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期限最後一日,祁聿懷腿傷已愈,啟程前往漠上礦洞。

若眠忍著錐心的痛,揚著明媚動人的笑意目送祁聿懷離開。

旌旗和男人騎在馬背上的背影越來越遠,若眠心裏的痛不減反增。

思念忽然如藤蔓瘋長,馬蹄每邁開一步,藤蔓就纏緊若眠的心一寸。

“祁聿懷。”若眠驀地抬腳追了出去。

她有好些話想說。

她想讓祁聿懷記她一輩子,卻又不希望他孤獨餘生。

她還想活下去,可卻一刻都不想受邱稷寧擺布。

……

“祁聿懷。”因為中毒已深,她已無力高聲。

深深的思念還沒飄出去兩步,就被風吹散了。

而祁聿懷的隊伍早已拐過街角。

雪醫師和陶桃見她舉止怪異,忙追上去。

“祁聿懷。”

若眠再也忍不住,黑血若水一樣從她喉嚨間潺潺流出。

直至失去意識,都還在喃喃祁聿懷的名字。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滾燙地烙在心口,自清陽觀一見,就再也沒有消失過。

“姐姐,姐姐你怎麽了?你別嚇我。”陶桃哭得很小聲,生怕驚擾到為若眠診脈的雪醫師。

“十日螢。”雪醫師痛苦地淌下一滴淚,“我真的無能為力。”

難怪邱家會那麽輕易交出“還魂”,總還是要從若眠身上拿走些東西。

不是她的人,就是她的命。

“阿雪,你不是無所不能嗎?你一定要救活我姐姐,求求你,求求你。”

陶桃輕輕將昏死的若眠放在青石板路上,不住磕頭。

“咚咚”兩聲已是頭破血流。

雪醫師用手掌墊在陶桃的額頭下,“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快將她送到少東家身邊。無論如何,先給她續上十日的命。”

“好。”陶桃現在慌得六神無主,隻能什麽都聽雪醫師的。

毀窯計劃很順利,絕對的武力輔以“神明之力”,還有迢迢趕來的父母們拳拳愛子之心,從信仰到親情,無一不在瓦解那些誤入迷途的礦工和鐵匠的意誌。

這些從礦洞窯口裏釋放出來的青壯年,都可回歸西甘的田間勞作。

為了保證西甘的後續繁榮,祁聿懷早就在呈給藺辰的奏折中奏請大開西甘與周邊諸國的貿易之門。

有了別物交易,礦洞窯口才能毀得更徹底。

藺辰也已準許。

緊著便是忙著查抄那些為萬俟域賣命的西甘大族,散財於民。

在西區足足忙了兩日,祁聿懷才得以回行轅。

“元帥,您總算回來了,這是雪醫師留給您的信。”

侍衛遞來的信讓祁聿懷目眥欲裂,他將信撕了個粉碎,“整頓人馬。”

正逢懵懂的念安跑了出來,“爹爹,你回來了。娘親已經兩日沒陪我了,姨母也是,她們都沒打聲招呼就走了。”

祁聿懷抱起念安,粗糲的指腹撫了撫念安的臉頰,“念安乖,娘親被壞人奪走了,爹爹去接她回來,你在府裏乖乖等我們。一個人,勇敢些,好不好?”

念安點頭如搗蒜,“爹爹一定要平安帶回娘親,有侍衛叔叔們照顧我,爹爹不用擔心念安。”

“真乖。”

祁聿懷帶著人馬從東區搜到西區,血鳶十閣,他所知的地方都搜了個盡,可卻都沒有若眠和邱稷寧的影子。

便又去搜邱家名下的產業,卻發現邱稷寧早已將所有店鋪變賣。

找了兩日都毫無蹤影。

祁聿懷此刻憎恨自己的心達到了頂峰。

為何要冒險見那個假裝倒戈的礦工,為何會不小心到讓自己險些被炸死。

如果不是這一點點的大意。

若眠也不必為救他吃下“十日螢”。

“眠兒。”

祁聿懷的腦子亂成了一鍋粥,他努力平靜,努力讓自己思緒清晰。

邱稷寧不僅帶走了若眠,還帶走了雪醫師和陶桃。

他能帶她們去哪裏?

