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接近一個月的時間裏,胡清兒臉上的新皮漸漸長了出來,這些新皮就像新生嬰兒一樣,既光滑水嫩,又白皙明亮,雖然麵上還有些淤青和黑帶,但比起一個月以前的樣子,已經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了。

而臉上這剩餘的一點淤青和黑帶對於李唐來說,就不再是難題了,雖然完全消除還需要一些時日,但如今的胡清兒已經非但不惹人嫌,還會讓人心神愉悅。

這確實是一個難得的美女。

她的身材適中,大概是習武的緣故,體型頗為健美,臉型的輪廓和她妹妹幾乎完全一樣,隻不過年長妹妹十幾歲的她雖然沒有妹妹的清純可愛,卻多了幾分豔麗。這張娟秀的臉蛋上再配上兩行帶秀蛾眉和一對含情鳳眼,即使是女子見了也由不得暗中喝聲彩——盡管,這張臉上還有那麽多明顯的缺憾。

由於胡清兒形貌上的改變,鏡子這種在花園西苑絕跡的物事又堂而皇之重新搬進了這優雅的居室,而原本清冷得仿佛要凝結的空氣中又開始彌漫著許多不同音調的女子說話之聲。

而對於李唐來說,感受最深的莫過於主人家態度上的變化。

胡浪自不必說,再一次見識到了李唐的神奇醫術之後,他簡直開始把李唐當佛一樣供著了,此時李唐若說他也有病,需要把砒霜當飯吃,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照做。

胡夫人王氏也丟開了木魚,開始穿梭於花園的東西苑之間,李唐的衣食住行樣樣被她安排得妥妥帖帖,、這種熱情簡直讓李唐很是吃不消。

胡家的兩個小孩子對李唐也開始由尊敬變成了崇拜,胡多雖然有時候還會感覺煩悶厭學,但每次他總能不經提醒,通過忍耐戰勝心魔;而胡秀兒送給李唐的白眼也已經銷聲匿跡,代之而起的是越來越多的甜笑。有時候,她還會寫一些小詩來請李教授“斧正”。

而胡家的那些丫鬟養娘們顯然有了把李唐當做美容師的趨向。經常私下裏找上李唐,探討美容之道。麵對一個個都想重複胡清兒榜樣的小娘子,李唐頭疼不已。

而胡家的家丁們也開始大受裨益,有什麽病一定要請李“神醫”來看看,胡多身邊服侍的“風塵三俠”這些日子也擺脫了滿臉的“風塵”,變成了“白麵三俠”。

眼看著年關漸近,胡家全家開始活躍起來,大家開始采辦各種年貨,裝飾房舍,全莊上下一片多年沒有的歡欣氣氛。

這一日,李唐照例開始給兩位學生授課,例行的程序走完,他正要開始自行溫書的時候,聽見胡秀兒微微一笑,道:“教授,我昨天得了一首詩,想請教授斧正一下!”

說著,她便從袖中取出一張宣紙來,遞給李唐,然後轉過頭去,對著她哥哥胡多擠眉弄眼。胡多這些日子雖然進步神速,但寫詩這種高級活計,他還是玩不來的,隻好假作沒有看見,低頭看自己的書。

李唐低頭看時,就見宣紙上寫的是一首名為《風》的絕句:

“昨夜曉風入深庭,天音漏出白雲外。

林木紛紛起折旋,風去猶留幽香在。”

李唐見這詩雖然淺顯,但把風比作天音,還算是新巧,他正要誇讚兩句,抬起頭來,忽見女君子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不停地四處亂轉。感受到自己的目光,她立即眼神一正,裝出一副目不斜視的樣子。

李唐順著她方才的目光往窗外望去,就見門外大槐樹下,一個丫鬟正在那裏不停地對著胡秀兒打手勢。

胡秀兒見那丫鬟還在不停打手勢,不由大急,連忙偷偷地指了一下李唐,那丫鬟順著胡秀兒的目光望去,就見李唐正笑吟吟地站在那裏,饒有興致地看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正在這尷尬的時候,李唐笑著說道:“有話進來說吧!我又不吃人,有什麽好怕的?”

