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涯離開後,王都果然太平了許多,再沒有侍衛莫名被殺,也沒有刺客隔三差五進宮搗亂,禦前大統領在還不如不在,這一點讓許多不明【縱橫】真相的人都深感無奈。
“一直這麽太平下去就好了,什麽都不用學。”沉水順手拂亂了沙盤,在椅子上坐了下去。
步入三月,天氣逐漸轉暖,悶在屋子裏抄書看書實在是枯燥,天逍便把最近的課程改為了兵法,課堂也搬到了禦花園的水榭上。
祥國女子也可領兵征戰,玉寰舒自己就是個能征善戰的巾幗英雄,身為女兒的沉水,就算不用衝在前麵,這行軍布陣的技巧還是得懂一些。
沉水倒也學得很用心,隻是兵法不同於其他技巧,正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注意事項倒是背了一大堆,一到沙盤上又全忘光光,不是被包抄,就是被各個擊破,模擬了幾次之後,心情難免毛躁起來。
“居安思危,多學點總是沒錯的,”天逍一邊將沙盤中的紅綠小旗分開收進盒子裏,一邊笑著說,“累了?起來走走?”
丫鬟來收走了沙盤,沉水捶著腰趴在桌上,唉聲歎氣:“女帝也不是容易做的,這才三個月,都快把我給累死了,也不知道娘和小姨他們當初為何都要搶著坐龍椅,要是我有得選,做一輩子安樂公主那才好呢。”
天逍笑了笑,說:“那你就隻有祈禱寰舒陛下給你生個小妹妹了。”
沉水一想,忽然就高興起來:“哎,你說的對啊,之前娘問我想要弟弟還是妹妹,我光顧著害臊了,沒想到這一層上來。這要是娘生了個妹妹,我不就不用做女帝了嗎?”
天逍不答反問:“你先告訴我,倘若你娘真的又生了個女兒,你怎麽打算?”
沉水托腮望天,思索一陣,道:“我想離開碧落宮,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像你,像我娘年輕時候那樣,到處走走,增長見識。”
“然後順便再帶幾個小美男回來?”天逍打趣地問。
“那就要看你一路上有沒有惹我不高興了,”沉水眉頭揚得高高,十指交叉托著下巴,“你要是不老實,那我就把你扔半道上,逮著誰長得俊就把誰領回來。”
她本是作威脅之用的話,到了天逍耳朵裏,卻平白地變了味道,聽的人非但不受警,還眉開眼笑地反問:“你這是在誇我長得俊?”
“……我懶得理你。”
沉水把頭一扭,當他不存在,天逍卻巴巴地湊上來,表情和語氣都十分之誠懇:“我覺得你遇見我以後,這世上的男人看在眼裏,還稱得上俊的也就不多了,為保穩妥,我建議你還是先找到新歡,再拋棄舊愛,免得最後兩手空空啊。”
“你!”
“公主,少師大人。”
正當沉水抬腿要踢人時,遊鴻殿來了丫鬟,對二人行了禮,當著下人的麵兒沉水不好再行不雅之舉,隻好悻悻地放下了腳,問:“何事?”
那丫鬟福了一福,道:“陛下請公主和少師大人到遊鴻殿用晚膳。”
沉水奇道:“今兒是什麽日子,怎麽會突然想起讓我們過去,哎,是隻請了我們,還是其他的人也請了?”
那丫鬟搖搖頭:“回稟公主,奴婢不清楚。”
沉水隻得點頭應下:“知道了,我回去換身衣服,一會兒就過去。”丫鬟退下後,她又對天逍說:“你也回去換件像樣的衣服,一會兒直接過去吧。”天逍心不在焉地哦了一聲,沉水便不再管他,叫上含霽含月回了素竹小樓。
晚膳擺在遊鴻殿右偏殿涵儀殿中,殿中一張梨木的四方花桌,卻隻設了三席,玉寰舒身子沉了,不變見客,便讓人在羅漢床前拉了一道紗帳,隔著黃紗,隻能看到個朦朧的身影。
沉水入殿時隻見三席都空著,不知道要除了自己和天逍娘還叫了誰,便撩了紗帳進去:“娘,今天身子可好?”
