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李唐便和範胡二女帶上行禮,上了車往南而去。

有時候,朋友多了是麻煩,少了反而是好事。由於李唐這一次進京,就沒有參加一次同年之間的文會、詩會,甚至中了進士乃是中了探花之後,都一直無暇也沒有興趣去參與這些本來正常的酬酢,所以他並沒有認識幾個同年。而且,這些日子以來,他也沒有刻意去結交一個人。就算是有人主動示好,他也隻是淡淡地應對,並沒有曲意交好。

這樣一來,雖然認識他的人很不少,他卻並不認識幾個人,而交好的更是一個也沒有。到了離京的時候,倒是顯得很清淨,除了易掌櫃送出門外,就再也沒有前來相送的。

由於這一路上是趕時間,這一路上夙興夜寐,隻要是白天,幾乎就沒有一個歇息的時候。李唐以前並沒有趕過車。事實上,作為一個南方人,在進京之前,他甚至沒有騎過馬,但是,這幾天之內,他還是把趕車這項技能漸漸地練會了。他甚至笑著向穩坐車廂內的二女開玩笑道:“若是哪天咱們窮了,我便去趕車掙錢,如何?”二女對他“沒有誌氣”的話自然是白眼不已。

到了第八天的早上,一行三人終於進入績溪縣的縣界,眼看再過一兩個時辰就要到達秀沱。

李唐心下暗暗歡喜。他如今可不把自己當外人了,覺得自己怎麽也算是半個秀沱人了,到了秀沱,也算是到了家了,焉能不喜?況且,到了秀沱之後,離歙州就隻有一天不到的車程,這又是另外一種喜悅了。李唐正想著要加把勁,再努力一把,盡早趕到秀沱去吃中午飯的時候,卻被胡清兒叫住了。

李唐停下車子,鑽進車廂,看見胡清兒臉色有點蒼白,眼神飄忽不定的樣子,忙關心地問道:“怎麽了?”胡清兒武功高強,一般是不會生病的。但她這種人一旦生病,必然是大病,即使自己醫術不錯,也定然棘手。

話剛問出口,他在同一時間也看出來胡清兒並不是生病,而是有心事。他頓時明白了過來,胡清兒這是起了近鄉情怯之心。她這次去汴京,算是留書出走,此番回來,自然是有些忐忑的,因為她並不知道家裏的態度會是如何。

看著胡清兒不說話的樣子,李唐微微一笑,道:“清兒,你有什麽可怕的,怕的應該是我才是。唉,我拐帶了你們家的女兒,還不知道你爹媽會如何對待我呢?”

胡清兒低下頭不說話,範曉璐卻說道:“你這廝還會怕這個嗎?你最喜歡的就是拐帶人家女兒!”

三人嬉鬧了一陣,胡清兒心情便平複了不少。事實上,範曉璐也是和她一樣出走的,而範曉璐的情況還比她嚴重不少,既然範曉璐如今都沒事人一般,她確實是沒什麽可擔心的。況且,她也知道父母的心思,當初就一門心思想要湊合自己和李唐,如今水到渠成,他們恐怕是高興都來不及,自然不會反而矯情拒絕了。

磨蹭了一陣子後,三人重新上路。快到正午的時候,終於到達了秀沱。

李唐駕著馬車來到胡家門口停下。

李唐探出頭來一看,胡家的門口十分安靜,一個人也沒有。而且,那大門居然是進閉著的,他不由納罕不已。

李唐和二女一起下車之後,便去敲門。敲了老半天的,卻裏麵卻並沒有什麽動靜。李唐暗暗搖頭,開始有些不耐煩,回頭看見胡清兒也是罕有地在低著頭弄衣角,而範曉璐則是好奇地東張西望,一臉得意的樣子。

這時候,門“吱呀一聲”終於開了一條縫,就聽一個聲音喝道:“你們到底有完沒完?”門縫裏探出一張不耐煩的臉來。

那人一眼看見李唐,臉色急劇大變,眼珠子和嘴巴同時瞪得大大地,嘴裏先是發出兩聲莫名其妙的“嗬嗬”,接著忽然揚聲喝道:“快來人哪!李教授回來了,李教授回來了!”

李唐倒也不客氣,便率先走進門內。胡清兒這雖然是羞赧無地,但也隻好硬著頭皮跟進去了。

這時候,原本安靜的胡家已經是完全被李唐回來的消息點沸了,各個院子裏的丫鬟、養娘、家丁、護院都一溜煙地跑了出來。

李唐在胡家的聲望是十分高的,大家對他的印象可算是極好。讀書人在這世道本就受到尊重,難得李唐這樣的讀書人非但沒有架子,反很願意為他們分憂,提他們看病的時候,和替老爺、夫人這些主人看病態度都是一樣的。這些人都從李唐的態度中感受到了一種罕有的尊重。這些人都是思想單純簡單的,誰對他們好,他們就對誰好,誰會他們不好,他們就對誰更加的不好。所以,大家一聽說李唐回來了,都一股腦地衝了出來。

“這不是大小姐嗎?”