那丫鬟隻好走進來,對著李唐斂衽一禮,道:“姑爺來了!”

胡秀兒聽見“姑爺”二字,不由“啊”的叫出聲來,原本正襟危坐地看著書本的胡多也倏忽抬起頭來,眼中射出熱切的光芒。

前些日子,盧家不住譴人來要求退婚,弄得胡家上下不得安寧,也把向來交好的兩家關係弄得十分緊張。不過,退婚事件的主角之一——盧二郎本人卻一直沒有出現。不過,胡家的人顯然都很想見到此人,聽他親口說一下在這件事情上的態度。

看著眼前這眼巴巴的兄妹二人,李唐理解地一笑,揮揮手道:“去吧!”

二人大喜,齊聲歡呼起來,向李唐道一聲謝,手挽手向門外狂奔而去。

來到胡浪的書房門前,裏麵隱隱約約的談話之聲就傳了過來。兄妹二人顯出驚人的契合,相視奸笑一番,來到窗前,輕車熟路地各自在紙糊的窗戶上打開一個小洞,向裏麵望去。

主人公胡浪還是坐在他習慣的位置上——茶幾旁邊。他對麵這時正坐著一個俊秀青年。

這青年眉目清秀,肌膚白皙得像個少出閨閣的富家千金,坐像十分端正,舉止優雅得體,當真是一個翩翩佳公子。這便是盧家的二郎盧芳了。

胡秀兒見了,卻蹙了一下秀眉,回頭咬著胡多的耳朵說道:“你看看盧二這副皮囊,長在女子身上真是再合適沒有了!”胡多連連點頭,顯見對這話十分讚成。

這時,就聽盧芳那清朗中帶點陰柔的聲音響起:“胡伯父,說起來,咱們兩家也算是多年的至交了。總不好因為我們後輩的一點小恩怨就壞了多年的交情吧!”

胡浪聽盧芳徑稱自己為伯父而不是嶽父,不由也暗暗皺眉。當初他便不怎麽喜歡這盧芳,感覺他俊秀有餘而陽剛不足,隻是沒奈何女兒非他不嫁,也就隻好順著女兒的意了。而自從女兒得了那怪病之後,他就一直沒有在胡家出現過,這就令胡浪越發不滿了,如今再一眼看見他,比起幾年前越發陰柔俊秀了,這種不喜歡就漸漸有了向厭惡轉變的趨勢。

“哦!”胡浪也不回頭看盧芳,把目光轉向偏門那一串串微微顫動的珠簾,說道:“那你說,我們之間有哪一點小——恩怨呢?你又打算如何解決這一點小恩怨呢?”雖然語氣平淡,但他那兩個“小”字咬得很重。顯然,從他的角度來說,他並不認為這些恩怨很小。

盧芳像是沒有聽出話外之音,微笑著說道:“這好辦。其實咱們兩家的這些恩怨緣何而起,胡伯父和小侄應該是一樣心知肚明的。小侄也承認,小時候不懂事,隻顧率性行事,做了一些令胡伯父不舒服的事情。如今,小侄已經知道錯了,還望伯父念在兩家的情份上,就放過小侄吧!”

胡浪勃然大怒,怫然道:“這麽說,倒是我們胡家上趕著和你們盧家結親咯?我們家的女兒對你來說就像洪水猛獸,能要了你的命?放過你!好一個放過,想當初也是在這個書房是誰說盡好話死皮賴臉地求著我們把女兒許配給他?”

盧芳一張俊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本也是一個自傲的人,何曾受過這樣不留情麵的責問。不過,他的涵養功夫總算不錯,淡淡地說道:“人都要向前看,過去的事情,總不能一輩子記著吧?伯父大人,我記得剛才我已經認過錯了,要知道,這可是我多年以來第一次認錯!”