“好,事事都有你操心,娘成天閑著,不是吃就是睡,能不好嗎?”玉寰舒斜倚在靠墊上,一手支著頭,一手輕輕搭在腹部。
沉水笑著俯下身去抱了抱她,然後湊近那輕紗羅衣下圓鼓鼓的肚子,問:“小東西,姐姐來看你了,來親一個?”說著把臉貼上去。
玉寰舒笑著提醒:“這兩天動的厲害,小心他踢你。”才說著腹中就是一痛,沉水捂著臉委屈萬分:“調皮,等你出來,看我不打你屁股。”
又說:“這麽活潑好動,看來是個小弟弟。”
玉寰舒笑道:“這能做什麽數,你在娘肚子裏的時候比他還鬧騰,常常半夜把娘踢醒,你不睡,也不讓娘睡。”
沉水吐吐舌頭:“我以前有這麽不乖?”
算著日子,這孩子也有七個月大了,再過兩個月不到就要臨盆,如何才能不驚動朝臣也盡量不讓內宮中太多下人知道這件事,確實是挺煩惱的。玉寰舒輕撫著腹部歎道:“是時候準備著讓他出來了,內宮人多眼雜,真到那一天必定手忙腳亂防不勝防。水兒,娘想求你一件事。”
沉水有點驚慌失措:“娘,您這是說的什麽話,您要我做什麽說就是了,怎還用上‘求’了,說得好像我多不孝順似的。”
玉寰舒笑著摸摸她的頭:“娘就是知道你太孝順了,所以才不忍心強求你,怕你為了娘寧可讓自己不開心。娘求你一件事,不是一定要你做,你若不願意,我們再另想辦法。”
她的話讓沉水心地掠過一絲不安,問:“到底是什麽事?”
玉寰舒沉默了一下,說:“娘想安排你在一個月後大婚。”
沉水頓時愕然:“大婚?”仿佛以為自己聽錯了一般,又確認道,“您怎麽會突然想到要我成婚,同誰成婚?一個月後……這、這也太倉促了吧?”
“娘知道確實是倉促了些,你是儲君,儲君大婚本應提前一年做準備,”玉寰舒輕輕拉住她的手,懇切地道,“但是娘實在是逼不得已,娘希望找一件事,一件大事、喜事,來轉移宮裏上下所有人的注意力,從除夕那夜開始娘就一直稱病不上朝,一連病了三個月,人不說,娘也知道外頭定是有不少的猜測,難為你小小年紀,就要承擔這些。”
沉水聽著這話,不由低下了頭。
的確,這三個月裏,朝中對於女帝沉屙在床的事都漸漸開始起了疑心,除夕夜剛立了儲君,轉眼女帝就病得爬不起身,元宵剛過,禦前大統領龍涯又被派往白泥關,由賀再起接任其職,朝中不少大臣都是從沉水祖母那一輩侍奉過來的老臣,嗅得出其中的變化,都在猜測或許是儲君等不及坐龍椅,要弑母代位了。
對於知情的人來說,這當然是可笑的無稽之談,可在旁人看來,卻真像是這麽回事,沉水怕娘知道了會不安,所以一直都沒有對她說。
玉寰舒微微歎了口氣,又說:“等你大婚之後,娘就正式下詔退位,到離宮去靜養。”
“娘……”沉水明白了她的用意,儲君大婚隻是一個障眼法,為的就是掩護玉寰舒從所有人視線的焦點下逃脫,避到人少的離宮去,才能安心待產。
可是就算要退位,也不用急著要她成婚吧?曆史上並不是每一位女帝都要先成親後登基的,玉寰舒自己就是個例子。沉水把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玉寰舒忍不住笑了,將她攬到懷裏,好像她還是三歲孩童一般:“娘不看著你成親,如何能走得放心?”
這話乍一聽沒什麽,仔細一琢磨卻是不吉利,沉水變了臉色,抬起頭來緊張地看著她:“娘,您別這麽說,也別……太難過,人死不能複生,您還有我們,我們都會陪著您的!”
玉寰舒淡淡一笑,喟然道:“水兒啊,娘也不瞞你,這些日子娘時常發夢,夢見……夢見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