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傅寧醒來,見日昭已上朝了,暗暗舒一口氣。想起昨晚日昭異樣的行徑,心煩不已。胡亂套上衣裳,推門而出。他聽從日昭的安排,除有特別要求外,一般都在炅寧宮當值。名義上是當值,事實上當什麽大家心知肚明。見他起來,寧貴人忙張羅著給他洗漱準備早膳。傅寧連忙推辭,寧貴人溫柔卻堅決地製止了他,說:“皇上吩咐,我們隻是主子的奴才。主子請莫次次這樣推辭,讓奴婢為難。”

聽她提到日昭,傅寧隻得作罷。正用餐時,突然門外傳來太監小順子的高喊:“明妃娘娘駕到!”

殿中眾人麵麵相覷,明妃位高而尊,這樣屈下而來卻是為何?傅寧對寧貴人一使眼色,寧貴人端起架子,和著傅寧等人迎了上來,笑著說:“姐姐大駕光臨,妹妹可是受寵若驚啊!”

明妃含笑點了點頭,說:“我恰巧經過這邊,想起妹妹,便過來看看。”

寧貴人忙讓了座,自己坐了下首。明妃眼光在傅寧身上轉了轉,笑道:“傅將軍不用多禮,也請就坐。”傅寧欠了欠身,說:“謝娘娘。”一旁坐下。

明妃和寧貴人東拉西扯地閑聊了會兒,轉向傅寧,笑道:“多年未見,傅將軍還是以前模樣呢。”

傅寧一怔,連忙告罪,遲疑地說:“恕臣愚昧,竟忘了何時瞻仰娘娘鳳顏。。。。。。”

明妃凝望他,微笑道:“數年前我去白馬寺上香時,恰被馬驚動了車駕,是將軍救了我。”二年前她還在閨閣時,聽得西海郡的白馬寺很靈驗,便帶了幾個從人離京去白馬寺上香,誰知坐著的轎簾被風吹起,恰被路過的惡少見了,那惡少不知她身份,見她貌美,一夥人竟攔轎調戲她。幸好傅寧經過,出手救了她,並教訓了那些惡少,飄然而去。她自幼在高門大閥中長大,從未見此好男兒,又值懷春之齡,自是芳心可可,一縷情絲纏就傅寧身上。但她身為名門貴女,雖然心儀傅寧,又怎敢流露?後來進了宮,日昭對她甚好,她隻得認了命,將那股青澀的情懷按捺下去。卻不料再見傅寧,不由得重燃情火,雖不敢有妄想,免不了生親近之心,探得傅寧在炅寧宮在值,忍不住來一了夙願。

傅寧聽她提起,模模糊糊記得有此事,但年隔日久,女孩子成長的這幾年變化又大,細節如何記得?含糊應了,謙遜了幾句。明妃也不多講,換了話題,隻說禦花園的花近來開得好,寧貴人忙就著她的話題談下去,論了一堆花經後,兩個年齡相近的女孩子倒也生了親近之心,到告辭時竟有些不舍,兩人拉著手兒親親熱熱的說了好些話兒,訂下後約之日,明妃才帶人離去。

自此後,明妃閑暇時就來炅寧宮坐坐,寧貴人也不時上明華宮請安,一來二往的,兩宮裏的人漸漸熟稔。明妃嬌憨明慧,又沒有架子,大家都很是喜歡,傅寧也不例外,且他是獨子,明妃不經意流露出對他的喜愛依賴令他不由地產生了多個妹妹的溫馨感覺,言語行徑中自然便帶出對她十分的關懷嗬護。明妃見了,心中暗暗竊喜。

這天傅寧偷偷回家探視了雙親和周若梅及寶貝兒子,不敢久留,趕在日昭下朝前回到炅寧宮。恰寧貴人在殿中陪了明妃,兩人談得正歡。一見他,忙招呼他坐下,傅寧心情愉悅,行禮坐了,抬眼卻見跟著明妃的不是往日的桃月,而是一個俐落嬌甜的宮女,不禁多看了兩眼。明妃留意到,笑著說:“這是我新收的宮女星杏。桃月不小心跌傷,就換她跟來了。”

