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有人像痰,無關痛癢;有人像癌,殃及性命(1)
“梁逸,你說話,咱們這是去哪?”
黑色的車子行駛在東直門外大街,某個街口一拐,停在北三裏屯路一個小門臉前。
喬初夏終於沉不住氣,也不下車,扭過臉來問梁逸。
這孩子正在玩著新手機,似乎隻有這個時候他才像個十八歲的少年,對數碼產品有著執著的熱愛。
就看他頭也不抬,手指飛快,悠聲道:“帶你去個好玩的地兒,咱先去弄身行頭。”
閃爍的屏幕上赫然是最近流行的手遊,他玩得雙眼放光,不亦樂乎。
說完,梁逸率先開了門走出去,頗不耐煩地等著喬初夏。
店麵不大,裏麵卻是別有洞天,梁逸似和老板關係極好,說笑著談起最近時興的花哨玩意兒,言談間語氣倒是輕鬆。
衣櫥裏掛著各式各樣的中式禮服,有幾件樣式出挑,細一看,竟是幾位炙手可熱的女星在各大頒獎禮上穿過的。
喬初夏立即明白過來梁逸的意思,倒也認認真真地選挑起來,手指滑過一件紫藍色的旗袍,不動了。
“你倒是有意思,還是正兒八經選一件吧。”
梁逸點起一顆煙,大笑著吐出個煙圈兒來,看著她的那副風流相兒真是討打,還是個孩子呢,竟浪蕩成這樣子。
如今看起來雖稚嫩,但不難預測,十年後,梁逸也是個會叫女人失神的壞男人。
想當年,舊上海的特務頭子就是這麽溫情脈脈地對著那個要刺殺他的女學生吧,所以在那一瞬間,她才會猶豫,低低吐出一句“快走”!
魔都是魔都,帝都是帝都,喬初夏不是王佳芝,她是不知道自己是否會失業的待業女青年。
“我就要這件。”難得少見的固執,可她真心喜歡。
那旗袍貼在肉皮上,涼涼的,不知是真絲還是什麽,沒商標,沒價簽,原來所謂的奢侈,是這般的模樣。
配上同色的手包,腳下是一雙厚底的軟緞子繡鞋,一出更衣室,喬初夏活脫脫成了個穿越而來的美人兒。
一頭精心嗬護的長發鬆鬆挽起,麵上是近年來總不落伍的複古妝容,全身並無多餘裝飾,隻在雙耳上戴了一副玉耳墜,色調溫潤。
就在她出來的同時,梁逸也剛好換完衣服,從隔壁出來,兩個人看看打了個照麵,心裏都是一讚。
他長得好,這是她早就知道的,店裏諸多衣裳,色彩斑斕,可被他一襯,就都失了顏色。
如此背景下,卻單單獨獨顯出他的好顏色,風流麵。
梁逸挽住嫩嫩,到底小孩兒心性,走出門前,衝著店主揚揚手,也不見外,照著喬初夏的臉頰就是“啵”一口,笑得狂妄。
喬初夏微赧,胭脂似乎徹底暈染開來,芙蓉麵勝似三月桃花。
“以後想要兩身好衣服就來這兒,老板娘是我幹姐姐,也是那誰的人。”
他朝她咬耳朵,吐出個人名,聽得喬初夏一愣,“那誰”竟然在外也有女人,倒真令人訝異。
窗外不斷閃過朱紅牆琉璃瓦,長安街車流如織,兩個人乘坐的車緩緩駛向中南海方向,通過嚴密的重重崗哨,駛向一條僻靜的小路。
一支煙含在梁逸的嘴角,輕佻,也好看。
“這是……”
喬初夏傻了,不敢往下說。
不是看不出來這是往哪裏去,金黃赤紅,雕欄玉砌,五彩琉璃,庭院開闊。
車子越往裏開,人越少,幾乎是刻意避開的遊人路線,一條小徑倒是迂回。
內廷西路,大名鼎鼎的乾西五所,紅極一時的《還珠格格》裏小燕子住的漱芳齋便是五所的頭所改造而成。
南北走向的一處狹長宮殿前,已經停滿了各色豪華車,不時有黑西裝白手套的侍者穿梭其中。
喬初夏心裏怦怦,她是沒見過世麵,但此刻梁逸也不比她好到哪裏去,手心都是汗。
遞了邀請函,那接待侍者再三確認了身份,才恭敬地示意兩人進門,跨入第一進院落,甬道寬闊相連,形成廊院。
喬初夏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猛一抬頭,果然對上那宮殿高處懸掛的匾額。
建福宮。
西北方向是一個很有說道的方位,卦位乾,代表天,屬金。
喬初夏是很相信風水的,甚至近似迷信了。命數很“順”的人,大抵都是不信的,遭遇過波折的人,卻往往都是很信的。
西北位喜高大怕低陷,建福宮,正是處於故宮西北,一明兩暗的格局,自溥儀時代焚毀到上世紀末開始修複,建福宮其間度過了漫長的八十年。
怪不得有坊間傳聞,這裏是名流巨賈的宴會之地,原以為都是些臆想胡說,今天親眼所見,才知道傳言所形容的紙醉金迷連事實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望著周圍一張張陌生裏帶著些熟悉的臉,喬初夏在腦海裏翻騰幾下,才認出那些皆是各界名人,平素隻在電視雜誌上見過的。
“這、這是私人宴會嗎?”
