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日,大內的碧瓦朱甍蒙了一層朦朧白雪,巍峨冷峻。
藺辰召見了祁聿懷。
因為他遲遲未定的婚事。
內侍為對弈棋局的二人添茶時,“不小心”灑濕了一幅畫像。
畫中女子姿容姝麗,杏眸好似澄著秋水,懵懂猶似誤入人間的小狐狸。
匆匆一眼險些讓祁聿懷以為畫中就是若眠。
“如何?朕令你二人見見?”
縱使訝然隻從祁聿懷眸中一瞬而過,藺辰還是捕捉到了。
站在藺辰的角度,他並不相信祁聿懷會對一個無權無勢毫無根基的陶若眠維持太久的愛。
祁聿懷對陶若眠的那種喜歡,無非是被皮囊和性子勾住了心。
性子好養,皮囊難找,可誰讓藺辰是九五之尊,他願為祁聿懷費這份心,就斷然能找到。
“陛下好意臣心領,實不相瞞,娶妻一事,臣已有打算。”祁聿懷再未看那畫像一眼。
藺辰肯為祁聿懷操這份心,隻是想盡快填了祁聿懷的正妻之位,好讓衛慈死心。
於他而言,祁聿懷娶誰都可以,唯獨不能是衛家人。
“是哪家姑娘入了愛卿的法眼?”
祁聿懷彎彎唇,“陛下見過,臣此生唯她不可。”
藺辰蹙了蹙眉。
能說出這句話的祁聿懷,與藺辰設想的祁聿懷不一樣。
在藺辰眼裏,祁聿懷是個聰明絕頂的人。
他用未娶妻先納妾一事攔了汾河郡主下嫁,必是為了巧妙地向藺辰靠攏。
如今天下大勢已定,靖王已死,靖王黨餘孽全然不成氣候。
按說陶若眠早已失去她的利用價值才對。
如果像祁聿懷所說,他非陶若眠不可。
那一開始的納妾之舉,難道就隻是單純的納妾?
如此一來,不僅表明祁聿懷是個沒規矩不穩重的人,還顯得藺辰一直在自作多情。
察覺到藺辰的蹙眉,祁聿懷娓娓解釋道:“最初納她為妾,隻為讓藺紜知難而退。
“可隨著朝夕相處日夜相伴,臣早已無法自拔。
“無論是對她的虧欠彌補,還是給臣自己一個交代,臣都要抬她為妻。”
一番話精準地打消了藺辰的猜疑,可是:“妻是妻,妾是妾,愛卿還是要分清才好。”
祁聿懷斟酌半晌才落下一子,“她在我心中始終隻是妾,抬她為妻,將再也不會有京中女子對臣之妻位躍躍欲試。”
藺辰的指尖在玉盤上叩了叩,恍如琉璃敲擊玉粹。
他知道祁聿懷並非這麽想,句句能順他意,是因為祁聿懷能看透他的心思。
忽然讓藺辰隱隱感到憂慮。
今日是在一個女人問題上有了分歧,來日會是什麽?
鬼使神差的,藺辰有意試探道:“若朕說,茹兒也和京中那些貴女一樣,癡情地愛慕你,並不介意你有一房妾室呢?”
他口中的茹兒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尊貴的長公主殿下。
祁聿懷一愣,白子躺在他兩指間,糾結不下。
窒息的沉默蔓延開,藺辰的臉色一瞬比一瞬黑沉。
他不該讓藺辰如此難堪。
驀然,祁聿懷跪地不起,“臣若不曾納妾,自會欣喜若狂地迎娶長公主殿下。可臣已名聲在外,實不忍殿下為臣受一分一毫的委屈。”
藺辰將黑子自拳縫間漏進棋盒,興致全無,“欣喜若狂。好一個欣喜若狂。”
“愛卿回吧。”
祁聿懷惴惴不安地退出養心殿,啟程回府。
路上也會隱隱擔心自己會否說錯了話,是否哪句話會讓藺辰多疑。
疲倦惆悵地下了馬車,顧六迎上來,憂心忡忡道:“大爺,咱姨奶奶讓宮裏請進去了。”
祁聿懷額角青筋直跳,“幾時的事?”
“半個時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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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眠身無誥命,本是絕不可以進宮的。
卻不知為何,徑直被引進了皇後娘娘的鳳宮。
皇宮的莊嚴和富麗堂皇令若眠不知所措,漸漸已腳下飄飄然。
引路的公公還在細細吩咐,可若眠已全然聽不進去。
根本不知自己將要麵對什麽,那種未知的恐懼就像葳蕤的藤蔓,死死纏繞著若眠的脖頸。
進宮殿後,稍聞一聲異響,若眠就嚇得伏地不敢抬頭。
生怕受責。
伏跪了不知多久,耳畔傳來腳步聲。
“都退下。”
這清冷得有冰雪質感的聲音,若眠很耳熟,在哪裏聽過。
雜遝輕柔的腳步聲又紛紛遠離,漸漸,輝煌瑰麗的殿內隻剩闃寂。
若眠輕輕抬頭,揉了揉被壓痛的手背,透過泛光的大理石尋找殿中人影。
“找什麽?”
聞聲,若眠的心險些蹦出嗓子眼,嚇得猛將頭磕在石板上,“臣婦惶恐,叩見陛下,陛下萬歲。”
藺辰微微蹙眉,“起身,抬頭。”
“臣婦遵命。”
若眠調整好表情,跽坐地上,緩緩抬起了頭。
卻隻敢睨著藺辰的腳,不敢再往上看。
二人雖在馬場見過,可那時藺辰還並非天子,今日又沒有祁聿懷陪在身邊,她就快要嚇死了。
“害怕朕?”
藺辰有些興致懶懶地歪倒在玉榻上。
少婦身著青綠棉裝,隻一截羊脂玉般的細頸微露。
“臣婦害怕做錯了事。”那雙扼住若眠咽喉的手仿佛掐得更緊了。
令她呼吸艱難。
“你沒做錯事,隻是朕想見見你。”
藺辰說得坦然。
可聽進若眠耳中,卻覺比她無意做錯了事更鬧心。
想見她?為何想見她?見她做什麽呢?
“怎麽,朕不能見你?”
藺辰的語氣不重,甚至輕得像戲謔,可若眠卻無端一抖,攥緊了拳滿心惶惶然。
“陛下當然能見臣婦,臣婦隻是不知自己有何榮幸見到陛下——”
“朕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