寧貴人抿嘴一笑,說:“姐姐你就是心腸軟!見星杏哭了,就收了她。”傅寧聽她含笑帶比的一說,才知道星杏是初進宮的秀女,分了在禦膳房,受了大宮女的欺負,躲在花從中哭,恰被明妃聽見,聽她的口音很熟悉,像是母親娘家東藺洲那邊的,一問之下果然是,又見她可憐,便幹脆收在身邊了。

星杏聽寧貴人一提,想起以前被欺淩的日子,不由得眼紅紅的,含淚欠了欠身子,說:“幸得娘娘愛護,奴婢無比感激。”

明妃含笑受了,轉頭對傅寧說:“傅將軍,上次成親王送了兩盆月海棠給我,你見著了,可得幫我多謝他。”又指指桌上:“這是剛才成親王送來的貼子,你不在,就擱在這裏了。”

傅寧忙拿起,打開一看,卻是越齊約他明天到府上一聚。倒有些意外,原來前些日子越齊擺宴,席上越齊笑鍾無忌全無半點名士風流,鍾無忌反譏越齊的歌舞全無新意,兩人又爭得不可開交,下了賭注,看誰拿出的節目讓人心服口服就贏了。越齊憋了勁要鍾無忌服輸,嚷著要閉門謝客,才不過十幾天而已,怎又發貼子給他?

傅寧正疑惑著,聽得小順子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皇上駕到!”連忙放下貼子,和眾人一起跪迎。日昭帶江澄觀進來,見著明妃,不由一怔,笑道:“明華也在啊。”明妃忙站起回道:“我今兒去禦花園賞花,順道過來和妹妹聊聊。”知他今晚翻了寧貴人的牌子,含笑對寧貴人眨了眨眼,向日昭行禮後帶人辭了出去。

她一走,寧貴人自也不敢久意,和江澄觀後腳就跟了出去。

日昭在傅寧的服侍下換了身便服,悠然坐下,看見桌上的貼子,拿起一翻,不滿地哼了聲,拋下貼子,轉頭見傅寧垂手站在一旁,麵色雖然如常,想也知道心中定然失望,本不想理會,轉念一想,傅寧被他安置在炅寧宮,名是二等侍衛,卻無實務,又不準隨便探視親朋至友,自是寂寞,也不宜逼他過甚,以免生事。成親王來貼邀請,這種小恩小惠不能不示。想到此,鬆了鬆領子,笑著說:“我明晚去明華宮,你若想和成親王聚聚就去吧。”

越齊一見傅寧便歡喜得什麽似的,眉開眼笑地迎上來,拍著他的肩頭說:“好兄弟,你可來了!這些日子我埋在書卷中幾乎悶得淡出鳥來!”傅寧止步,愕然說:“阿齊,難道你想埋書苦讀,與阿無一爭高下不成?”

越齊瞪著傅寧:“你那是什麽表情?我努力攻讀能讓人這麽驚訝麽?哼,誰說我要讀書了,我是要從書中找出些奇聞逸事,排出讓百有禁忌讚服的戲來!那小子,居然說我不學無術,就連排戲聽歌觀舞都落在人後,你聽聽,這是人話麽?”

傅寧見越齊咬牙切齒的樣子,心中暗笑。越齊向以娛玩風流自居,阿無說他這方麵不行,正中他死穴,怪不得如此怨恨不滿了。

到得開席,傅寧見隻請得他一人,訝然問:“阿無怎麽不來?”

一聽提起鍾無忌,越齊臉便沉下來:“誰要請那不識趣的小子?開宴開宴!”傅寧繃緊臉皮,強忍笑意,與他幹杯,一飲而盡。放下杯,一雙素手伸過來,將酒杯斟滿。傅寧看是個麵生的婢女,意外地問:“咦,怎不見牡丹兒和潔蓮?”

越齊拂了拂衣上的酒漬,漫不經心地說:“百有禁忌借走了,說要幫我好好調教一下。”

傅寧撲哧一笑。越齊有點羞怒,正要張口辯護,一想這不是越描越黑麽?便轉了話題,漫不在意地說:“小傅,上次皇上遇刺之事,馮三定派人查了周老先生幾次,你小心些。”

他口中的周老先生是傅寧嶽父,原太子傅。越齊這一說,是提醒傅寧,也是質詢傅寧。傅寧放下酒杯,看向越齊,平和地說:“阿齊,我們是大順國的臣子,自然忠於大順國的皇上。我嶽父恪守臣道,錢順誠當年權傾朝野,百官無不甘順附和,我嶽父為他醉酒在先帝麵前失態,便直指其麵,厲聲斥責,清正忠直之心,天下皆知,可不怕他查。”

越齊聽他一說,正顏稱和:“周太傅我也是極是欽佩的。”話音一落,又變得嘻皮笑臉,問:“小傅,你今晚有空吧?”

