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漠煙和楊劍來到“玫瑰經典”婚紗店時,門口已經有很多人在圍觀。二樓攝影棚的陽台上,一對男女糾纏在一起,女的穿著婚紗揪著欄杆往外竄,男的死死拉住她一句話不說,滿臉脹得通紅。

看見漠煙來了,老板娘——一個二十多歲的漂亮女孩迎了上來。“您是東方記者吧?是我給您發的信息,請您幫幫他們。”

漠煙問:“報警了嗎?”

女孩回答說:“報了,沒你們來得快。”

“怎麽回事?需要我做什麽?”

“您上去就知道了。”老板娘領頭往二樓走去。

漠煙到得二樓,這下把陽台上的兩個人看的清清楚楚。她怔了一下,要跳樓的女孩幾乎沒有鼻子,鼻子處隻有兩個張著的洞和一小塊根本不能稱之為鼻子的疤痕,上唇塌陷沒有牙齒。男的三十多歲,五官倒是十分端正。漠煙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女孩哭著喊:“求求你,哥,讓我去死吧。”聲音含混不清。男的不說話,隻是流著淚搖頭,兩隻手緊緊拽著女孩的胳膊。

鎮定了一下情緒,漠煙緩緩走向倆人。漠煙說:“小姐不要激動,有什麽事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你。”

女孩哭喊:“沒人可以幫我,我死了算了。”

漠煙開始和女孩進行溝通。漠煙:“怎麽會呢?你不就是少了個鼻子嗎?做一個就行了,現在的整容術非常高明,沒有什麽難度。”

女孩:“整容?我拿什麽整呀?我們家哪有錢啊?”

漠煙:“我可以幫你呀。”

女孩:“你是誰?”

漠煙:“我是《尚潮》的記者東方漠煙。”

女孩:“你就是東方漠煙?”

漠煙:“你知道我?”

女孩點點頭。這次輪到東方漠煙激動了,她真沒想到從鄉下來的女孩都知道自己的名字,可見自己真的是一夜爆紅了。

就在漠煙和女孩對話時,110民警到了,小小的二樓不費吹灰之力就上去了,民警從陽台外麵抓住女孩的手跳進了陽台,女孩沒有反抗乖乖地跟著警察進了屋子。

女孩含混不清的聲音講述了一個悲慘的故事……

二十五年前的一個晚上,農民王樹根和他的妻子銀秀走在回家的路上。離家不遠的地方,路邊有個黑色的包袱,裏麵傳出微弱的呻吟。王樹根打開包袱,一隻老鼠倏地從裏麵竄出來,把個王樹根嚇了一大跳。包袱裏麵是個奄奄一息的嬰兒,因天色太暗,看不清是男是女。倆人顧不得多想抱著包袱回了家。

回到家,趕緊在燈下打開包袱來看,不看則已,一看,夫妻二人倒抽一口冷氣:包袱裏是個剛出生的女嬰,臉上血肉模糊,鼻子被老鼠啃的隻剩下一點點,上唇也咬的七零八落,左手小指和無名指被啃掉一節,其狀慘不忍睹。

銀秀把孩子身上的血衣脫了,給孩子洗了個澡,喂了半碗米湯,孩子緩過氣來。夫妻倆這才把孩子仔細端詳,這是一個很健康的女孩,五官端正,如果不是鼻子被老鼠咬掉的話,應該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兒。

要怎麽安置她呢?夫妻倆嘀咕了一晚上,也沒得出個結果來。

王樹根夫婦已有兩個兒子,大兒子王軍八歲,模樣端正,可惜天生聾啞。二兒子王兵六歲,長得聰明伶俐。在家務農的王樹根一人養活四口人已經筋疲力盡,再要增加一張口而且還是個殘疾豈不是雪上加霜?可要送人,正常的孩子她父母都遺棄她,現在鼻子和手指都殘了又有誰會收養一個殘疾女孩呢?

