有客氣。
有句老話:‘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這是我‘潛龍閣’通過在祖上基業敗盡之後,從廢墟中找到的道理。我們如果不坦然地去直麵我們祖上的錯誤,不坦然地去糾正這些錯誤,我們又如何能做得比祖上那些庸人更好?
所以說,不但是你這個閣主可以直言不諱地指出祖上的不是之處,下麵的這些閣員也一樣可以。他們不但可以尖銳地指出祖上那些庸人的不是之處,更重要的是,要隨時監督你,不能任你行差踏錯,以至敗壞我‘潛龍閣’的百年大計!
當然,在指出祖上不是的同時,我們還是一樣要尊重祖上。他們畢竟是我們的前輩,沒有他們,也就不可能有我們。所以,我‘潛龍閣’對於祭拜之事是十分重視的。”
李唐聽得不住點頭。事實上,在知道南唐李氏就是他的祖先之前,他就不止一次地腹誹南唐的兩位昏君了。本來,按照這時代的儒家哲學,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祖上也是一樣的,那自己所犯的,豈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罪名卸下,李唐自然是一身輕鬆。
李故又說道:“既然所有的關卡都過了,咱們也不必閑扯。你不是已經取得了許老頭的鑰匙嗎?這裏麵有關於‘潛龍閣’的所有資料,你自己進去看看吧!你記住了,這裏麵的所有文書,都隻能記在心中,你要看,隨時都可以來看,但決不可從中取出一張紙片來。他日,若是咱們複國成功,就可以啟用裏麵的第三把鑰匙,把這裏麵的所有物事一下子損毀殆盡。不過,這第三把鑰匙,我也隻是聽說過,並沒有親眼見過。因為,它就藏在這裏麵,具體的情況,你還是親自去看看,想必就清楚了。”
說著,他輕輕在畫上那個李仲禹的頭上拍了一下,隻聽得一陣“轟隆”的響聲,那牆壁居然左右緩緩分開,原來這竟是一張複壁,裏麵還有一扇門!李故取出一個鑰匙來,道:“這門有兩個鑰匙,必須先後啟用,才能安全打開此門。若是隻有其中一把鑰匙,門也不是不能打開,但進門之後,裏麵機關齊發,就算是武功天下無敵,也是必死無疑啊!”
李唐抹了一把冷汗,暗道:“這真是夠狠的,一般的不知道內情的取得了一把鑰匙之後,一見門開了,哪裏有不欣喜若狂的,隻是沒想到這一進去之後,就再也不可能出來了。想來,在對閣中其他的首腦宣傳的時候,都說是隻有一把鑰匙,若是其中有人有叛變之心,就算是成功取得了鑰匙,也會命喪在這機關之上!”
李唐連忙取出許將交給自己的鑰匙,並接過李故手中的那把,先後對著鑰匙孔轉了一下。果然,過不多久,那複壁裏麵的這扇門又自己“沙沙”地打開了。
李唐再不遲疑,緩緩地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