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東方微白,韓如詡就過來例行視察,見衛檀衣衣冠不整嗬欠連天,似乎稍微放心,隻是仍舊威脅:“記住我說的話,要是叫我知道你擅自離開……”“知道了知道了,大清早擾人清夢。”衛檀衣不耐煩地打斷他。
這幾日披香夫人都要進宮為宣平帝製香,韓如詡被欽點做她的貼身侍衛,早晚都要寸步不離,也隻有這會子人還在睡夢中,他才能抽空再來叮囑一道。
“知道便好。”韓如詡說著就要出門,卻被叫住:“那披香夫人,端王爺不是說過要替我引見的麽,怎的她來了,我反倒不能出門去?”
韓如詡哼道:“我是奉皇上聖旨辦事,王爺心裏怎麽想,恕我一無所知。”話完頭也不回地踏著積雪離開。
“還真是性急,半日不見美人,如隔三秋。”衛檀衣損了一句,打著嗬欠回房睡回籠覺。
他已經安排了式神昨天起就緊跟著那披香夫人,知道她表麵上看是住在了官驛,事實上為了安全,她本人搬到了官驛對麵的時風館暫住。
時風館並不是客棧,而是棋館,至於為何會選中它作為披香夫人的居所,大概僅僅因為它與官驛一街之隔,來回走也不過眨眼的事兒吧。棋館白日裏也很安靜,夜裏更是少有人,若是有人想對她不利,還真難接近。
衛檀衣不清楚這樣一個角色為何會要如此嚴密地守護,製香師能惹來多大的麻煩,居然要動用禁軍和禦前侍衛來保護……莫非他們知道撫琴宮要派來殺手?不,倘若是這樣,韓如詡會直接叫人把自己軟禁起來以防不測。
天寒地凍,又沒有熱茶喝,衛檀衣於是連店門都懶得開,就在主廂裏聽雪,等待時機。昨夜式神傳回的信息中可得知,韓如詡並不留在時風館住,所以在他離開後到次日再來,這期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可供他行動,殺死一名弱女子實在是不需要太多時間,因而此時的衛檀衣悠哉得好像隻是準備去赴一場宴會。
雪從三天前就斷斷續續地下個不停,天空陰沉得好像要垮下來般,不知不覺間就到了黃昏,雪雖然停了,天色卻越發暗。
衛檀衣換上一身黑衣,紮緊了袖口和褲腿,長發也牢牢束在腦後,儼然化身為令人畏懼的殺手——而這,才是撫琴宮弟子應有的模樣。
拜入姬玉賦門下修行十年,盡管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了鑽研巫術和茶道上,身為撫琴宮弟子應有的武藝他也並不遜色於任何人,除了姬玉賦本人,華嬰曾被奉為無法超越的殺手之神,而在其弟子恕丞眼裏,對上兼修巫術與武藝的小師叔,自己師父恐怕也得忌憚三分。
不過衛檀衣從來沒有身為殺手的自覺,這一次能一本正經地偽裝,不得不說是因為“出師任務”這個大帽子扣下來了。
利用自己絕佳的輕功,他很快就來到了時風館的內庭,將自己隱藏在櫞梁之下的黑暗中,靜靜等候。
果然不出多時,輕紗掩麵的披香夫人和緊握劍鞘的韓如詡就雙雙步入內庭,二人壓低了嗓門似乎在說什麽,聽不真切。
待韓如詡反複叮嚀後依依不舍地離去,衛檀衣才有所行動,見那披香夫人將侍女留在了門外,獨自進入房間,便悄然來到她房間的後窗外,湊近了窗縫往裏瞧。
“咦?”
