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 複仇永遠不是一條直線,是一片森林(3)
駱蒼止和喬初夏的手還交疊在一起,緊緊相握著,兩個人都被這突然而至的火嚇了一跳,迅速分開緊扣著的手指。
“來人!把大門關上,一個也不許走!”
駱蒼止猛地從著火的銀盆裏拔出手來,同時不忘推了一把身邊陷入了巨大驚愕中的喬初夏,她大概是嚇怕了,居然沒有立即抽出手來,不過這火著得也委實突然,而且是那種魔術表演裏用的舞台煙火,火焰極大,但溫度卻並不高,而且因為在水裏並不顯得灼燙。
捧著銀盆半跪在兩人前麵的少女嚇得臉色煞白,手一抖,著火的盆“咣當”一聲摔在地上,水全都灑出來,火星伴著水珠一起燃燒,那景象非常詭異,明明是水火不容,但卻在此時此刻共存共生。
一切都發生在極短的時間裏,快得似乎都不過幾秒,等到喬初夏肩頭傳來一陣大力,不得不退後幾步,她才意識到出事了。
第一反應既不是高聲尖叫,也不是立即跑開,連喬初夏自己都很意外,她居然極其鎮定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隻見上麵微微發紅,但卻沒有被燒傷,她放下心來,忽然想起什麽,猛抬眼看向身邊不遠處的吳楚。
同樣頭戴帽子身穿傳統服飾的吳楚好像也極為吃驚,但到底是見多識廣,他明顯很快就冷靜下來,麵色一沉,同樣高聲招呼道:“不要輕易開槍!看好自己的家夥!”
他說的不錯,沒搞清楚狀況前一旦開槍,勢必會造成人員傷亡,這樣一來,一場婚禮就會變成幫派間的血腥交手。
大廳裏坐了幾十位來賓,大多來頭不小,都是中緬兩地販毒網絡中舉重若輕的人物,其中不乏駱巍的老相識,還有吳楚的七八位親信手下,其餘的則是駱蒼止自己的人,不多,十幾個,但都是極忠心的。
駱蒼止早就已經在退後的同時從後腰拔出了槍,動作非常迅速,兩隻手平舉在身前,瞄著前方。
“向後退!”
他淩厲地朝喬初夏喊了一聲,見她向後不斷退了好幾步,這才收回眼神,匆匆掃了一眼整個會場。
場下的人都不是吃素的,各個身上都有槍,見台上的駱蒼止都拔槍了,一個個也都迅速進入狀態,一時間,幾十把手槍全都冒了出來,可是誰也不知道要把槍對向誰,更不敢第一個開槍,隻好不斷調整著方向。
“各位不用慌,隻是個小插曲而已。”
駱蒼止見場麵幾欲失控,不得不高聲喊著安撫人心,隻是亂哄哄的會場根本沒有人聽他的,隨從們各奉其主,也都一臉緊張地圍著各自的老板,他的聲音很快湮沒在一片嘈雜聲中,駱蒼止咬牙,舉起槍朝天花板開了一槍。
果然,槍聲一響,亂糟糟的宴會廳立即安靜了,無數雙眼睛全都盯著台中央的駱蒼止。
“幹什麽?我們是來喝喜酒的,難道是鴻門宴嗎?”
有人忍不住大聲質問,立即引來一片附和聲,底下的原本都是亡命徒,脾氣暴躁,見駱蒼止開槍,全露出不滿的神色。
“駱某也很好奇,我的大喜日子,究竟是誰想要搞砸了它!”
駱蒼止依舊托著槍,保持著全然的戒備。
“阿駱,別衝動,結婚是高興事,這裏麵可能有誤會,弄清楚就好了。”
吳楚上前幾步,輕輕伸手搭在駱蒼止肩上,已經恢複了一臉和氣,看上去像極慈眉善目的長輩。
“嗬,幹爹說的是,有些事必須搞清楚,有些帳也必須算明白。”
駱蒼止點頭,露出一副“理應如此”的表情,沒拿槍的那隻手手腕一動,快得喬初夏根本沒看清是怎麽一扭,就把吳楚的那隻手給狠狠攥住,稍一用力,後者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燈,多年的經驗和習慣使他下意識地出手自衛,兩人的兩隻手立即呈現一種古怪的姿勢,扭曲在一起!