咬著牙,她低低地問,這才發現梁逸跟自己一般緊張,略有些好笑。
原來,人家說女孩子一定要有見識,見識多才能心胸寬廣,會讓自己更有信心,這話確實不假。
可她畢竟出身卑微,自然露怯。
“算是吧,待會兒你就跟著我。”
梁逸握緊了喬初夏的手,其他人的目光,他驕傲也煩躁——
驕傲的是,他的女伴很美,出塵,尤其是外國人,最受不了的誘惑就是喬初夏今天的這種裝束,恨不得過來就喊一句“Honey”,生生要親一口才好。
不爽的是,男人的某種眼神真的有扒掉女人衣服的功力,來賓雖個個衣冠楚楚,但本質上和流氓沒什麽區別,一樣會對著美女流口水。
古色古香的棱花扇門,隔開前後院落,黑漆描金,真正是貴族的奢華,內裏是雙層的燈籠紗,無論是宮殿的棚頂還是牆板,都繪有五彩圖案。
主辦方應該是大愛盛唐的浮華之風,在這明清的後宮中,居然搭建了一方不大的舞台,紅毯鋪就,台上竟是全套的編鍾及編磬。
宴會間歇,便有身著古代樂官和樂伎服飾的人嫋嫋娜娜上得台來,叮叮咚咚奏一曲《茉莉花》。無他,隻因為這是老外們最喜愛的一首民歌,在國外也是家喻戶曉。
極盡奢華,極盡貴氣,雖然從裏到外都透著一種不倫不類,但靠金錢疊加出來的富貴還是會令人產生一種虛浮的飄飄然,滿足了這些成功人士不斷膨脹的虛榮心。
這裏儼然成了一間古代的私人會所,高檔且彰顯身份。
與這裏一比,大名鼎鼎的長安俱樂部就顯得如同一個稚齡孩童,這裏才真正地將封建貴族的最精粹最浮誇的那部分做以全部的呈現。
工藝考究的座椅,精致的杯盤碟碗,喬初夏隨著梁逸入席,其實她心中也好奇,依照他的身份,是來不了的,即使是梁逸的爸爸梁鍇豪,怕也差了好幾級。
“我爸的老部下是這裏的開發商,給了一張邀請卡,他不敢來,怕被紀委盯上,我就偷偷搶來了。”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梁逸也不隱瞞,把玩著手裏象牙筷子,悄聲道出實情。
喬初夏點頭,怪不得,這裏的裝潢不一般,就連服務生的素質也比著星級酒店強許多,一定是有商業公司在背後運作。瞧這勁頭兒,說不定就是炒作天價四合院那家公司,對外說是一房難求大肆宣傳,其實早早就給相關領導一人一套內銷了。
“我對你好吧?知道你在家悶得慌,特意帶你出來玩的。”
梁逸用湯勺取了一隻小小的蛋,遞到喬初夏的碗碟中,據說這產蛋的烏雞,平素隻吃人參鹿茸等名貴補藥,賣在這種燒錢的地方,這一勺蛋黃不知道要幾張粉紅鈔票。
喬初夏不想動筷,頭隱隱地在疼,自打她福至心靈地先去看這宮裏的匾額,就似乎渾身不舒服起來。尤其是往殿裏走,看清那寶座後高懸的“不為物先”的橫匾,總覺得在哪見過似的,然而這裏哪裏是她這樣的底層人民來過的地方,想想便有些自嘲。
可又不想拂了梁逸的好意,喬初夏擦了擦嘴上的口紅,頗有些懶洋洋地舉起了筷子,猶豫著在哪下手。
正要張嘴,忽然人群中有些異樣,原本嘈雜的聲響都消失了,音樂也戛然而止。
“怎麽了?”
