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末聞言雙眼微眯,唇角微微勾起,淡笑道:“果然不愧有天下第一才女的稱號,你先將這酒水喝了,皇上交代的任務,我須得先行完成。”
淚水劃過臉上的時候,微微的癢,還有輕風漫過時留下的微涼,我執起杯中酒再一次不厭其煩的確認:“這真是君繇讓你帶給我的?”
他道:“在下每日一早都在金龍殿彈琴,從殿內出來的時候自有很多人看著,在下怎敢用性命之身開這等玩笑?更何況皇後娘娘,你我都有求而不得之苦,而今皇後娘娘能得以解脫,在下卻是依舊得囚禁於這天地牢籠中,幾番確認最終傷的還是自己。更何況,時至今日,您不是早就想明白一切了麽?”
我伸出雙手將玉杯捧在手中,一滴淚水順著臉頰掉落在裏麵,我看見酒盞中自己的倒影頃刻間破碎一片,如同我的心一樣。昨日同君繇說的那些,都是氣話,氣了他傷的是我自己,這具殘軀本就遍體鱗傷,為何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
一飲而盡的**冰冰涼涼的,就像是深秋的露水一樣,天氣再怎麽有殘留的餘溫,它依舊是涼的。腹中一陣陣傳來刺痛,我用手用力的抱住肚子,用盡了全身力氣卻怎麽也阻止不了兩腿間如水一般的鮮血流出,溫溫熱熱的,是流逝的生命,我沒有任何能力阻止。
離末依舊在不遠處坐著,手中不知何時有了一把七弦琴,琴音嫋嫋響起,如同泉水一般劃過我的心間。我聽見他說:“對不起,對不起……”然後臉上有透明的**劃過,他身上呈現出一股我從未見過的悲傷。
得不到便毀滅,這是他家族的宗旨,也是君繇的宗旨,既然不能兩全,那便毀滅其一。
而我,很不幸的變成了其一。
離末說:“末末,別恨我,別願我,我隻是害怕,害怕自己會因為你顛覆這天下,如同他一般傾盡榮華,所以,隻有你死我才能得安穩。”
我腦袋轟的一下,徹底懵了!末末!!這個名字隻有安敘跟修遠知道。離末離末,離開末末,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帶領三國同時對越國進行施壓的堂堂吳國君主竟然扮作琴師潛伏在越國皇宮,隻為毀掉我這個微不足道卻又有些重要的棋子,當真是可笑的很啊!
我擦掉嘴角流出的血液,仰天大笑,淚水已幹。我道:“那這酒究竟是你的意思,還是君繇的意思?”
他一愣,目光一沉,冰冷道:“自是他的意思,不然我怎會大搖大擺端著一杯酒進入鳳靈宮?”
“修遠,你對我,真的是喜歡麽?”胸腔內傳來陣陣嘔吐之感,嘴裏的腥甜讓我更加難受,我本想將發紫的毒血咽回去,可無奈卻忍不住噴出一大口,模糊了麵前的銅鏡,也模糊的銅鏡中的美好容顏。
琴音停止,他的目光似乎有些迷茫,眼神落在我的肚子上,蹙眉道:“其實你本來不用死的,隻是你懷了他的孩子就必須要死,也正好他讓你死,所以我就自動請纓了!也算了結了我們之間的一場緣分。”
隨著身下鮮血的流出,加之劇毒發作,我的意識已經開始逐漸抽離,明明溫暖的殿內我卻感覺寒冷非常。修遠走過來抱住我,呼吸聲在我耳邊輕輕響起,像是情人間的對話一樣溫柔繾綣。他道:“你難道真的不記得幼年時桃花林相遇的少年麽?如果那時候你沒有離開該多好,如果我能早一步遇見你……末末,當我再次遇見你你知道我多高興麽?可是當我知道你又是那最重要一步時我有多麽難受麽?我曾想一度放棄,隻願與你攜手天涯……”
“可終歸你還是選擇了天下!”我冷冷的打斷他的話,已經看不見他的臉,隻朦朧中感到有銀色的光芒在眼前晃動。“修遠,這不是借口,你同我不過是人生漫長路途上的風景,隻能做短暫停留,這不是愛,隻是一段懵懂的情事。你是帝王,從沒有得不到的東西,所以當有一件東西不屬於你時你便毀滅,你的求不得,其實是你造就的。這一切都不是注定,都是你一手造就的。你們都在下這一場天下棋局,而我們女人隻是一顆華麗的棋子,終究是要被棄掉的……”
那是我最後一句話,也是我符未此生在世的最後一句話。當我的意識終於離開身體的時候,成了一抹飄蕩的亡魂,看見了正在金龍殿站立難安的君繇,還有椒房殿蹙眉不語的韓月貴妃,我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沒有目的的在天空之中飛著,飛向彼岸的盡頭。
卿君覆
韓月貴妃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晌午,那時候鳳靈宮上下已經是一片淩亂,從殿內不斷傳來宮女隱隱的哭聲,還有暮心的大喝聲。韓月貴妃目光清冷的站在門口,精致的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人偶,那一身暗金色的華服穿在她身上,貴氣而又心傷。
她曾經以為,隻要中宮那個女子一死,她就可以得到他的心,可是當那個女子傳出死亡的消息之後,她卻有一種兔死狐悲之感。她覺得有些可笑,因為她鬥了兩年,終歸還是敗在那人手中,她至少能得以解脫。
而她呢?還是要繼續如同小鳥一樣被關在這華麗的籠子裏,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外麵的天,四四方方的,她也理所當然的認為天就是這樣的,君繇隻是她一個人的。從小到大的朝夕相伴,隻為他有一日能正眼相待,一番算計得了人卻得不到心,而那個女子,總是遊走在退路的邊緣,終於掉落下去。
可是她卻沒有一點勝利的感覺,此時隻覺得很倦,很累,想離開這裏誰也不見。有些想不明白當初自己堅持的是什麽?看著宮女們端著血水的盆進進出出,和著的都是她的鮮血,驀然想起自己生產的時候,是那般艱難,好像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
她怔怔的看著宮女們神色悲涼的進進出出,忽的想抓住什麽,便隨手抓住一個宮女急聲問:“皇後娘娘如何了?”