“你這是什麽意思,這麽多人麵前居然和長輩動手?你還懂不懂禮數了!”
吳楚大怒,額上青筋暴起,不知是激動還是憤怒,他雙眼赤紅,壓低聲訓斥著駱蒼止,與此同時,原本就沸騰嘈雜的人群更加**,幾個平素就與吳楚交好的人已經開始大聲嚷起來了。喬初夏聽不懂當地語言,但從他們的表情語氣裏也能猜出個大概來,心裏更惴惴了。
她縮在一邊,提著裙角,抬起雙眼緊張地將眼神逐一掃過眾人,很快她就發現,本應該跟吳楚的手下坐在一起的徐霈喆並沒有出現在人群中,她以為自己看漏了,幾次三番地找都沒找到,再仔細回憶,似乎從進到宴會廳裏,她就壓根沒見到他!
這個發現真正才令她害怕起來,如果徐霈喆選擇在這一天展開警方布置許久的謀劃行動,那可真是太絕了:第一,駱蒼止光撒請帖,相關人士今天齊齊到場,就算有的一方老大不能親自出席,為表重視也都派了心腹前來恭賀;第二,紅白喜事有規矩,不能隨意攜帶武器,幾乎每人也就一把槍防身,一旦交火,警方可以無限製添加火力和支援。單是這兩點,就足以讓中緬兩個國家的緝毒警察們占有絕對的抓捕優勢。
就在喬初夏腦子裏胡思亂想,手心不斷冒出冷汗的時候,與吳楚動了手的駱蒼止,忽然抬起槍,一把頂上了他的太陽穴!
吳楚的手下們,幾乎也在同一時間,將槍口全都同時對上了駱蒼止!
很明顯,如果他真的敢開槍,這無疑是一場你死我亡的遊戲,他的子彈打透吳楚腦殼的一瞬間,他也會被打成血篩子。
在駱蒼止抬槍的同一時刻,宴會廳角落裏原本屬於新郎新娘休息室的方向忽然衝出十幾個身影,手裏居然是重火力衝鋒步槍,每人腰間都佩戴著裝有充足彈藥的彈夾,一看就知道是早有準備,自然是駱蒼止親自挑選,精心訓練的親信手下。
這十幾個人貓著腰前行,快步包圍住整個會場,以圓圈的姿態點對點控製,將場內的來賓全都置於射擊範圍之內,瞄準後便一動不動,等著駱蒼止的指令。
沒人說話,一切似乎都來得太突然,那些之前還敢叫囂,發泄不滿的人全都噤聲,一麵疑惑地看著台中央上站著的,往日裏一派父慈子孝的幹父子,一麵惶恐地用餘光瞄著身後黑洞洞的槍口,近距離被一槍爆頭的恐嚇實在太有威脅力。
“擇日不如撞日,但我可是特意選的這一天,各位就看在我用心良苦的份上,聽聽看這段對話,聽完了要是大家還想著責罰駱某,那駱某就甘心情願地受著。”
說罷,他飛快地衝距離自己七八步遠的刀疤臉一揚手,冷聲吩咐道:“把她帶回休息室,看好,別出來!”
刀疤臉應了一聲,端著槍跨過來,一把抓起角落裏的喬初夏,推搡著她往回走,喬初夏剛掙了幾下,就看見駱蒼止衝自己怒了努嘴,示意她別擔心。她剛要說什麽,刀疤臉已經不耐煩,按著她的肩頭就把她重新推回之前休息的房間裏,門重重合上。
“你老板在外麵你不擔心?咱們一起出去?”