不可能出關,所有關口都有左衛軍把守,邱稷寧若要帶走她們,無論若眠還是陶桃都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線索。

一定還在西甘城內。

一定。

驀地,祁聿懷腦海裏閃過那晚的畫麵。

祁聿懷和邱稷寧的眼神相撞的刹那,分明有刀光劍影,最後是祁聿懷敗下了陣。

因為患得患失和一次次被若眠推開而怯澀地敗下了陣。

徐家宅子。

若眠將藏寶洞另一個出口的位置事先寫信遞了出去,為的就是防止意外。

那時候,若眠還很信任邱稷寧。

思及此,祁聿懷快馬加鞭地往徐家宅子趕去。

北宅那日雖也毀壞了大半,但還有幾間好房子能住。

暗中放哨的刺客暴露了邱稷寧一定躲在此處,在侍衛的擁護下,祁聿懷一路直入深宅,在花房前見到了邱稷寧。

三個女人都被綁在邱稷寧身後的圓椅上,神態渾渾噩噩,刺客時刻守著。

邱稷寧心裏的確有過僥幸,他想通過同時帶走雪醫師和陶桃,讓祁聿懷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誤以為若眠又拋棄了他,然後憤恨離開西甘。

可惜。

這個人簡直聰明冷靜到令人發指。

這麽快就找了過來。

“放了她們,我饒你一命!”

聞言,邱稷寧笑出了聲,笑得讓人心裏發毛。

“放了她?大元帥,你知道十日螢是何物嗎?她跟你回去,最多隻能活十天。”

“別廢話。”祁聿懷一步步靠近,絲毫不理會邱稷寧的眼神驅逐,“她就算死,也要死在我懷裏。”

他的愛就是不死不休,能放手的都不是愛。

“瘋子。”邱稷寧踢翻了書案,在刺客的保護下,撤至若眠身邊用刀抵著她的喉嚨,“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殺了她。”

祁聿懷頓住了,侍衛一層層圍著他,刺客的暗器根本別想飛進去。

“我愛她,可她卻死也不肯依我。”邱稷寧冷笑,“她愛你。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你身邊。”

“為何隻有我不得圓滿?”邱稷寧的唇挨近若眠的臉頰,幾乎隻差毫厘。

若眠被強灌了迷魂散,此刻雖睜著雙目,卻像沒有意識。

祁聿懷攥緊了拳,“我愛她,做錯了就知道不能再強求,可你呢?竟為了留下她不惜逼她服毒,你這種愛,換做別人施加在你身上,你不會感到惡心?”

“閉嘴。”邱稷寧驀地想起邱冰煙。

想起她仗著五叔的寵對他做的那些荒唐事。

祁聿懷像是看到了撕碎邱稷寧的口子,幾不可察地漾了漾唇,“你既然說你愛她,又怎會舍得傷她。你想要的,無非是我死。

“但你白白要我死,即便我甘願,我這些侍衛也會阻攔。

“不如這樣,我給你個機會,看你敢不敢賭。”

說著,一指左手邊某個女刺客手中的吐羅刀子,“你我輪流刺向自己的心口,留下的,便是眠兒的天命之人。”

女刺客一愣。

“我先來。”祁聿懷說著,朝女刺客伸出了手。

女刺客睨了一眼邱稷寧,得到準許後,便將吐羅刀子扔給了祁聿懷。

他將刀口一端頂著心口,轉動轉柄後,按了轉柄上的其中一顆寶石。

刀刃沒有彈出。

這其中暗藏的機關術,就連念安都看得明白。

拖了兒子的福,祁聿懷也早已深諳。

正要將吐羅刀子扔給邱稷寧,他卻驀地喝住了祁聿懷,“按那顆紅寶石,捅你自己,否則我就殺了她。

“你說得對,或許我一點也不愛她。

“我隻是見不得你們圓滿。這天底下因愛生恨的人多了,我不過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個。

“我不需要逼自己高尚,我隻要痛快就夠了。”

祁聿懷的手頓停在半空。

紅的那顆一定會按出刀刃。

他緩緩將刀口一端抵著心口,“我死以後,你就放了她?”