傅寧沒有回答,隻是笑問:“什麽事?”

越齊笑眯了眼,說:“我叫人在聽香水榭中擺了酒席,準備了歌舞,咱們今晚好好鬆泛一下,不醉無歸!”

傅寧見他笑得古怪,便知端睨,心中大動,想到日昭今晚臨幸明華宮,有何不可?便點了頭,笑道:“好!”

聽香水榭在成親王府內院,是一座湖心亭,隻舟楫可至,湖裏滿是田田的浮蓮,時至初夏,開得正豔。圍湖長廊上掛著的琉璃燈澄亮的燈光灑下來,如置仙境。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傅燈還是忍不住讚歎:“好景!虧得阿無怎麽想出來的!”

越齊有些悻悻然,這聽香水榭雖在他成親王院內,卻是由鍾無忌親自構圖,一手組建的。不想就這個問題談論下去,他拍拍手,一手抱琵琶的美貌少女從畫舫中探出,輕盈地跨入亭來,欠了欠身,一旁坐下彈了起來。

良辰美景,佳人如玉,傅寧和越齊都不禁有點熏熏然。越齊大著舌頭口齒不清地嚷道:“小傅,你看著,這回我非叫百有禁忌那小子服輸不可!”

傅寧搖了搖沉重的頭,搭著他的肩說:“好!阿齊,到時我們一起取笑他!”

喝了幾壇九釀花露,兩人都有了七八分酒意。傅寧逸興橫發,扶著案桌站起,踉蹌幾步走到亭中,“當”地撥出劍來,邊舞邊吟:“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幽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他有了酒,平日鎖在眉間淡淡的憂鬱便全散了去,露出以前快意桀傲的本性來,彈劍當歌,逸興於飛,月色燈光下那意氣風發的麵孔亮得幾乎讓人無法逼視。

越齊也不甘落後,劈手搶過那少女的琵琶,手一揮,樂聲錚然而和,卻是一出《破陣子》。兩人一吟一和快意無比,仿若倒回年少輕狂的快樂時光。

無邊的黑暗突然罩下來。正在狂歡的兩人停下,愕然看見滿廊的璀璨燈火一齊熄滅。

極溫柔極動聽的聲音傳來,微微帶著幾分責怪:“是何人打擾了我?”

傅寧和越齊對視一眼,喝問:“誰?”

那人沒有回答。淡淡的香氣傳來,眼前一亮,湖中的一朵紅蓮搖曳著亮了起來,然後是二朵、三朵。。。。。。慢慢的滿湖亮起錯落柔和的蓮燈,淡淡月光照射下來,令人如置夢中。傅寧和越齊呆呆地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幾乎以為自己錯進了靈閬仙境。

細微動聽的樂聲響起,傅寧和越齊聞聲看去,卻不見任何人。迷惑地轉過臉來,不禁張大了口,作聲不得。隻見湖麵上不知何時俏生生地立了三個女子,正娉婷地踏水而來。正中的女子身著水紅紗衣,戴著極華麗精致的蓮形花冠,形容似乎極熟悉卻又極陌生,聖潔高貴無比。**的玉足一步步踏上台階,長長的衣擺拖在身後,沒有一點水跡。兩人傻傻地看著那女子款款近前,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那女子走到近前,隻見她衣飾華麗精致無比,絕色容顏上卻脂粉不施,整個人就如珍珠一般發出淡淡的暈光,絕代風華益發讓人目眩。傅寧和越齊猶自反應不過來,已聽見女子背後那一對侍女柔聲叱道:“大膽!見我家仙子還不施禮?”

越齊驚醒過來,對著那女子一個長揖,朗聲問道:“小王唐突仙子,隻不知仙子如何稱呼?”

