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蕭的使臣終於押解著那頂四鳳銜牡丹寶冠上路了,朝廷另派了軍隊護送他們北上,左右神策軍的眾將士在罵罵咧咧中鬆了口氣,各自回家休整去了。

“樂前輩別來無恙?”樂棲身眺望著遠去的北蕭軍隊,忽聽背後有人問候。

衛檀衣和淬思似乎也是來看熱鬧的,淬思手裏甚至提著餐籃。

“原來衛公子也來看熱鬧,”畢竟有過一段的交情,樂棲身還是略帶笑意拱了拱手,“那北蕭使臣運走的聽說是件稀罕物,衛公子沒能得手,心中想必很是遺憾吧?”

衛檀衣莞爾:“樂前輩說的哪裏話,衛某雖是商人,也不至於窺伺獻給北蕭的貢品,怎麽,竟叫前輩誤會了衛某的用意?”

樂棲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淬思,幹巴巴地問:“那衛公子用意何在?”

“是這樣的,”淬思搶先道,“韓大人重傷未愈就奉旨前來保護北蕭使臣,我家主人與他素來交好,想來探望一下,又怕被禁軍攔住,才特地請先生幫忙。”

“是麽。”樂棲身哼了一聲,覺得沒趣,隨便一拱手便走開了。

衛檀衣也不在意,隻望著那掀起一片塵埃的隊伍浩浩蕩蕩離開,冷不丁道:“那寶冠從此就回不來了,你可生氣?”

一縷淡淡的白煙字餐籃縫隙中溢出,化作一名身著緇衣的年輕僧人,眉目間依稀可辨五百年的滄桑痕跡。“這世間早已沒有貧僧拋不下的身外之物,喜怒哀樂皆為虛妄,貧僧已不在意。”

“那你可還有未了的心願?”

緇衣僧人淡然一笑:“貧僧想到運河舊址去走走。”

***

“韓大人!”一聲清脆而近在咫尺的喊聲,韓如詡嚇得差點回身就是一刀。

淬思提著餐籃正站在他身後,笑盈盈地望著他。

“你怎麽會在這兒?”這可是自家的院子,他練功的時候從不允許人進來,萬一誤傷到那可不是開玩笑。於是韓如詡很是詫異淬思怎麽進來的。

“因為主人叫我來送一些糕點,所以我就在這兒了啊。”淬思明顯答非所問,將手中的餐籃遞了上去。

韓如詡不說話,看了她一會兒才接過來。籃子挺沉,看來裝了不少吃的。“他自己怎麽不來?”話一出口韓如詡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話、這話聽起來怎麽這般別扭。

淬思睜大了眼:“不是主人送來的韓大人就不要嗎?”

“沒那回事,”當然不是這樣!韓如詡否決得極快,“既然來了就到屋裏坐一會兒吧。”

淬思搖搖頭,笑嘻嘻道:“不了,主人要去卓郡,我還得趕緊追上去呢,韓大人請多保重!”然後一轉身就不見了。

雖然不是大活人,這麽忽地就沒了影子,還是嚇了一跳,韓如詡掂了掂餐籃,才敢確信剛才不是自己眼花。

“卓郡,去那麽遠的地方做什麽。”

百思不得其解,後來幹脆以“那人做事向來沒憑沒據”為借口放棄了。

***

燕朝時燕武帝下令開鑿貫通南北的大運河,征調了全國上下近一萬人苦苦修築了十年,在燕朝滅亡之前終於通航。如今過去了近五百年,大運河早已不複昔日風采,但仍舊是大水湯湯,千裏泛舟。

“當年你選擇了舍天下而保一人,後悔過嗎?”衛檀衣站在河堤上,青絲裹挾著兩鬢的長絛在秋風中飛舞。

緇衣僧人輕閉雙眼,手合十:“不曾後悔。師父當年雖然對我說,我為拯救天下而生,卻依舊將我交給了蔣家,想必也是知道,以我一己之力,終難以改變著既定的未來。”

淬思蹲下身,指尖輕觸河堤上濕潤的泥土,忽歎道:“錯失所愛,就算得了千古芳名又有何用,誰知你生前寂寞。”

那僧人隻笑而不語,宣了一聲佛號。

當年為他定製了一頂寶冠,作為成人之禮在二十歲生辰那天贈與了他。

自知時日無多,隻願那寶冠能代替自己常伴於他身旁。誰知世事難料,自己死後竟然沒有魂飛魄散,還有了能驅逐惡鬼的法力,自此便附於寶冠之上,以無形之軀繼續守護他。這一留,就是五百年,守護的人早已作古,自己卻陷入執念中,不肯散去。

問世間,誰主沉浮,誰主情緣,拚也將一生耗盡,哪管得滄桑變幻。

***

燕隆傾九年,武帝下令開鑿大運河,南起卓郡,北抵烽台,途徑鄒陽,便於南北商運,保障帝都糧鹽供給。

禾陵蔣氏為江南首富,帝命其捐銀五萬資助修河,蔣氏不允,遂遭滿門抄斬,僅餘蔣氏男丁一名,征為河工,押赴卓郡,未幾卒。

***

“什麽可以驅邪避難,百病不侵的寶冠,根本就是謠傳!”

四鳳銜牡丹寶冠被狠狠地扔到了地上,角落上的一隻鳳凰被毫不留情地摔得變了形。

“治不好太後的病,你們一個個統統得陪葬!”

禦醫們惶恐地跪了滿地,高呼著“臣等萬死”。

塌前來回走動的君王滿麵怒容,每哼出一聲,下首跪著的禦醫宮女們就更將額頭貼近地麵。

“兀肜我兒。”塌上之人忽然喚道,那聲音蒼老且虛弱,隻差沒斷在半中。

君王立刻在塌沿坐下來,滿臉關切:“母後,兒臣在。”

病榻之上的老婦已是滿麵灰土色,卻努力微笑著,握住了兒子的手:“生死皆有命,不必強求。”

“母後!別說這種話,兒臣就算是將每一座山都翻遍,也一定要找到能治您的病的藥,您不可以放棄啊!”

老婦人嗬嗬一笑:“得子善孝如斯,本宮再無所求。”說著便闔上了眼。

“母後,母後!”君王嚇得六神無主,握著那幹癟的手連聲大喊。一名禦醫趕忙上前替老婦人切了切脈,然後跪地道:“陛下,太後隻是昏睡過去,請陛下少安毋躁,讓臣等為太後醫治。”

君王恍恍惚惚起身讓開來,禦醫們忙上前各自施展本事,忙得不可開交。

四鳳銜牡丹寶冠仍舊靜靜地躺在地上,仿佛正冷眼看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