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這樣一陣子話之後,李唐和高師傅同時沉默了下去。又過了一陣子,高師傅苦笑一聲,搖著頭,轉身離去了。從他那沉重的腳步聲中,李唐聽見了深深的遺憾。李唐並沒有走,他還在想著如何阻止吳乞兒繼續這樣下去。
李唐作為一名醫匠,知道過量運動——尤其是長期過量運動——給人帶來的損害是巨大的。這種損害,體現在老人和正處在生長發育中的孩子身上,會變得更加明顯。這樣會讓他的一些身體機能變差,大腦反應也會變得遲鈍。長此以往,不斷身上處處是病,就連腦子也漸漸變得遲鈍……
練武當然是需要苦練的。隻是,練武並不是一味強調苦練,一味流汗就能變得更強的,方法比努力其實更加重要。更何況,吳乞兒如今這個樣子,苦倒是苦到了極致,根本談不上什麽方法,他隻是在簡單地重複一個最為單調的動作而已,他的練習方式純粹是在緣木求魚,根本不可能有什麽效果。這樣下去,不要說不可能會練出什麽大威力來。就算把這一招練得無比純熟,力量驚人,光會這一招,也斷然對付不了方臘這樣的武功好手。
正在李唐走神的時候,忽聽“通”的一聲,接著就是一聲悶哼。李唐醒過神來,往前麵一看,吳乞兒已經摔倒在地上了,而那根木棍也掉到了一邊。若是一般的小孩子在極累的時候摔倒,要麽會放聲大哭,要麽就會幹脆躺著不動,享受著躺著的美好感覺。
但是,吳乞兒不一樣,隻見他不住地掙紮,雙手亂抓,想要爬起身來。但這個極為簡單的動作在如今的他看來,是如此的困難,以至於他試過了很多次,卻依舊是沒有成功。然後,他開始用那雙無力的雙手撐著地,想要把他那瘦小的身體支撐起來。隻是他那原本應該是極為輕盈的身體此時卻如泰山一般沉重,他那雙小手根本就無力撐起他的身子。於是,他又一再嚐到失敗的滋味。
李唐看得心酸,連忙走上前去把吳乞兒扶了起來。不過,麵對這樣一個和別人全不一樣的孩子,李唐也不知道用什麽言語來勸慰。醞釀了好一陣子,他還是隻說出了一句:“去歇息吧!”
吳乞兒雙目無神,嘴巴微微張閉,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來:“不行,我要繼續練!”
李唐頓時就火了,叱道:“練?就你現在這個樣子還能練?你能練出什麽東西來?你也不想想,你還剩下幾口氣?你不是要報仇嗎?把自己練死了怎麽報仇?”
吳乞兒根本無動於衷,依舊是喃喃地念道:“我要繼續練!”
李唐勃然大怒,怒聲喝道:“你這孩子,真是氣死我了!你練,就知道練,你以為就憑你在這裏傻練,就能練出什麽名唐嗎?你做夢!你這樣練,非但練不出什麽武功,反而會越練越差,然後有一天,你會戰都站不起來!到那個時候,就算是你的仇人站在你麵前,還遞給你一把劍,你恐怕都奈何不了他!好了,快起來,我扶你去休憩,明日再練。”說著,便伸手去扶吳乞兒。
那吳乞兒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猛然一掙,居然便把李唐的手甩了出去,嘴裏猶自輕輕地念道:“我要繼續練!”
李唐臉色都青了,遇上這樣油鹽不浸的小孩子,你的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醒,真是無可奈何。略略怔了一下,他還是說出了一句極為不情願說出的話:“今日你暫且去休息,明日開始,我讓高師傅教你習武如何?”這個決定倒也不是倉促作出的。他方才想了很多,雖然這小孩子很危險,但不論如何,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向危險的深淵。
吳乞兒那一雙半張半閉的死魚眼睛忽然一下子睜得老大,言語也不再有氣無力了:“當真?”
李唐苦笑:“我騙過你嗎?”
吳乞兒眼中露出遲疑之色,但還是搖了搖頭。
李唐心下終於有了一絲喜意,伸手過去,正要再次去扶吳乞兒,卻聽他說道:“不必了!”隻見他撿起地上的那根木棍,把它當作拐杖,拄著站起身來,這才步履蹣跚地去了。
李唐看著他小小的身影左右搖晃,行步不穩的樣子,簡直心下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什麽樣的滋味都一股腦冒了出來。有好幾次,李唐看見他差一點就摔倒,但都憑著他堅強的毅力,拄著棍子躲了過去,他的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上。
直到吳乞兒的身影已經消失,李唐兀自呆呆地望著他消失得地方,心潮澎湃,難以平靜。
正在此時,忽聽一聲清脆的咳嗽聲,李唐回過頭去,卻見範曉璐正笑吟吟地站在那裏,手上正捧著一個小盒子,卻不知道裏麵裝的是何物。
李唐放下心懷,勉強地笑了笑道:“你們談完了?談的是什麽啊?”
