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闌珊,皓月高懸,數騎人馬順著官道向西疾馳,“噠噠”,馬蹄敲在大路上的聲音連綿而去,一連傳出了大約四十裏路。忽然,前麵的數騎率先緩下了速度,並終於停了下來,攔在路口,擋住了其他幾騎的去路。

梁將軍臉色有些木然,她看起來對於手下們的舉動並不意外,隻是冷冷地著了前麵這幾個人,沒有說話。那年長男子卻臉色一沉,厲聲喝道:“你們幾個要做什麽,想造反嗎?”

攔住去路的三名男子每個人的馬背上都另外馱著一個受傷的同伴。在和胡清兒一戰之中,正好也是三個人受了較重的傷,分到他們的馬上,正好是一人一個。這些人都已經失去了自行騎馬的能力,沒有受傷的人隻好把他們綁在馬背上前行。

剛開始的時候,他們還不覺得這幾個同伴受傷有多麽重。但是,一旦把他們弄上了自己的馬背,看見他們的痛苦的神情和令人觸目驚心的傷口,他們立即明白了過來,這幾個人也許這一輩子再也無法如一個正常人一般從容行走,快意馳騁了。這對於他們這樣從小生活在馬背上的人來說,簡直就是必死還要難過。

他們生活的地方貧窮、困苦、民生凋敝,為了應付嚴酷的生活環境,每個人從小開始就需要幹活。尤其是這些年,經過太多次戰爭的洗禮之後,每個部族都變得越發的貧困,這就要求大家更積極地去開墾,去勞作,去搶掠。

而閑人,在這樣的氛圍下,是沒有生活的餘地的。一個人如果失去了勞作的能力,就隻能承受族人的白眼,譏諷,甚至是拋棄。偏偏,他們還不是在一場榮譽之戰中受的傷,又無法得到朝廷的補助。這樣一來,一旦回去,也隻能是苟延殘喘,剩不下多少活頭了。

那三個沒有怎麽受傷的和那三個受傷較重的在搶掠美女和財富的時候是競爭對手,但平日裏卻一直是並肩作戰的兄弟,他們之間的這種強烈的情誼是從大戰中培養出來的,比起一般的友情又要強烈了不少。看著兄弟遭受這等厄運,他們豈能無動於衷!

況且,上麵的人今天可以這樣對待那三個人,焉知明天不會同樣對待自己?他們從小受到艱苦的訓練,就是為了自己的部族,為了自己的國家能在和大宋的爭鬥之中獲得一些更多的利益。但是,如今上頭卻不動聲色地將他們出賣。這種感覺,又怎麽能忍受?

三人對望一眼,各自從對方的眼中看見了決心。於是,他們的決心就更加堅定了。其中一個人引馬上前幾步,道:“王副將,我們兄弟幾個一向敬重與你,請你讓開!今天的事情和你無關,我們隻想讓梁將軍給我們一個交代。梁將軍,你就不要躲在後麵了,出來和屬下們說一個清楚吧!”

那個被稱作“王副將”的年長男子大怒:“放肆,你們怎敢如此脅迫上司,這些年的訓練都白受了嗎?連起碼的一點上下尊卑都忘記了——”

“王副將,不必多言,你退下吧!”梁將軍拍馬湊了上來,口中淡淡地說道。

王副將雖然一臉的不願,但還是狠狠地瞪了一眼對麵的那幾個手下,退了下來。

“你們不是有話要問嗎?直說吧!既然你們選擇了以這樣的方式攔路問話,看來是決心已下,不達目的是不會罷休的。也好,我便給你們一個滿意的交代。”梁將軍的語調很平靜,像是在說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一般。

但就是這種平靜的語調,聽在她對麵的幾個手下耳中,才升起了一種不妙之感。按照他們心中所想,既然梁將軍出賣了他們,這時候心中有愧,麵對質問,應該驚慌失措才是。畢竟,她身上中了毒。而王副將武功雖然高強,但受了傷,未必對付得了這邊三個人。當然,她也可能歇斯底裏,大發雷霆,籍此以勢壓人。

隻是,不論如何,她都不應該是這樣的表情的。

但是,梁將軍卻並沒有驚慌,也沒有暴走,而偏偏就是很平靜。這種平靜,她的那幾個手下是很熟悉的,這是一種胸有成竹的平靜,而並不是故作從容。和她配合行事多次之後,他們已經對梁將軍的表情神態摸得很清楚了。

不過,如今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發難了,再想把已經伸出來的拳頭縮回去,梁將軍是不會答應的,況且,他們也丟不起這個臉。

所以,那手下還是回望了兩位同伴一眼,從他們身上找到了一絲支持的力量,這才鼓足勇氣質問道:“方才那個女子言道,你隻是利用我們來試探一下她的武功,是不是?”