早上,天氣十分晴好,銀秀抱著女嬰走在出村的土路上,她準備把她送在人流多的路上,希望有好心人可以收養她。

到了十字路口,這是幾個村莊的必經之路,來往的人比較多,銀秀找了個幹淨惹眼的地方把包著孩子的包袱放下,轉身離開。就在這時,孩子哇哇大哭起來,銀秀不忍,回過身抱起孩子,孩子立馬就不哭了,還咧開小嘴對著銀秀笑了。銀秀忍著淚水狠下心把她放下,她又哭了起來,她抱起,她又停止了哭聲,這樣反複兩三次,銀秀再也沒法放下了,流著淚抱著孩子回了家。

樹根看妻子把孩子又抱回來了,很生氣。銀秀說:“他爹,這孩子我們養了吧,一條命啊,真讓她死了心裏不安呢,就當我們自己生的,是命裏注定的。”樹根歎口氣,沒有再說什麽。

夫妻倆給孩子取名王幸,希望她從此幸福相伴。銀秀細心地喂養著小幸幸,每天抱她去醫院治病,幾個月後,王幸的傷口雖然好了,但她的鼻子留下一個空洞,上牙床缺失,到一歲多長牙了,下麵的牙冒出來了,上麵卻沒有牙長出來。王幸吃東西困難,隻能喝稀湯,銀秀隻好把食物用嘴嚼碎了喂她,這樣王幸艱難地長到了六歲。當初村民們都說王幸活不了,勸銀秀放棄,但銀秀不忍心,硬是用她的愛把王幸養大了。

樹根把王幸送到學校上學,孩子們整天圍著王幸指指點點,嘲笑她醜陋,叫她“鬼臉”,有的小孩還欺負她,小王幸整天生活在自卑和恐懼中,一學期沒完,她再也不肯去學校,她輟學了。

家裏有點錢就拿去為王幸治病,讓這個本來就貧困的家庭越來越無力負擔。為了給王幸治病,樹根夫妻借遍了親朋戚友,變賣了家裏可以變錢的東西,生活難以為繼。

在王兵十二歲那年,旱災席卷全國,樹根家裏顆粒無收,一家子陷入饑餓之中。實在無法養活三個孩子了,樹根和銀秀商量著把孩子過繼一個給單身的三弟。

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三個孩子,把哪一個過繼給三弟呢?王樹根和銀秀發愁了。按理來說,王幸本來就是收養的,應該把王幸給人,可是王幸嚴重殘疾,將來想招個上門女婿都很難,三弟老了還是沒人照顧反而給三弟帶來負擔。把老大王軍過繼給三弟吧,王軍也是聾啞人,將來很難找到媳婦,也幫不上多大的忙。思前想後,隻有把唯一健康的老二王兵過繼給他。

想到這裏,王樹根夫婦心如刀絞。王兵是他們這個風雨飄搖的家庭支撐門戶的唯一希望。把王兵過繼給人,意味著老兩口未來所有的美好願望都變成了泡影。

這是一個極其艱難的抉擇。對王樹根夫婦來說,為了渡過目前的難關,給自己的三個孩子以及三弟一個值得期待的未來,他們別無選擇,隻有放棄自己對於未來的希望。

“兵,家裏日子艱難,把你過繼給三叔做兒子好不好?”王樹根夫婦試探著跟王兵說。

“咋不把我哥給人?家裏三個孩子為啥非要把我送人?”十二歲的王兵想不通。“你們養不起我,我自己養活自己。”一氣之下,王兵離家出走了。

王樹根夫婦倆又氣又急又心疼,他們流著淚到處去找,逢人就問,一夜一夜地失眠。親戚家裏,同學家裏,老師家裏,凡是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可還是沒有王兵的身影。

一個月後的一天晚上,忽然有人敲門。王樹根開門一看,原來是二兒子王兵回來了。孩子又黑又瘦,身上的衣服髒透了。王兵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皺皺巴巴的鈔票,說:“我和同學去韓城摘花椒了,你們看,這是我掙到的100元錢。我能自己掙錢養活自己了,你們別把我給人了,我掙錢給妹妹看病,養活你們……”話未說完,一家人抱頭痛哭。