那女子微微一笑,月色刹時黯淡下去。她微啟雙唇,輕輕說:“奴家是司掌六月的蓮花仙子。方自在宮中恬睡,不意聽得佳音,忍不住溯音而來,還望兩位施主不要責怪。”

越齊神魂顫倒,眼盯著那女子不放,連聲說:“不責怪不責怪!”親自為那女子搬座執酒。那女子婉然推卻,眼波在越齊臉上一轉,輕輕說:“奴家打擾兩位雅興,甚是不安。就以一舞謝罪如何?”

越齊連連點頭。那女子嬌婉一笑,衣袖一拂,悠揚動聽的樂音再起,湖中水麵漸漸翻滾,引得滿湖蓮燈不住搖曳,接著數十個絕色少女從湖中冉冉升起,上身僅用二片蓮瓣護住玉乳,下身著了蓮瓣並成的蓮裙,在水麵上翩翩起舞。迷離的樂聲,動人的麵容,妖媚的舞姿,閃著水光的玉膚冰肌,在月光燈影下構出無比魅惑的畫麵。

一曲終了,越齊和傅寧猶自發呆。那女子柔聲輕問:“兩位施主,不知這隻舞跳得如何?”

越齊轉向她,看了半晌,歎了口氣,突然大聲說:“百有禁忌這小子!我算服了你了!”

遠處長廊有人輕笑,一隻小舟如箭般蕩過來,片刻鍾無忌掀衣而入,平時淡然的臉上此時也不由地掛了一絲得意的微笑。他適意地在席中坐下,閑閑對越齊說:“某人,你說這次的賭注向你要什麽好呢?”

越齊負氣地說:“由你!”

鍾無忌打量他會兒,笑著說:“罷了,一時我也想不出要什麽好,暫時記下,下次想起再向你要好了!”

越齊滿心不自在,哼了聲說:“隨你!”忍不住瞪向先前的女子:“好哇!居然串通別人欺騙你家主子!”

那女子連忙跪下,笑著說:“主子上次吩咐要聽從鍾大人安排,潔蓮不敢違背!”

越齊氣泄了一半,頹然坐下,憤聲說:“狡猾的狐狸!”

傅寧看他氣急敗壞的麵容,湊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越齊精神一振,哼,不扳回一城非君子!向潔蓮使了個眼色,斥道:“還不謝謝鍾大人今次的調教之恩?”

潔蓮盈盈站起,執了壺膩入鍾無忌懷裏,嬌聲說:“奴家敬大人一杯,謝大人調教之恩!”

鍾無忌麵色大變,他也不是不近女色,隻是他有潔癖,隻能忍受隻他一人的女子,別人碰過的從來不要。潔蓮貼上身來,心裏就覺得一陣惡心,連忙要避,但潔蓮用力巴住他,他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一時之間如何擺得脫?雖然奮力掙紮,仍被潔蓮壓了上去,倒象被潔蓮**似的。越齊見此不禁哈哈大笑,說不出的得意暢快。鍾無忌氣得發抖,顫聲說:“好好!你們兩個狼狽為奸!下次看我怎樣討回來!”用力將潔蓮推開,衣衫不整地跳上舟就離開。

越齊和傅寧笑不可抑,喘息著倒在亭中鋪著的地毯裏。潔蓮嬌笑著偎過來,膩聲說:“主子,奴家可要討賞!”

越齊拍拍她的翹臀,笑著說:“傅將軍才是罪魁禍首,你向他討去!”

潔蓮嬌柔地嗯了聲,直膩入傅寧懷裏。媚眼如絲,那有剛才聖潔高貴的半點模樣?傅寧腦中轟地一響,不禁抱緊了她。他於去年率兵擊抗北狄,軍中嚴禁女色,他是主帥,自是身作表率。回京數月,因周若梅有了身子,產後又下紅淋漓不止,他未敢近身。家中的其它豔仆美婢,又因他深感對不起妻子,怕嬌妻傷心,一概不沾惹。加上抄家、貶官、日昭糾纏,他腳不沾地地周旋打轉,算來這年餘竟是從沒與女子歡好。此時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兒偎過來,如何能夠抵擋?當即欲火如熾,翻身把潔蓮壓在下麵。

一旁傳來越齊沙啞含糊的聲音說:“好美人兒。。。。。。乖乖不要躲!”已和那兩個侍女滾在一起,為所欲為。

樂聲猶在低低響起,蓮燈仍在輕輕搖曳,初夏的涼風吹過,亭上掛著的風鈴脆脆地零亂響著,漸漸地,夜便深了。

傅寧早上才回到炅寧宮,洗漱後倒頭便睡。直至午間,有人推醒了他,才茫然打開眼睛。一看卻是日昭,嚇了一跳。原來日昭今天陪太後到禦花園中賞花看戲,偷得空兒便來炅寧宮打個轉。見傅寧猶自窩在床上睡覺,有點擔心,忍不住弄醒他。

見到日昭,傅寧不敢再睡,正要起床,日昭按住他,皺眉問:“傅將軍,你沒事吧?”