梁將軍微微一哂,居然毫不否定,丹唇一張一闔,從中吐出兩個字來:“不錯!”

“嗯!”幾名手下頓時都憤怒了,他們後麵馱著的那幾個本來一直都在不停哼哼的傷員也都停止了呻吟。憤怒,一時間讓他們忘記了疼痛。

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

那王副將見勢不好,連忙把右手伸向了背後,緊緊抓住了兵刃。雖然他此時左手仍然是酸痛無比,隻靠著右手難以和這三名並未受到重創的手下對抗,是萬難有取勝之望的。但他決定不論如何也要保護好梁將軍的安全。即使是自己今日葬身於此,也不能退卻。

對麵那刺客怒極反笑:“朝廷將我們訓練出來,交在將軍手下聽用。在將軍的眼裏,我們就是去送死的嗎?”

他表情癲狂,顯是恚懣到了極點,雙目中滿是暴戾之色。而其他的幾個刺客本來就憤憤不已,被他的情緒所感染,變得越發的憤怒了。

梁將軍冷冷一笑:“路是你們自己走出來的,怪得了別人嗎?”

那刺客連續道了幾個“好”字,這才感歎道:“將軍果然是將軍,您老人家是沒有錯的。我們這些人莫名其妙地折損了,到還是我們的錯——將軍您說對吧?”說著,他“刷”的一下,拔出了佩刀。

另外兩名刺客稍一猶豫,也跟著拔出了佩刀。

事情到了這一步,雙方已經是劍拔弩張,一言不合就可能大打出手。那幾名刺客雖然知道梁將軍受傷之後,就連一個武功極為低微的人也對付不了,但也不敢怠慢。畢竟,梁將軍往日的神威在她們心目中的印象是太過深刻了,所以也不敢立即出手。

而王副將攥著佩刀的手心早已滿是汗跡,他甚至已經感覺到了自己背心上的冷汗正在一滴滴地向下流。

隻有梁將軍依然是那副淡然之色。她淡淡地說道:“當然是你們的錯!因為我雖然是讓你們去試探她的武功,但那也僅僅是試探而已,並不是讓你們去送死。你們自己卻一定要把自己送到死路上,又有什麽話說!”

對麵那個手下肺都要氣炸了,隻能指著梁將軍道:“你——”

梁將軍冷哂道:“難道不是嗎?我們這一次刺殺,是成還是敗?如果我記得不錯,是敗了吧?皇上和太後娘娘交予的重任咱們失敗了,你們竟然還能把心思放在美女之上,這難道不應該受罰嗎?

你們本來就是一直在訓練聯擊之術的,若不是各存私心,一心想要獨享美人,就憑你們聯手之力,那女子有辦法各個擊破嗎?你們也看見了,當你們最終聯起手來,隻有三個人就足夠和那女子周旋好一陣的了。而六個人是完全可以把她擊敗,甚至生擒的。但是,你們看看你們自己,看看你們的表現,你們覺得自己有資格來指責我,甚至刁難我嗎?”

那幾名手下聽到這裏,臉上無不露出羞赧之色。梁將軍說得很是,以他們的實力,在和大宋的大內侍衛交手中都能不落下風,卻栽在一個女子的手上,實在是和他們各自的私信有莫大的關係。

那為首的手下還是有些無力地回了一句:“但是,你明明看出她的武功高強為什麽不告訴我們?”

梁將軍冷笑:“對手的武功高強與否,和你們應該具備的態度,有關係嗎?你們的教習訓練你們的時候,難道沒有說過,即使麵對的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也必須用對付天下絕頂高手的態度去應付?

我這次是看出那個女子的武功,可以告訴你們。但若是我看錯了呢,我也以為她毫無武功,你們是不是就該全然沒有戒備?我們以往經曆過那麽多次刺殺,不管是成功與否,什麽時候因為對方的武功低微,就鬆懈過?

你們這一次放鬆了戒備,說到底並不在我提醒沒有提醒你們,而是你們已經被色心左右了思想!你們應該好好自我反省一下,而不是來責難我!

況且,你們以為就憑你們,能對付得了我嗎?”

說著,她的眼神忽然一變,變得極為銳利。右手一揚,手上的馬鞭就此揮出。

隻聽得一陣“叮當”之聲,那三名手下的佩刀立馬都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