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宮。
趙婧正在釣魚。福寧宮的南麵,有一個池塘,周圍修葺得十分清幽,本來是一個休閑、納涼的好去處。但是趙婧卻很少去那邊,因為她要休閑的話,會選擇區宮外。
不過這兩天趙婧喜歡上了這個地方,她忽然發現這池子裏麵魚兒眾多,而且那邊有個涼亭,位置很好,正是釣魚的最佳地點。於是,她便命內侍找來了釣具。
本來,以趙婧的性子,是不大可能坐下來垂釣的。但是,自從這幾天她被向太後禁錮在身邊之後,就開始覺得釣魚也並沒有那麽氣悶了。然後,每日隻要有閑,她就會坐下來垂釣。
其實,向太後今年尚不足五十歲,多年的宮廷生活養就了她恬淡溫和的性格,使得她並不象一般老婦那樣喜歡喋喋不休。況且,由於向太後並不是當今皇帝以及長公主本人的親母,所以對他們兄妹也管得並不嚴。
但是,趙婧留在她身邊,還是覺得十分難受。比如說,老人家喜歡談的話題是當年太皇太後如何教導皇帝的,先帝又是如何如何和那些名臣們激辯的。而這些人對於趙婧來說,要麽就是印象淡漠,要麽幹脆就是沒有什麽印象,又如何能接得上話題?她喜歡談的都是當今的人物和軼事,但太後顯然對這些又不感興趣。
當然,還有更難以忍受的,就是老人家的生活習慣和趙婧這樣的年輕女孩子是很不合拍的。每天,太後都會和一般的老人家一樣很早睡,這對趙婧來說再好沒有,意味著她每天都可以早早獲得自由,但問題是,太後第二天也會早早起來,而且她起來第一件事情就是立即命人傳召可憐的公主殿下!
還有,太後喜歡聽一些癡男怨女的小故事,經常會找人專門給講,一講就是一兩個時辰,趙婧坐在旁邊聽著這些情節平淡、套路老舊的小故事,真是昏昏欲睡,但老太後卻興味盎然,渾然沒有覺得身旁的小公主會在用最粗俗的語言腹誹這些“精彩動人”的故事。
這樣一來,趙婧在向太後身邊呆著的這幾天就成了她一輩子最黑暗的記憶。她經常會生出逃離的心思,但她也知道,正因為太後不是她和六哥的生母,自己才越發不能不敬。
若是生母,逃了也就逃了,一個親生母親對不願陪在身邊的子女,最多隻會埋怨兩句,並不會真的到處宣揚。而養母就不一樣了,一般養母的神經都會比較脆弱,一點小小的事情,就會讓她們想到這皇帝兄妹是不是覺得自己反正不是生母,不需要孝敬啊!
好在,“囚禁”了趙婧幾天之後,向太後終於大發慈悲,道:“十女啊,這兩天難為你了,依你的性子,能陪著我一個老太婆在這宮裏枯坐,實在是不容易。罷了,我也不為難你了,想做什麽自己去做吧,隻不過,你要記住一點,你始終是咱們皇家的長公主,可千萬不要做出什麽荒誕不經的事情來,讓那些言官們抓到把柄,知道嗎?”
趙婧心下大喜,卻一臉恭順地點頭受教,以罕有的標準姿勢退了出來。然後,她便開始垂釣。當然,在開始垂釣之前,她還做了一件事:命人去趙煦下朝必經之路上等著,把他叫過來。
此時,她等趙煦來,就是個向他告別的意思。其實,趙婧在宮外也有一處並不大的宅子,那是她有時候在宮外住著的棲身之所。隻是那些鄰居們卻無一知道他們旁邊這宅子裏住的居然是當今聖上最寵幸的徐國長公主罷了。
趙煦在宮娥的帶領下,直接來到了池塘邊,遠遠就聽見一聲歡喜的叫聲:“哇!又釣到了一條!”