雖然王兵百般地不願意,可是為了兩個殘疾的孩子和自己的三弟,王樹根夫婦還是硬起心腸,把王兵送到三叔家。王兵覺得被自己的親生父母遺棄非常難過,從養父家離家出走從此沒有音訊。樹根和銀秀悲痛欲絕,四處尋找沒有結果,從此他們一直生活在自責、內疚和思念之中。

轉眼二十年過去了,王軍已經三十多歲,王幸也已經二十五歲,兩個殘疾孩子,家裏一貧如洗,沒有姑娘肯嫁給又聾又啞的王軍,也沒有小夥願意娶醜陋恐怖的王幸。樹根夫妻愁腸九轉。

王幸感激養父母的養育之恩,加上哥哥王軍從小對她疼愛有加,考慮再三,王幸提出嫁給哥哥王軍為妻。父母開始堅決反對,但禁不住兄妹倆的請求,最後隻得同意了。

王幸平時躲在家裏做農活和家務,從不出門,她怕遭別人的白眼。但她心裏有個夢想,希望能夠穿上潔白的婚紗和心愛的人照個相。

王軍特別希望達成妹妹的願望,所以硬拉著王幸到了城裏。在“玫瑰經典”婚紗店,看著鏡子裏潔白美麗的婚紗,再看看醜陋不堪的自己的臉,王幸終於崩潰,於是便上演了開頭的一幕。

在場的人全都被王幸的故事震撼了,每一個人都熱淚盈眶。東方漠煙摟著王幸的肩膀說:“放心吧,我一定想辦法幫你變成美麗的新娘。”婚紗店漂亮老板娘也表示將無償提供全套婚紗照。110警察當場帶頭捐款,在場的人紛紛解囊相助,王軍和王幸不停地鞠躬謝恩,臉上掛著感激的笑容。

為了替王幸整容,東方漠煙和楊劍在《尚潮》和網絡上同時發表了王幸悲慘的故事,他們呼籲社會伸出援手救助王幸,並在工商銀行為王幸開了個捐款專戶。

漠煙在各大醫院和整形醫院之間奔走,遊說醫院為王幸整容,但全都遭到拒絕,醫院拒絕的原因是風險太大,弄不好損失了金錢還砸了醫院的招牌。

王幸的遭遇引起網友的關注和熱議,漠煙的帖子被轉發了上萬次。許多網友給王幸捐錢,銀行賬戶裏很快有了三萬多元。

但到哪裏給她整容呢?漠煙和楊劍非常著急,楊劍提出送她去韓國,可這區區三萬元隻夠去韓國的路費,巨額的整容費從哪裏來?兩個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這一天,東方漠煙在辦公室接到一個電話,通完電話,漠煙高興地跳了起來,摟著安雯又蹦又跳,大喊:“好了,好了,王幸可以整容了!”

編采部的人全圍了過來,紛紛探問:“怎麽回事?”“誰給做手術?”

漠煙激動地說:“是軍醫大學!他們願意免費為王幸整容。”

軍醫大學口腔醫院派車接王幸住進了醫院。軍醫大口腔醫院成立專門的醫療小組負責王幸的治療和康複,免去治療期間所有費用,並號召全院醫務人員為王幸捐款。

王幸的手術難度很大,要進行鼻部骨架、牙床和唇部的重建等高難度整形修複手術。整個治療過程大約要經過四個步驟,治療時間需要一兩年。

軍醫大學的專家為王幸進行了第一期手術,手術非常順利。王幸回到家裏休養,等待第二次手術。

辦公室裏大家都忙忙碌碌,好像每個人都有做不完的事情。東方漠煙正在電腦上打字,桌上的電話響了,她拿起電話:“你好!《尚潮》編采部,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

一個渾厚的男聲傳入她的耳中:“請問東方漠煙在嗎?”

“我就是,請問您是哪位?”