微風從窗外吹了進來,偏門前的珠簾在這微風的吹動下,開始互相撞擊,發出一陣悅耳的脆響。

胡浪冷笑著坐了下來,說道:“這麽說來,我倒是應該榮幸了?”

盧芳微微一笑,姿態從容地揮揮手,道:“胡伯父言重了,就請把小侄的庚帖交還回來吧!大過年的,鬧出不愉快可不好!”

胡浪反問道:“我若是不交呢?”

“那就隻有借伯父這裏的文房四寶一用,小侄習文多年,‘修書’二字勉強還是——”

“不必了!”

忽聽珠簾一陣響動,一個翠綠色的人影從珠簾內一陣風走了出來,右手抬起,狠狠把一本物事丟在地上。

“你的庚帖在這裏!現在請你馬上消失!”

來人玉臉含煞,柳眉倒豎,卻掩不住撲麵而來的豔麗之氣,不是胡大小姐清兒是誰!

盧芳震驚地看著胡清兒那張秀臉,雖然上麵有不少小小的瑕疵,但白璧微瑕,根本無損其懾人的豔光。

他臉上現出極度的錯愕,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不是——”

“怎麽?我的病就要好了,你很難過?”說著,她身子向前跨了一大步,來到了盧芳的正前方。

盧芳身子下意識地往後一縮,囁嚅道:“不,不是,我——”

胡清兒毫不客氣地說道:“是不是無所謂,咱們如今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你的聘禮我們今天就會差人送到你們家。現在,請你馬上滾蛋!”

眼看著大女兒大發神威,胡浪卻毫無表情,他似乎對眼前發生的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眼前的那一杯濃茶。所以當盧芳求助的目光找上他的時候,感受到的隻有他的冷漠。

門外的兩個小孩也早已被盧芳沒心沒肺的話氣得七竅生煙,這時候見大姐忽然殺出,一番強悍的搶白,把盧二那小白臉說得啞口無言,頓感快意無比,不由相視捂嘴狂笑起來。

盧芳這時候卻陷入了極度的後悔之中,她沒有想到胡清兒這病竟然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好了,錯過了這樣一個大美人對他來說本就夠後悔的了,尤為可歎的是,為此他們盧家竟然和胡家鬧翻了,想來以後兩家在生意上的所有合作也到此為止了。

他心有不甘地看了一眼眼前這個再也不會屬於自己的美女,想起以後她將成為別人的新婦,心中的悔恨又加強了不少。眼前這個女子那不善的表情仍是那般美妙,但也是那般殘酷,它在告訴他一個事實:胡清兒在趕他走!

於是,他悻悻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撿起地上的庚帖,又再深深地望了一眼曾經的伊人那美妙的背影,轉身而去。

剛剛打開門,就見門口一雙粉雕玉琢的男女小孩正對著自己扳著各種鄙視的鬼臉,他心神好像被什麽重重地敲打了一下,再也顧不上優雅風度,加快腳步逃也似的奪門而出。

小兄妹二人見到盧芳落荒而逃的樣子,不由放聲“哈哈”大笑起來,但是他們還沒有笑完,就不得不馬上斂住了笑聲,因為他們同時聽見了書房裏麵傳來“嗚嗚”的哭聲。

四隻小眼睛往裏麵看去,就見二人的大姐正伏在父親的肩膀上痛哭,但見大姐渾身不住抖動,顯見傷心已極。而他們的父親則滿臉都是慈愛之色,用他那隻大手掌在姐姐的肩上輕輕地拍著。

二人相視一眼,齊齊走了進去,很有默契地一左一右抓住胡清兒的香肩。

胡秀兒安慰道:“大姐,何必為了這樣無情無義的人傷心呢?天下好男人多得是!你這麽漂亮,挑都怕挑不過來呢!”

胡多點頭說道:“對啊,我看李教授就很不錯!”

他本是無心之言,但一直沉默不語的胡浪聽見此言在胡秀兒肩上輕拍的手卻不由停了下來,眼中射出奇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