範曉璐臉色一紅,眼神有點閃爍,道:“不告訴你!”
李唐其實早就知道談話的內容,故意發問,隻不是逗逗範曉璐而已。此時見了範曉璐赧顏的樣子,李唐心情頓時就好多了,他又笑著問道:“你手裏拿著的,是什麽物事啊?”
範曉璐臉上又是一紅,下意識地把那個盒子往自己的身後藏了一下,俏皮地說道:“就不告訴你!”
李唐知道那肯定是自己的老頭子交給她的所謂“祖傳寶貝”之類的東西。要籠絡住一個女孩子的心,這種物事往往最是有效。李唐也不說破,隨意地笑了笑道:“不說就算了——”他故意賊眉鼠眼地四處張望了一番,道:“咦,真是巧,左右無人!女菩薩,小生已經多日未近女色,求女菩薩慈悲慈悲,割肉喂鷹吧!”
這裏是在李唐家中,範曉璐哪裏肯和李唐親近,至被李家的人看輕了。她笑著向後躲開,道:“不理你!”轉身跑回了自己所住的屋子。
李唐笑了笑,正要離去,忽見李故走了過來。李故想起了吳乞兒的事情,連忙上前看住,道:“阿爹,我有點事情和你商量一下!”
李故點了點頭,道:“我正在尋你,要和你說說你的婚事!”說著,便領著李唐重新回到了書房。
剛剛坐下,李故便開門見山地說道:“照我想來,既然這兩個都是平妻,進門的時間就不宜一先一後。否則,這就會讓另外一個心下不舒服。所以,我方才和範家的小丫頭說了,讓她和胡家的小丫頭一起進門,她同意了,你覺得如何?”
李唐點頭道:“隻要是她們願意便好,我沒有意見!”
李故又笑道:“既然如此,這兩日你就不要去和範家的小丫頭見麵了!我想了想,你就在西廂那邊客房去住幾天吧,吃飯也盡量不要來這邊,知道嗎?”
李唐連忙點頭答應。
李故也點了點頭,道:“你不是說有什麽事情要和我說嗎?”
李唐有些遲疑地說道:“我想了想,咱們還是應該讓人教授乞兒一些武藝。”
李故驀地站起身來,有些激動地說道:“你瘋了嗎?那乞兒是什麽樣的人,都不用我告訴你,你自己就很清楚了,你覺得你能鎮得住他嗎?又或者,你已經找到了能鎮住他的人?”
李唐搖了搖頭,道:“這倒是沒有,我隻是覺得,他若是繼續再這樣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要麽是身體要麽是精神,總有一樣會崩潰!”
“崩潰?”李故對於自己兒子的醫術還是很信得過的,“你這是什麽意思?”
李唐很肯定地說道:“這意思很清楚,若是繼續任由他這樣沒日沒夜地練下去,他要麽會變成一個殘廢,要麽會變成一個白癡!”
李故有些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這——你真的確定?”
李唐道:“我仔細地檢查了一下他的身子,確實是撐不了多久了。若是我們不及時控製住他的練習時間和練習量,這種事情的發生,恐怕不會很遠了!”
李故一臉的為難之色。看得出來,他對於乞兒是極為忌憚的,盡管如今的乞兒還隻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少年。李故回過頭來,向李唐道:“那你覺得應該以誰來授他武技呢?”
李唐一聽李故言中有鬆動之意,大喜。他毫不猶豫地說道:“我方才在那邊遇見了高師傅,他對於乞兒的恒心也是佩服之至,而且對於乞兒的危險,也看得十分清楚。我想,若是他能收乞兒為師,在教授乞兒武技的同時,也一定會盡量想辦法化解他身上的戾氣。說不定時間長了,乞兒身上那股戾氣也會漸漸消散掉。”
李故在屋內不斷地踱步,顯然這件看起來很簡單的事情,決斷起來比他以前遇上的任何一件重大的事情都困難多了。過了好一陣子,他終於停下腳步,握著拳頭捶在茶幾之上,道:“好,這件事情就這麽定了,我這就親自去找高師傅,把這件事情好好向他交代清楚。”
李唐頓時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