“是啊!原來,大小姐和李教授真的——嘿嘿!”

“大小姐旁邊的那一位是誰呢?看起來也很俊啊,和大小姐難分上下呢!”

“……”

看見李唐後麵還跟著兩個人,尤其是其中一個還是大小姐胡清兒,原本都打算上前和李唐打招呼的群人都停住了,笑嘻嘻地議論開了。

其實,這些人的議論並沒有惡意,純粹隻是對李唐的事情比較感興趣而已。所以,李唐倒也並不惱怒,反而是一邊走,一向想眾人輕輕地點頭致意。

胡清兒最初的時候自然是無地自容,但是隨著聽見的笑聲多了,她並沒有聽見原先預料到諷刺之聲,神情也就漸漸變得從容了起來,便漸漸抬起頭來。而範曉璐自從進了這屋子之後,比原先還要好奇,那東張西望的次數比方才還多,渾然沒有一點成為眾人注目中心的覺悟,倒像是她一個人在圍觀外麵的那一群人似的。

就在此時,忽聽一個稚嫩的聲音喝道:“在哪裏?在哪裏?教授!”

李唐微微一笑,定下腳步,他聽出這來者是胡多。不過,聽這聲音,胡多還是有些毛躁,不知道他的多動症好了沒有。

果然,斜刺裏立即跳出一個人影,可不就是胡多嗎?看見李唐,他立馬蹦蹦跳跳地跑了上來,到了李唐麵前,他正要開口,忽然一眼就看見李唐身後的胡清兒,不由愣住:“姐——姐姐!”

這時候,一個淺綠色的纖小人影也從胡多剛剛出現的那條小路上走了出來。李唐一見這小女孩,頓時憶起了自己快半年以前初次見到她的情形。那時候她也是穿著這身衣裙,正在花園裏一邊蕩秋千,一邊吹笛子,結果自己的驀然闖入造成了誤會。為此,自己還挨了他小手一拂。

幾個月不見,小女孩似乎長大了不少,半年以前那個神采飛揚,調皮可愛的小女孩似乎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一個很有點早熟的,臉色淡定的小娘子。盡管她還是那麽明眸玉齒,嬌顏如花,但是,李唐卻敏感地覺察到了她的變化。而且,這種變化說實在的,李唐並不喜歡。他覺得任何人都應該有一個天真的童年,這樣等他成年,再也沒有童真之後,就不會為童年的易逝而傷懷,因為他至少還有回憶。

半年以前的胡秀兒就是一個很天真很可愛的女孩子,而現在的她,卻讓李唐有些陌生。

不過,李唐還是笑著向這位陌生的熟人點了點頭,胡秀兒忽然笑了笑,也點了點頭。

這時候,胡清兒來到李唐的前麵,向胡多問道:“阿爹和娘親不在嗎?”

胡多搖搖頭道:“他們早上就上廟裏求佛去了,應該也快回來了?”

“哦!”胡清兒神情一動,她知道自己的父母並不信佛,平日幾乎從不求佛的。略一思忖,她問道:“那你們怎麽沒有去?”

胡多指了指身邊的胡秀兒道:“是秀兒說的,求天求地求佛求神還不如求自己,我覺得這話很有道理!”

胡清兒聽了此言,很讚賞地看著自己的妹妹,點了點頭。

李唐卻聽出了這話裏麵蘊含的一點其他意思。既然是求佛,總歸是有事才要求的,沒有事情又何必求佛。況且,他注意到剛才那家丁開門的時候,所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你們到底有完沒完?”若不是有人不斷騷擾,胡家的家丁不至於這樣。

一念至此,李唐便向胡秀兒問道:“家裏,出了什麽事嗎?”

李唐知道,胡多雖然年紀比胡秀兒大了兩歲,但胡秀兒卻比他能說清楚事情。而且,胡多對這個妹妹也很是信服,不然的話也不會因為她的一句話就不願跟著父母一起去求佛。

胡秀兒秀眸微微一動,回頭向四周看了看,道:“還是回屋裏去說吧!你們的行禮——”也不繼續問,便回過頭去,招來兩名家丁,命他們去幫忙卸行禮。

李唐心下暗讚胡秀兒細心,並沒有看見自己的車馬,卻知道自己這三個人必是乘馬車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