傅寧搖搖頭,說:“沒事,隻是一時睡過頭了。”

日昭凝視他,見他雖然睡眼蒙朧,卻是氣色極好,想是在宮中無聊,隻得埋頭大睡。放下心來,笑道:“朕隻坐會兒,你睡吧。”邊輕輕把傅寧推回床上。

傅寧見日昭不追究,心中反倒有點詫異。不過他向來喜怒無常,傅寧也習慣了,便柔順地躺回床上。

日昭見傅寧乖乖躺下,黑色長發披散在月白色中衣上,襯著還有些困意的麵龐,感覺上竟有些稚氣。忍不住坐在床沿,伸手輕輕撥弄他的長發。傅寧實在不喜歡他這種行為,臉微微一側,但隨即控製自己,任日昭撫在發上。偷眼瞄了瞄日昭,見他神色愉悅,顯是心情甚好,心中一動,過了會兒,終於忍不住問:“皇上,臣多日未見家人,不知可否回府一探?”

日昭撫著他頭發的手一頓,“多日?”他笑著睨了傅寧一眼,繼續撫弄他的長發,“哦,什麽時候?回多久?”

見他意動,傅寧大喜:“今天下午,一個月。”

日昭斜斜挑起左眉:“一個月?”他掃了傅寧一眼,淡淡說:“給你一個下午時間,今晚回來。”

傅寧大失所望,但一想到能看見父母妻兒,心又鼓動起來,看著一臉愜意坐在床邊的日昭,恨不得一腳將他踹出去,好趕回去和家人團聚。無奈日昭直逗留了大半個時辰才離開。他一走,傅寧馬上跳下床,隨便梳洗一下就趕了回家。

傅父傅母和周若梅都沒料到他今兒又回,又驚又喜,一家人和和樂樂的吃了頓午飯。傅寧兒子也抱了出來一齊用餐,那小小嬰兒已七個月了,取了名叫傅安,十分討喜可愛。傅寧自回府就一直抱著不肯放,連父母妻子要抱都不讓。周若梅又笑又惱,嗔道:“都說抱孫不抱子,可你次次回來就抱著不放,哪有這樣當爹的?”傅寧聽了隻是笑,就是不放,大家直搖頭,隻得由他。

他們夫妻自成親以來就離多聚少。吃過飯後,傅父傅母便離開了,由得他們兩個獨處。傅寧一邊逗著兒子一邊聽周若梅說著些府上的瑣事,心中說不出的溫馨和樂。隻是望著妻子溫婉動人的麵容時,想及昨晚妻子孤枕零清,自己卻竊夜狂淫放縱,不由地內疚心酸,將兒子輕輕放到床上,傅寧一把拉過妻子緊緊抱進懷裏,低低說:“梅梅,我對不起你。”

周若梅用力回抱他,哽咽說:“不,能與相公在一起是我的福份。”

傅寧聽了更是內疚,越發擁緊妻子,輕輕磨蹭著妻子光滑柔膩的麵孔,輕聲問:“梅梅。。。。。。你身子好了些麽?”

周若梅臉一陣飛紅,羞答答的說:“醫生說再過一個月就無妨了。。。。。。若相公。。。。。。我。。。。。。我想行的。”

傅寧挫敗地將頭埋入妻子胸前,嘟噥說:“還要那麽久啊!急死我了。”周若梅見他孩子氣的舉止,不由地撲哧笑了,隨即低下頭去,玩弄著衣角,輕聲說:“相公,若你要的話。。。。。。我。。。。。。我不要緊的。”

傅寧歎息一聲:“唉,我寧可等你好了。”若梅身子向來嬌弱,他可怕這次盡興後,妻子離回複的日子遙遙無期,那可不是更折磨他?