喬初夏的手頓在半空中,察覺到周遭的異樣,一臉緊張地無聲問著身側的梁逸。
“各位。”
一個男人一隻手插著兜,另一隻手勾著個東西,有人給他舉著一隻話筒,他的聲音通過麥克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
“這個是哪位女士的?”
說完,他舉起手裏的東西,一片藍紫色頓時闖入眾人視線。
“啊呀!”
喬初夏握著筷子,下意識叫了出來,那不正是自己的小手包,再低頭,果然已經不在自己手裏了!
察覺到所有人的眼睛都往自己身上射來,她慌了,求助地望向梁逸,卻發現他的神色也同樣緊張,握著她的手微微冒出冷汗。
“嘩啦啦!”
那說話的男人一把扯開了手包,裏麵的東西全都跌落出來,除了有小鏡子、粉盒、唇膏之外的東西,居然,還有一把小巧的手槍,也跟著落下來,砸在地上!
“這位小姐,你帶槍來做什麽?”
男人含著笑,俯身撿起來,在手裏掂量了幾下烏黑發亮的槍身,忽然將子彈上膛,槍口謔地指向喬初夏!
周圍極靜,音樂早就不知何時停了,周遭的人也早已噤聲,好似從喧鬧到沉寂之間連過渡都不曾有。
生平不是第一次這麽被人用槍對著,可到底是在一眾衣冠楚楚的賓客注目之下,喬初夏頓時慌了,幾欲訥訥不成言。
她不知道一直沒離身的手包怎麽就不見了,槍也絕對不是她的!
“小姐,你帶著槍進來,想做什麽呢?”
那男人端槍的姿勢真正好看,一看就是受過專業訓練,盡管身邊都是人,但喬初夏毫不懷疑,那子彈一旦射出來,保準兒是指哪打哪,直中心髒。
他戴著墨鏡,看不出具體的眼神,嘴唇邊卻是帶著興味。
幾秒鍾後,他放下槍,不再瞄著她,而是用手指勾著扳機處,來回地搖晃把玩。
幾乎是同時,一小隊身著全套防爆警服的人從宮門外的一條小徑裏飛速移動過來,為首一個衝著喬初夏大喊道:“雙手放在腦後,慢慢站起來,從桌後麵走出來!”
喬初夏懵住了,這架勢太大,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其實不止是她反應不上來,在場的一百多個人誰也沒反應上來。
“先、先生!這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它為什麽在我的包裏,不過,上麵一定沒有我的指紋!”
情急之中,喬初夏拚盡全力喊了一嗓子,喊出來之後,嗓子眼兒發幹,兩個耳朵裏都是轟隆隆的,自己都不知道哪來的急智。
不等這男人搭理她,喬初夏隻覺得眼前一花,雙手一麻,已經被一個警衛用力反剪到背後。
她略一掙紮,那人下手倒是絲毫不留情,兩個手腕上凸起的骨頭頓時鑽心地疼起來。
身邊的梁逸剛要起身,已經被身邊的兩個壯碩男人一邊一個地給按住,他的臉色跟著一下子變了。
就算再少不更事,他此刻也明白過來,自己和喬初夏這是被人給“陰”了!
踉蹌幾步,喬初夏被推搡著擁到執槍男人的麵前,她仰起頭,此時的陽光還有些刺眼,可她分明看清楚了,這男人耳垂下與腮邊連接的地方處,有一小塊淡色的疤痕。
頓時如五雷轟頂,腦中銀瓶乍泄般,喬初夏恨恨瞪著這男人。
原來是他,他回來了。
“我明白了,槍不是我的,不信你可以找個地方驗一驗。”
說完,她匆匆低下頭,眼角飛逝過一抹痛意來。原來是他故意找人拿走自己的包,玩上這麽一出。
“是嘛?確實得好好驗一驗。”
說完,男人手指飛快,幾個動作,手中那把小巧的手槍就被大卸八塊,零部件劈裏啪啦地跌落在地上。
“程少,這女人怎麽辦?”
底下人不明所以,隻好低聲請示。
“把她帶到靜怡軒裏間兒,我馬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