邱稷寧眸底滿是陰冷之色,“我要看她和我一樣永失所愛,我要她和我一樣痛苦。”

“…不要…”若眠弱弱擠出了一聲。

居然低了頭尋著邱稷寧的匕首撞了上去。

她的動作不快,目標卻極為明確。

邱稷寧下意識撇開了匕首,一股強烈到龐然的不解和嫉妒湧上心頭。

這世上,怎麽會有兩個人為了對方寧願去死呢?

怎麽會。

便是這一刻的愣神,祁聿懷按出了吐羅刀子,飛出去紮進了邱稷寧心口。

“眠兒。”

祁聿懷猛衝過去解了若眠身上的繩索,侍衛們群起而攻,刺客們死的死,逃的逃。

祁聿懷抱起若眠便要回行轅,驀地被邱稷寧抓住了皂靴。

他不住在抽搐,在嘔血,緩緩從袖口裏捏出了一個瓷瓶。

“解……解藥……”

祁聿懷直接踹開了邱稷寧的手。

侍衛上前拿了他手裏的解藥,補了一刀,合上了他死不瞑目的眸子。

另有兩個侍衛抱走了雪醫師和陶桃。

迷魂散藥效過去以後,雪醫師通過鑽研邱稷寧留下的解藥,寫出了製藥的方子。

“這解藥吃得夠久以後,大概能將你體內的毒解幹淨。但具體要多久,這個說不好。”

若眠靠著引枕,撫了撫脖頸上包紮的紗布,睨了一眼祁聿懷,“怎麽好像,和那次一模一樣。”

祁聿懷捏著若眠的手,緩緩與之十指緊扣,“所以你又在打主意離開我嗎?”

若眠勾著他的脖子吻了吻他的唇,“都說了不會了,怎麽還一直提?那你又要為陛下的社稷去接近哪家姑娘了?”

“眠兒,在你麵前,我遠沒有在朝堂上有底氣。你不會再離開我這件事,需要你一直說反複說,我才能慢慢安慰我自己相信。”

“好吧。那就允許你一直提一直問吧……我愛你,永遠不會再離開你。”

眼瞅著兩人旁若無人地如膠似漆著,雪醫師的臉一瞬比一瞬扭曲,“幹什麽?能不能等我走出去再親?”

祁聿懷幹幹咳了一聲,恢複了一本正經的樣子,起身送雪醫師離開,“雪醫師的醫術精湛,有沒有想過進京施展?”

雪醫師一眼看穿,“你是怕你的眠兒和你回京以後,萬一解藥練出了問題好找我算賬吧?”

祁聿懷認真道:“我知道雪醫師不是那種人,但我不想眠兒再因為十日螢出任何意外。”

雪醫師想了想,“那你能出錢出力幫我開個醫館嗎?”

祁聿懷:“我可以薦你入太醫院。”

藥箱落地,雪醫師眼珠子都瞪大了,“我一個女兒身,也能進太醫院嗎?”

“陛下英明,絕不會因你女兒之身埋沒你的才能。”

雪醫師激動地跳了起來。

可惜她是個孤女,這等光宗耀祖的事情,卻不知該去哪給祖宗上香。

她跑回去捧著若眠的臉親了又親。

寒冬來臨之前,祁聿懷攜大軍離開了西甘。

此番歸朝,還帶回了燕赤願歸屬雍朝從此朝貢的消息。

因為篤定會補給到位的兵器意外地短缺了,萬俟域戰死在遠征中,萬俟欒順利登基。

祁聿懷在而立之年因赫赫功績獲封安國公,他在八年前求的那道賜婚聖旨穿越星海長河一字字展在若眠麵前。

十裏紅妝,八抬大轎。

八年前他暗暗發誓會給若眠的一切,兜兜轉轉,終於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