聽他一說,周若梅也不知心裏是感激還是失望,抱緊了丈夫的腰,輕輕偎入丈夫寬廣的胸懷。

傅寧在府裏直逗留到掌燈時分才依依不舍地回宮。一跨入炅寧宮,便感到氣氛不對,他訝然地望著滿殿驚悚鵠立的太監宮女,正納悶著見垂手侍立在房門口的江澄觀對他直打眼色,心裏打了個突: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又不便相問,在房門口躊躇了會,掀簾而入。房中隻日昭一人陰著臉坐在那裏,手擱在桌上,手旁是金絲纏成的長鞭。見他進房,慢慢地抬起眼來,一雙眼裏,滿是嫉恨嗜血的冷光。

看此,傅寧的心突突直跳,馬上跪倒,正要說話。日昭已一跳而起,抓了桌上的金鞭便劈頭蓋臉地往傅寧身上抽。傅寧又驚又怒,卻不敢躲閃,一聲不吭咬牙承受。

日昭完全沒有留情,金鞭到處,傅寧身上皮肉綻開,翻起一道道血痕。傅寧忿怒交加,忍著氣問道:“皇上?”

回答他的是日昭從牙中迸出的:“賤人!”傅寧仿如心中被人狠捅一刀,賤人?原來自己在他眼中是這樣一種所在!掩在袖裏的手抖著緊握成拳,硬生生將所有委曲憤懣悲涼忍下,任日昭的鞭子如雨點打在身上。

日昭直到手酸了才放下鞭子。看著的滿身血痕的傅寧,仍不解氣,擲下鞭子,怒喝:“來人!”

江澄觀和幾名太監搶了進來,見屋裏情形,都不禁臉上變色。日昭睜著血紅的眼指向傅寧,咆哮:“把他吊起來!”

江澄觀唇張了張,想為傅寧求情,一見日昭臉色,又壓了下去。和著他人七手八腳地拖過傅寧,將他綁起,呈大字型吊在床前。

日昭也不打話,伸手到胸前,三兩下解去衣上的盤扣,再刷地一聲抽去腰間的玉帶。見此江澄觀等哪還敢呆下去,忙不迭地退了出房。

日昭扯開身上的龍袍,大步跨到傅寧身邊,用力就是一個耳光,打得傅寧頭偏往一邊。傅寧幾曾被人如此對待?呆了呆才反應過,全身血往上衝,再無法忍耐,惡狠狠地盯向日昭,咬牙切齒地說:“日昭!你?!”

日昭見他不馴,更是狂怒,反手又是幾個耳光,獰笑道:“朕就是這樣!你能如何?辱你還不是等於辱了一條狗?”

傅寧氣得險險暈去,眼中凶光畢現,用力一掙,銬著他的烏金鐵鏈叮當作響。日昭冷笑著揪住他的長發,湊近他的臉,寒聲說:“怎樣?很想弑朕?”

聽了這句,傅寧如一盆冰水從頭淋下,軟了下來,咬牙說:“臣不敢!隻是不知罪臣所犯何事,請皇上明示,罪臣必不再犯!”

聽他提起此事,日昭更是暴怒,一把揪起傅寧的頭發,將他的臉湊前:“什麽事?昨晚你幹了什麽?要朕說嗎?嘿嘿,很快活嘛!那賤人叫潔蓮是不是?你以為朕不知道?”說得激動,又重重煽了傅寧幾個耳光。

傅寧耳邊嗡嗡作響,這才知道今晚的事所為何來。隻是,逢場作戲罷了,有必要反應得這般劇烈嗎?他早知日昭在他家、成親王府都有他派的耳目,正確來說,所有在大順國內政界有一定影響力的人身邊隻怕都有日昭的耳目。不隻日昭如此,曆朝帝王也一向如此。但監視歸監視,一般對臣子的風流韻事都不怎樣幹涉。望著日昭狂亂獰惡的麵容,傅寧心裏一陣惡寒,居然連他偶爾遊戲風月也要管,這個男人,難道真的將他視為禁臠麽?

日昭見傅寧詞窮地呆望他,無言以對。心中的怒火越燃越熾,眼掃見傅寧殘破的衣裳裏露出的幾點紅印後,再無法自持,暴吼一聲,用力將傅寧殘破的褲子扯下,硬梆梆的就頂入。傅寧臉色慘變,冷汗如雨淌下。日昭沒分毫的憐惜,充懣心中仍是聽得傅寧在成親王府狎玩了整晚的狂虐暴怒。居然敢背著他和賤女人歡好?好!朕就要你永永遠遠都記得這個教訓!