喬初夏坐立難安,小聲勸著刀疤臉,刀疤臉哼了幾聲,粗聲粗氣地告訴她不用擔心,駱蒼止早就準備好了。
一扇門外,駱蒼止事先安排好的人開始播放一段音頻,大概是偷偷錄下來的,音質不是很清晰,背景音也很嘈雜,不過依稀是兩個人的對話。
“這件事我要考慮考慮,畢竟手下有幾百幾千張口要吃飯,再說我們又都是刀口舔血的生意。你知道,最近五年,中國的緝毒勢力介入我們這裏,有衛星監測罌粟的種植,對我的人影響很大,產量連年下滑。”
這音量雖然不大,但明顯是吳楚的聲音,聽到這一段,之前還存有懷疑或者不屑的眾人立即收斂了神情,都聚精會神地等待下文,更想知道他要考慮的究竟是“哪件事”。
“吳楚您太多慮了,要知道,產量越少,價格抬得越高,老撾那邊產量也降得厲害,整個金三角高純度的海洛因越來越少,所以這時候才最容易發財。而且我家老板說了,隻要您能願意拿出路線圖,他就可以提供資金,您一分錢不用出,到時候坐等收錢就好。”
此言一出,大廳裏靜得連一根針都能聽見,因為大家全都曾經或多或少地聽說過,在金三角地區有一個秘密的大型罌粟種植區,地域雖不算廣大,但水土異常事宜罌粟的生長,其果實飽滿,提取出來的毒品純度高,誰擁有了它就意味著富可敵國。但它的具體位置卻是一個謎,眾人隻是聽說,卻極少有人親自見識過。
據說通往此處的路線隻有曆代毒梟頭子才能知道,他們將其交給身邊可信的人保存,等到新的繼承人誕生再轉交出來。
一聽這一段對話裏涉及了此等機密大事,大家全都心懷鬼胎,靜等下文。
就聽錄音裏吳楚似乎歎了一聲,壓低聲音道:“阮老板錯愛了,在下真的沒有路線圖,不然也不會白白浪費了這些年。之前為了表達我的誠意,我派手下暗中做掉駱巍,本以為能夠拿到,誰知道最後卻是竹籃打水。現在想想,我沒搞到具體位置,阮老板也沒有辦法發財,這看來也是天意,沒辦法的事。”
盡管已經反複聽過這段錄音無數次,但再一次聽到這裏,駱蒼止還是怒不可遏,將身體湊近,槍口死死地扣著吳楚的太陽穴,用力按下去。
“什麽,駱老大的死居然是你做的?”
“難道不是那個俄羅斯娘們兒因愛生恨派了殺手害了老大?”
人群中一片嘩然,接著爆發出此起彼伏的質問聲來,錄音裏吳楚的幾句話儼然已經掀起了軒然大波。之前還對駱蒼止頗有微詞的人,聽了吳楚親口承認的這些話,也不得不沉默,都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沒想到居然是駱巍當年最信賴最倚靠的好兄弟,好手下,為了錢殺人。
“原來是你一直派人跟著我,我還以為是越南人。”
吳楚終於卸下慈善的偽裝,麵色猙獰地看向駱蒼止,咬牙咆哮道,他的眼睛渾濁中帶著一絲血紅,看上去憤怒又狼狽。他沒有想到,駱蒼止居然一直謀劃著算計自己,甚至將人埋到自己身邊,製造出竊聽事件來!
“其實你還弄錯了一件事。跟著你的,確實是越南人。”
一直沒人留意的,緊閉的宴會廳大門,忽然被人推開,兩隊人率先走進來,後麵跟著走進來一個男人,姿態閑適,步子邁得很悠閑。
他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多驚訝,因為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都是他一手策劃,參與其中的。
似乎很滿意這場自己親自導演的大戲,男人走到台下,站定,朝著吳楚輕輕抬起手來,拍了幾下,掌聲清脆,卻是為自己在叫好。
吳楚驚愕地看著眼前的男人,沒有料到他會有如此舉動,不敢相信道:“王冰?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你……”
“你錯就錯在太自負,以為我是中國人,覺得我是警察裏選出來的臥底,三番五次找各種機會試探我,旁敲側擊,甚至還專程派心腹手下到雲南調查,看看我是不是來這裏緝毒的。但是你錯了,我就是想靠毒品發財的,我怎麽會去緝毒呢,您說是不是,駱老板,我的好搭檔?”
徐霈喆搖搖頭,截斷吳楚的質問,忽然輕笑,轉頭看向駱蒼止,語氣輕鬆且熟稔。
駱蒼止也浮出笑容來,想了想,見大局已定,收回槍,手指勾著槍托晃了晃,也跟著笑吟吟地開口客氣道:“徐少爺,哦不,徐是您那來自江南水鄉的母親的姓氏,還是叫您阮少爺,越南首富阮老板的獨生子,沒想到您也來參加駱某的結婚宴,真是三生有幸,蓬蓽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