“你好,東方記者!我叫王兵,是王幸的二哥。”

“王兵?噢,王幸的哥哥。太好了,你在哪?”漠煙這才反應過來,她有些激動,王幸出走了二十年的哥哥竟然突然出現,自己的付出總算有了回報。

“我在深圳,從電視上看到了你幫我妹妹整容的報道,謝謝你!”

漠煙說:“別客氣。你原諒父母了嗎?”

王兵在電話裏說:“這麽多年了,恨也恨夠了,我知道父母當年也是迫不得已才送走我,現在我也做了父親,知道做父母的對孩子有多深。”

“那真是太好了!這些年你父母四處找你,眼都快哭瞎了。”

“我很後悔年少無知太意氣用事了。”

“那你可以回家看看他們嗎?”

“當然,我其實也挺想他們的。”

倆人約定三天後在火車站見麵。

三天後的上午十點,東方漠煙和楊劍到火車站接到了王兵一家三口。

王兵中等身材,壯壯實實,整齊幹練;他妻子是個文靜純樸的女孩;兒子才一歲,虎頭虎腦特別可愛。

越野車奔馳在通往王家村的公路上,王兵看著窗外一言不發,臉上的表情急劇變化,越臨近家鄉,他呼吸越急驟沉重,可見他的內心多麽不平靜。他妻子逗著孩子,倒是興高采烈的模樣。

“家鄉變化大嗎?”漠煙尋找話題舒緩王兵的情緒。

“是的,變化太大了,我已經認不出來了。”王兵望著車窗外沒有回頭。

“那是當然,都二十年了,這裏已經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你都由孩子變成父親了。”

王兵看了妻兒一眼,眼睛濕潤了。

來到王兵二十年前的家,仍然是那麽貧窮,仍然是那破爛不堪、空空蕩蕩的老房子。銀秀坐在屋前禾坪上,麵前放一個又大又舊的木盆,她正在木盆裏切著喂豬的青菜。看到王兵的刹那,銀秀驚訝地大張著嘴巴站了起來,菜刀掉到地上,發出“哐啷”的聲響。

“兵兒?”

“媽媽!”

“你真是我的兵兒?”銀秀不敢相信,再次打量著眼前的王兵。

“是我,媽媽,我是小兵。”

“想死媽媽了。”銀秀抱著失散二十年的兒子老淚縱橫。

“對不起,媽,我也好想你。”

這邊廂母子抱頭痛哭,那邊廂早有人去地裏報信去了,王樹根、王軍、王幸聞訊從地裏奔回了家,一家人哭作一團。

王兵介紹了自己的妻兒,銀秀抱著孫子,王樹根夫妻看著兒子一家笑的合不攏嘴。

鄉親們從四麵八方趕來王家祝賀他們一家團聚,有鄉親在王家院內燃放鞭炮,王家熱氣騰騰。

王家人對漠煙和楊劍千恩萬謝,連王軍也不停地打著手勢表示感謝。

王幸的第一期手術恢複很好,鼻子和牙雖然仍然缺失,但麵容比之前改善了許多。漠煙相信,經過後階段鼻骨、牙床再造,安裝了鼻子和假牙後,王幸一定是個非常漂亮的姑娘。

看到眼前幸福溫馨的一幕,漠煙眼睛潮濕了。想到自己的努力能夠給別人帶來幸福,她覺得自己的工作非常有意義。

回途中,楊劍一邊開車,一邊問漠煙:“師父,你又被感動了吧?”

漠煙反問他道:“你沒有嗎?你眼睛裏亮晶晶的是什麽呀?”

“噢,沙子進眼了。”

“彼此彼此。”

俄頃,漠煙問楊劍:“楊劍,你說‘尚潮’改成‘民聲’是不是更有意義?是不是更能發揮媒體的作用?”

楊劍一邊開車,一邊說:“你是我師父,你說了算。”

“貧嘴!”東方漠煙注視著前方,腦子裏思考著,沒有再說話。

楊劍側頭看一眼漠煙再沒有打擾她,他知道師父又進入冥想,她的思緒不知又飛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