血從傅寧身上的鞭痕和腿間一縷縷的淌下,慢慢在地下積成鮮紅的水窪。日昭冷冷看著這一幕,嘴角露出殘忍的笑容,罵道:“賤人!”推門而出。

日昭一走,在房外煎熬了整晚的江澄觀搶進來,急將傅寧解下。傅寧全無知覺,整個人軟軟倒下。江澄觀一把抱住,又怕又慌,小心將他扶到床上。見傅寧身上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獰猙傷口,心中直發怵,顫著手將傅寧的傷口清理好,上了藥,天已微白,忙趕去日昭跟前侍候。在養心殿門口卻被趙不仁擋住,皮笑肉不笑地說皇上吩咐過了,今兒不用他侍候。江澄觀暗暗叫苦,知道日昭遷怒於他。咽了咽口水,無可奈何地說:“知道了。”看著趙不仁刺眼的笑容,恨不得一腳將他踹死。

自日昭上次離去,就再未跨足炅寧宮,至今已十二天了。炅寧宮裏人心惶惶,籠罩在一片慘雲愁霧中。他們這些畸零人,在宮裏過得如何,全依憑主子的得寵程度。若皇上厭了主子,他們還有什麽盼頭?寧貴人幾次要規勸傅寧,才提個頭,就被傅寧喝止,趕了出去。江澄觀更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近來頗受日昭嘉許,並上個月擢為織造司總管,蓋因傅寧一事辦得讓日昭滿意。若傅寧被冷落,他沒了依附之人,拿什麽和太後跟前的秦無用,皇後身邊的趙不仁,容妃左右的王不義爭?隻怕想平淡過活都難。一心盼著傅寧能夠明白其中利害關係,乖乖向日昭陪罪。誰料傅寧受此打擊,竟是起了自暴自棄之心,任誰不理,每日呆坐房中,隻把一幹人急得跳腳。

他們這些人的心思,傅寧自是沒有理會,整個人空空洞洞的,隻是靜立在窗前,怔怔地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出神。從這裏看去,連那一片湛藍的天都好象被重重的宮門困住了,隻剩下四四方方的一角。他望著那一抹悅目的藍,想起以前征戰時那一望無際的草原,從那裏看去,天也是這麽藍,騎馬從清晨到天黑都到不了盡頭。風吹得旌旗獵獵呼響,一碧如洗的藍天下,士兵們興奮地圍在一起,為場中角鬥的勇士大聲的呐喊加油;燃燃的蒿火中,他拿起碗,當的和兄弟們一碰,仰頭將酒倒下。溢出的酒沿著他的下巴流了下來,掉落在碧綠的草地上。。。。。。

“傅將軍!”

傅寧呆呆地望著窗外,沒有動。

“傅將軍,夫人捎話來。。。。。。”

傅寧旋風般轉過身來,問:“夫人說什麽?”

江澄觀恭敬地將手中的食盒放下,欠身說:“傅將軍,夫人聞得將軍近日胃口不好,特地下廚做了幾樣小菜托我帶給將軍。”

傅寧打開食盒,拿起筷子一嚐,果然是自己熟悉的味道,心中酸楚,險些掉下淚來。

江澄觀偷瞥他臉色,小心翼翼地說:“傅將軍,夫人叮囑將軍要好好保重身體。”

傅寧身子一震,腦間浮現妻子擔憂憐愛的麵容,胸中仿如窒息,垂眼坐下,默默吃著妻子做的飯菜。

江澄觀舀了一碗湯給他,循循說:“傅將軍,這世上哪有過不了的坎?我們都是皇上的奴才,這條命是皇上的。將軍出身名門,風華正茂,又有如花美眷,弱齡稚子,怎說也得珍惜自己,為皇上效力,為祖上爭光才是。”

傅寧沒有說話,良久良久,澀然問:“皇上在哪裏?”