說起來,也真夠怪的。一般來說,釣魚是一項需要耐心的運動,因為魚兒是很機警的,並不容易上鉤,但趙婧卻是屢有斬獲。
這也許是因為福寧宮池塘裏麵的魚太沒有憂患意識了,從來都是等著食物從天上掉下來的,根本不需要去覓食。偶然又看見有“食物”從天而降,它們就爭著搶著去奪取。縱使有同伴在它們麵前生生被提起來,也不會引起它們的警覺。下一次,當食物再次“從天而降”的時候,它們還是一如既往地向前衝去。
總之不管什麽理由,這裏的魚兒更加老實一些是結論。
這樣一來,我們的釣魚菜鳥趙婧同學就驚喜地發現,自己居然在這方麵有如此驚人的天賦,為此自豪不已。每一次,當又一條魚兒上鉤的時候,她都會發出一陣欣喜若狂的歡呼。然後,她又會立即把那魚兒放回池塘裏,自己再坐下來繼續等待下一份喜悅。
趙煦聽見趙婧的歡呼聲,也受到感染,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腳步也輕快了一些。
此時,趙婧正從一名宮娥的手中接過裝了魚的簍子,站在涼亭的回廊邊,手一翻,那魚兒便“飛流直下”,驚得下麵的魚兒以為大件的食物從天而降,紛紛擠了過來。
趙婧滿意地望了一眼水下的亂象,心下對自己造成的一切滿意已極,回過頭來,正要把那簍子交還給宮娥,卻一眼看見眼前已經站了一個人,正用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望著自己。
“六哥,你來了怎麽也不吱一聲?忽然出現很嚇人的!”
也許這天下也隻有她一個人敢這樣和趙煦說話,而且偏偏趙煦就吃她這一套!
趙煦還沒有說話,趙婧早隨手放下那簍子,走上前去伸出玉手,抓住趙煦的大手,來到自己釣魚的那個涼亭裏。她自己先一屁股坐下,又把趙煦拉到身邊,道:“六哥,我明日可要出去了——”
趙婧的手十分滑膩,觸感十分好,趙煦此時還有點迷失在這小手的觸感之上,正為她小手的抽回有點失望,自然有些精神恍惚,聞言隻是不明所以地:“唔——”了一聲,就沒有了聲息。
趙婧十分不滿地伸手在趙煦背後拍了一下,發出一聲頗為響亮的“蓬!”,嘴裏嗔道:“六哥,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對皇帝伸手就“打”,這絕對是徐國長公主的特權。旁邊時候的那些內侍和宮娥們連忙轉過頭去,假裝沒有看見。
趙煦有些尷尬地收起一顆情迷意亂的心,苦笑一聲:“你再說一次!”
趙婧大為不滿,嘟起小嘴,雙眼狠狠地瞪了一眼眼前的趙煦,起身來坐到他的對麵,這才說道:“我說我明日要出去,而且我打算在外麵住幾天!”
“啊?”趙煦一聽,心下由於趙婧的遠離而激起的那一絲失望頓時煙消雲散,倏地站起身來:“不行!”
趙婧把頭往旁邊一偏:“為什麽?”
趙煦有點煩躁地想了想,找到了一個不錯的理由:“外麵如今不安全,朝廷正在追剿明教逆黨,你暫時還是在宮裏呆著吧!”
趙婧有些不滿地說道:“這於我又有什麽關係,反正又沒有人知道我是公主!況且,我身邊侍衛也有不少,亂黨就是查知了我的身份,又能奈我何!”
趙煦更加煩躁了,一揮手:“不行就是不行!”
“為什麽”
“不為什麽!”趙煦狠狠地甩了一下袖子,揚長而去,一邊走,他還一邊喊道:“從今日開始,十日之內,不準你離開禁宮一步!”
趙婧從來被趙煦這樣凶巴巴地對待過,狠狠地往前一踢,正好踢在方才隨手放下的簍子上:“趙煦,我恨你!”那簍子頓時飛了起來。
範府。
範曉璐正在自己的院子前麵欣賞著院子正中種著的幾株紅梅。
其實,她從來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女孩子,對於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也並不怎麽在意。但是,最近這一切發生了一些根本的變化。
首先是,她開始變得多愁善感了。陷入熱戀中的女子大抵都會這樣,情郎隻要有一刻不在身邊,就會產生無盡的思念。她現在開始對以前嘲笑過兩位好朋友的事情有點後悔了。盡管,那些隻不過都是善意的玩笑而已。
然後是,她變得孤獨了。這並不是她造成的。她莫名其妙的失蹤和莫名其妙的忽然出現決定了她必然會被懷疑。現在的情況是,她家裏的下人懷疑她,她父親和最疼愛她的三叔也懷疑她。隻有她哥哥還相信她,隻是她哥哥最近又被父親關起門來溫書,沒空陪她說話消遣。
好在她笑著心中有了愛人為支撐之後,對周圍的目光越發無所謂了,隻要李唐相信她,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就在此時,忽聽一陣腳步聲起。範曉璐心中有些狐疑地回過頭去。要知道,她這裏如今已經是很有有人過來了,就是她的隨使丫鬟都已經告了“病假”,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病好。
隻見她的父親範正平正領著一個中年女子走了進來。
那中年婦女粗手粗腳的,一臉的木訥樣子,屬於那種一眼看去,就能讓人認定這是一個鄉下沒讀過書的女子那一類。
範正平看見範曉璐,臉色有些不自然,說道:“曉璐,你過來一下,我給你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