披香夫人關上了門,來到妝鏡前從衛檀衣的角度看不見她的人,但是仍然可以從聲響中判斷她正解散發髻準備就寢。
令衛檀衣起疑的卻不是她的行為,而是房中肆虐的冤魂氣息。
常人斷難與數目如此驚人的冤魂共處一室,不是瘋瘋癲癲也會常做噩夢,而且陰氣如此之重,女子的身體應該承受不來。在他的記憶裏,也就隻有一人能做到這不可能之事。
“難道是她?”衛檀衣虛起了眼,努力想要看到房裏更多。
披香夫人已經解散了長發,也摘去了麵紗,那容貌雖變化甚大,但這世上能生出這樣一張禍國殃民的臉的人,除了她也不會再是別人了,更何況細看之下,二人神態上也不無相似之處。
她是如何死裏逃生的衛檀衣並不在意,唯一不能理解的是自己已經與她見過兩次麵,為何卻一次也沒有察覺到她身上縈繞著的強烈怨氣?而且和過去的她不同的是,此時的披香夫人身邊不僅有數不勝數的大小冤魂,更有一個力量堪比淬思的厲鬼,好像眾星拱月一般明顯。
她又惹了誰的命吧,衛檀衣作此猜想。
倘若是她,那便殺不得,不論師父接下任務究竟是知也不知,自己都絕不能殘殺同門,當年沒有下手,如今更不可能下手。
房中的女子似乎感到疲憊,很快就睡下了,衛檀衣也不聲不響地返回了掬月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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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更人敲響二更天時,元舒拖著疲憊至極的身子終於來到了永寧坊。
從煙渚山到京城半個多月的水路硬是被他以累死了兩匹馬的代價,壓縮到十一天走完,盡管不知道宮主究竟會惹出什麽禍端,他也不敢大意,隻想著如果無法半途攔截,那就在京城裏守株待兔,就算自己一人力所不及,也有衛檀衣可以商量對策。
掬月齋的大門緊閉,元舒先輕輕敲了幾下,又用力拍了幾下,裏頭卻還是沒動靜,心想該是睡得沉聽不到吧,於是仰頭準備喊門,突然就被一隻冰冷的手從後麵捂住了嘴。
“別出聲。”久違的嗓音成功地製止了他本能的反抗,元舒安靜下來,手也就鬆開了。
他欣喜地回過頭去:“少主!……”卻被他的打扮下了一跳,“這是?”
衛檀衣衝他搖頭,然後打開了門鎖,元舒這才發現自己竟沒注意到門是反鎖著的,還敲了一陣。
“先進來再說。”衛檀衣似乎有些心神不寧,說話又輕又疾,將他拉進店門順手就閂上了門閂。
元舒站在漆黑的店裏不知所措,直到衛檀衣點亮蠟燭才忍不住問:“淬思姐姐怎麽不在?”
衛檀衣愣了一下,背對著他的臉上露出苦笑:“她的心願已了,大概是轉世投胎去了吧。”
“原來如此,那樣就太好了,”元舒天真地信以為真,鬆懈下來的身體連站立的力氣也沒有,一屁股坐在了交椅裏,“她會投個好人家吧。”
“或許吧。”衛檀衣沒有告訴他魂魄其實並不能轉世,元舒的年紀,還不需要知道這殘酷的事實。他到後院打了水來煮上,交代元舒看著爐子,就回房更衣去了。
元舒坐了一會兒覺得口渴,見水方裏還有水,便從茶案上取了一隻杯子盛了一杯,剛要喂到嘴邊就聽見一陣砰砰的敲門聲。“這麽晚了……”元舒有些詫異,但還是上前打開了門。
門外韓如詡本以為要等上一陣才有人應,沒想到門這麽快就開了,而開門的人還不是衛檀衣,而是那個幾次三番從他手下逃脫的叫元舒的小子。
“你!”又是你!韓如詡頓時露出猙獰的表情。
而元舒同樣沒想到會是他,嘴裏含的一口水噗一聲全噴了出去,對麵的臉頓時苦成了橘皮。
“你怎麽會這個時候……”換回狐裘的衛檀衣一邊綁頭巾一邊跨進門,正好看到元舒那要命的一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