江澄觀放下心,全身鬆活下來,恭敬地說:“皇上這幾天沒有翻牌子,都在養心殿。”

清江洪災,沿江六省十一個州郡被洪水侵襲;南越近來甚不安份,頻頻搔擾邊境;儷城一帶打著太子旗號的暴動仍未鎮壓下去。。。。。。由太子想起傅寧,日昭鬱煩地推案而起,暴燥地在殿中踱來踱去。

雖然已過了十多天,可是一想起傅寧背叛他與一卑賤女子歡好,他還是忿憤不已。且這些天來傅寧全無表示,更令他震怒,居然如此忤逆,不來向他陪罪?若不是念著去年才頒下處分傅寧的旨意,後又更改,現又重提,怕被人認為“朝令夕改”,以他性子,幾天前就要讓傅寧一族好看。踱著踱著,越想越怒,霍然停步,眼中厲光連閃,好你個傅寧!莫以為朕會放過你,遲些日子朕叫你後悔莫及!

門被輕叩了幾下,日昭喝道:“進來!”

趙不仁躡步進來,細聲稟道:“皇上,傅寧求見!”

聽得是傅寧,日昭怒氣勃發:“不見!”見趙不仁得旨退出,突然後悔,方欲叫住,一甩袖,又忍了下來。

趙不仁離開,明晃晃的殿中便隻剩下他孤單單一人。站在中間,日昭看著空洞洞的大殿,竟無端端地起了寂廖之感,茫然掃著殿中熟悉的設置,心中輕輕歎了口氣。

隱隱的吵雜聲傳來,聽起來似乎有人在殿外鬧事,日昭劍眉豎起,整個臉沉下來,是誰,這麽大膽?敢在養心殿外喧嘩?

殿門碰地被推開,一身黑衣的傅寧跨了進來。身後跟著的是一臉慌亂惶怒的趙不仁和幾名侍衛太監。原來傅寧居然不理他的旨令,竟是一路直衝而進。

見是傅寧,日昭又驚又怒又喜,望著那張清瘦下來的英氣麵孔,胸口一窒,一時居然說不出話,過了會兒,才喝道:“大膽!居然敢這樣闖過來!”

趙不仁幾人冷汗直冒,忙要扯傅寧出去,日昭一擺手,不自然地說:“你們出去。”趙不仁等連忙稱是,退了出去。

兩人對視,傅寧沒有退縮,直直和他對望,麵容平和,一雙晶亮的眼睛深沉如海,仿如對前次之事全無介懷。片刻後,傅寧才掀衣跪倒,朗聲說:“罪臣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不等日昭旨意,就站起來,徑直走到日昭麵前,又跪下來,抬頭直視日昭:“罪臣自知行止不端,但望皇上念罪臣這些日子用心服侍的份上,饒恕罪臣!”

日昭見他闊步近前,一身黑衣裹在身上,益發顯得挺拔俊朗,神氣軒昂。長長的衣擺隨著走動自然分開,兩條修長結實的長腿時隱時現,登時口幹舌燥,熱血上湧,欲潮難以歇製,猛地拖起傅寧,緊緊貼近自己,踮腳狂吻。

傅寧雖表麵平和,內心卻狂潮翻滾,一方麵恨著自己心甘下賤,向日昭屈膝服低;一方麵卻怕日昭不念半分情麵,給他難堪。此時被日昭緊擁入懷,感覺到他情熱如火,心裏萬分不自在,卻放下心來,知道自己這一關總又是過了。

喘息著倒在傅寧身上,日昭翻了個身,和傅寧相擁而臥。輕輕撫著傅寧布滿全身的鞭痕,日昭忍不住憐惜,暗悔自己當初怎下得如此毒手。手下的肌肉有點緊繃,日昭皺了下眉,兩人相好的時間也不短了,怎這位傅將軍還如此不習慣?手勁不由重了些,傅寧馬上察覺,乖乖一動不動。日昭頓下動作,心中好大不舒服,是,他是不喜歡傅寧不聽話,可是,他也不想傅寧怕他,如此委曲求全。呆了呆,又撫上傅寧身子,隻是此時手勢卻萬分輕柔,傅寧遂漸鬆馳下來,折騰了幾個時辰,著實也困了,眼睫慢慢闔上,耳邊輕輕傳來日昭的聲音:“傅寧,對不起。”

傅寧愕然睜開眼睛,良久良久,才啞澀地說:“不。。。。。。不,是臣不好。”

日昭沒有說話,那麽久,傅寧以為他已睡著了,卻聽他緩緩說道:“傅寧,聽著,你是朕的人。除了朕,不準你有其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