那宮女忽然被抓嚇了一跳,但一見是她便撲通跪下回道:“回貴妃,皇後娘娘已死,腹中皇子好像能存活。”
韓月貴妃一愣,隨即不可置信的倒退一步,雖然已經猜到死亡,但真正確認,還是如同雷擊,她推開跪在地上的宮女提起裙子往鳳靈宮裏麵奔去,她怎麽能死,她不可以死,怎麽能留她一個人思慕著君繇難過?
她被宮女攔在門口,暮心聽到聲音走出來眼眶發紅卻固執的不肯落下一滴眼淚,冷聲問她來此何故?
她哭著搖頭說不相信皇後會死,暮心冷笑說皇上親自派離琴師賜的毒酒,怎會不死?那可是十大酷刑之一的鴆毒啊!
鴆毒?她一怔,沒想到皇上當真會如此決絕,竟會賜給她這樣一杯毒酒,她哭的更凶了,完全沒有一個貴妃應有的架子。當初她恨,明明同時生下孩子,為何她的孩子就保不住,那個女子就能保住?出嫁前的那一個月,她設計了很多弄死那孩子的方法,可是當她看見那個孩子的時候所有的計劃就全部踏空了,她竟然會不忍心傷害繈褓中那個圓圓的團子,是那樣精致的一個小人,她舍不得傷害一絲半點。
並且,她的笑容是那樣純真,雖然還會有所防備。還曾記得那一日荷花池旁,明明是想借機整她一下,卻硬生生的止住腳步,別扭的要死,最後讓她回去。剛開始是恨的,恨她每次都借著她的手來從君繇那裏博得同情,但後來發現,這姑娘也挺可憐的,她的命運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不若她是自己選擇的。
再後來她竟得了太皇太後同賢妃的喜愛,更讓她醋意大飛,她便開始嫉妒,以至於有了後來的計劃。現在回頭想想,這麽長時間,她一直都站在傷害她的路上,而她除了被動防禦之外,好像隻是單純的愛上君繇,一味的傻傻付出。
這便是愛麽?隻付出,不求回報?
而今,她心心戀戀的這個男人,竟為了另一個女子傷了她不說,還將她的孩子給傷害了,她雖然沒有機會當過母親,但也曾嚐過孕育孩子的苦楚,當真是痛並快樂著。不曉得她臨死的時候想念的是誰,依舊是傷害她的那個男人麽?是恨,還是悔?
一盆盆鮮紅的血水自她麵前端出去,一盆盆清水端進來,宮女們忙的滿頭大汗,她拉著暮心的手問:孩子有救麽?
暮心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悲痛欲絕,她別過頭去聲音發悶:“不曉得,時間太長了。”她知道時間太長指的是什麽,離末來的時候是上午,現在卻已經接近午時,一般鴆毒發作隻需要一瞬間,卻不知皇後憑什麽挺了這麽長時間。
外麵一陣吵鬧,君繇邁著大步陰沉著臉走進來,目光隱隱發紅,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暴怒。
他一進來就怒喝道:“皇後如何了?為什麽沒人通知朕?”頓了頓又道:““離末呢!來人,給朕搜宮。”
暮心冷笑著走到他身邊,問道:“鴆毒毒酒已賜,皇上還用問結果麽?人已死,皇上別太過分。”
君繇將目光放在暮心身上,神情一暗,他道:“朕沒有派離末賜毒酒給未未。”隨後腳步異常急切的往殿內走去。她注意到,君繇的指尖在一顫一顫的發抖,步伐若不是太過焦急,能明顯看出有些不穩。她忽的有些明白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