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不是“那是誰”。

不是“我不認識他”。

不是否定的回答,相反的,“為什麽這麽問”絕對是一種隱藏型的肯定語氣。

“原來是你——”齊誩恍然大悟。

快馬輕裘並沒有對這四個字表任何評論,隻是微微笑著,於是齊誩更加證實了自己的推斷。

“我突然想明白了。”他自言自語地說,在屏幕前做出一個標準的“眼神死”示範表情。一切皆在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當時一直往三次元的方向考慮,完全忽略了二次元裏你的存在……我還真是舍近求遠。”

早應該聯想到這麽一個人。

早應該意識到“聲音相似”這個描述可能涉及到什麽人。

這時候,快馬輕裘笑了笑:“其實,我第一次知道你的id……就是因為他。”

齊誩怔了怔,微微調整自己的坐姿挺直腰杆。這是他對交談內容產生興趣時的一種特定肢體反應。

快馬輕裘繼續道:“一開始,隻是想見識見識你這個所謂‘替身’的聲音究竟有多像。?而第一次聽到你配劇時,我確實小小地吃了一驚……不過仔細聽聽,還是有本質上的不同。”

齊誩聽到這裏,忍不住好奇:“本質不同在哪裏?”

對方笑眯眯地回答:“我比較可愛。”

齊誩默默地把鼠標移到到頻道窗口右上角,努力克製住自己點紅叉的衝動。興許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快馬輕裘邊笑邊告饒:“說笑,說笑——其實呢,我這種聲線比較特別,基本上找不到相似的,所以粉絲們隻要聽到有一點點像的聲音就會立刻撲過來說‘你好像某某某啊’,進而代入。”

不錯……自己剛剛入圈的時候還真的經曆過以上這些。

齊誩不自覺點點頭。

快馬輕裘從容道來:“說白了,裏麵有自我催眠的心理作用在作祟,況且你平時說話的聲音和配劇時不太一樣……差別就更明顯。”

“米線也說他聽的是劇。和我本人說話的時候,沒見他有什麽特別反應。”齊誩承認。

自己在研究新聞的時候也讀過不少心理學案例,當一個人失去了一件自己很喜歡的東西,然後再見到相似的東西時,哪怕兩樣物品隻有一點點相似,都會漸漸產生“越看越像”的錯覺,並且最終移情。

但是,這種心理暗示的前提是——喜歡。

“那是因為你的粉絲們喜歡你,”齊誩頓了頓,不太確定說出後麵那句話是否妥當,所以聲音放低了,“……米線也是。”

語音連線那端的男人罕見地沉默了一下。

良久,他很平靜地回答:“嗯,我知道。”

齊誩正要再說什麽,對方卻突然又添上兩個字:“不過……”

每當這個經典的轉折用語在對話中出現的時候,都不是什麽好的兆頭。齊誩把自己想說的話暫時收回去,準備聽他講完。然而快馬輕裘靜悄悄地停住了一會兒,最後居然隻是淡淡一笑。

“算了,不說這些。”他一語帶過。

不說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不想說,另一種是不知道應該怎麽說。齊誩從他細微的語調變化裏聽出了兩種情況的糅合。

這樣的快馬輕裘,卻比那個笑吟吟的他更令齊誩感到真實,貼近。

齊誩思忖片刻,不著痕跡地緩緩打開另一個話匣:“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該不該跟米線提。輕裘大人你既然是配音界的前輩,想必見識過網配圈中不少風風雨雨,我想問一問——遇到有人刻意挑撥離間我和米線的關係,要怎麽處理?”

對方似乎愣了愣。

聲音裏的笑意這回完全消失了,甚至往下一沉:“誰?”

齊誩簡單地概括一遍自己被幾個劇組“請”出去的事,還把自己和玉蝴蝶之間的對話篩選出一部分告訴他,並借此觀察他的反應。

快馬輕裘起初一言不地聽,聽到“玉蝴蝶”這個id的時候他似乎想起了什麽,用鼻音“哼”地嗤笑一聲。不過他並沒有對此作出任何解釋,隻是默默地聽到結束,期間齊誩隱隱約約聽到那邊座椅左右轉動的聲響,可以想象對方坐在上麵思考的模樣。

“不過,或許這位姑娘沒撒謊,米線說不定真的在心裏記恨我,算計我……說我們倆聲音相像隻是一個借口。”

講到最後,齊誩故意丟出這麽一句話。

這句話立即被快馬輕裘否決了:“他不是那種人。”

齊誩挑了挑眉,彎起唇角:“哦?那他是哪種人?”

“他沒那麽小心眼,也沒時間整天陰惻惻地耍心機。”對方的這些話說出口十分坦然,連一絲懷疑情緒都沒有,“如果他真的反感你這個人,他一句話都不會跟你說,完全無視你。”

談話進行到這裏,仿佛局麵稍稍反轉過來。

笑的人和不笑的人換了位置。

齊誩眼角彎彎地打趣道:“咦?輕裘大人,原來你會這麽不遺餘力替他說話……可見,你還是蠻在意的。”

大約是覺了齊誩的意圖,耳機內的聲音滯住片刻。

再響起的時候,已經恢複了那種小媳婦的嗔怪口氣:“你在故意套我的話嗎?好~過~分~”

一旦對方開始使用這種賣萌語氣,齊誩又沒轍了。

“不過你說的那個女人我記得。”這時,快馬輕裘已經完全回歸到最初泰然自若的氣場,微微一笑道,“她也是很有名的cv吧?雖然在這邊不怎麽出名,不過在言情那邊很大牌,後麵還涉足商配。而且……”

到此處頓了頓,冒出一句讓齊誩瞬間嗆到的話。

“曾經追過我。”

“追……”齊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詞語,中間留出很長一段空白,再次確認,“你是指,感情方麵的那種‘追’嗎?”

“嗯……”

“為什麽?”想也不想便問出這三個字。

“因為我太可愛了。”快馬輕裘忽然沒正經地低低笑了兩聲。齊誩拳頭一緊,默默深吸一口氣,第二次將鼠標移到了關閉頻道窗口的按鈕圖標上。

“我再跟你上yy語音就掌嘴……”

“哎,哎,別這樣嘛~我認真說就是了。”

明知道這位昔日的大神很可能還會繼續無賴,可齊誩還是輸給了自己的好奇心,耐著性子回來繼續:“她為什麽會追你,難道她不知道你是彎的嗎?”

按照玉蝴蝶看待男同誌那種態度,要是知道,應該絕對不會靠近才對。

快馬輕裘聽到他這麽問,微微停頓一下,欲言又止。

“我……不是。”

齊誩聞言,一下子在屏幕前抬起頭,忽然恍悟了什麽似地動了動嘴唇。

可他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其實我不是,不是彎的。”那個男人透過麥克風微微苦笑的聲音聽不出太多內容,仿佛經過了一層過濾網,最深層的情緒無法流出,“至少以前不是……”

至少以前不是?

那麽現在究竟是還是不是?即使是,將來會不會又變回去?

齊誩“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下意識的,完全沒有經過思考的動作。

他站了兩三秒鍾,慢慢坐回去的時候他忽然產生一種抵觸照鏡子的念頭,因為他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表情一定難看至極。

“輕裘大人,”他盡量讓語氣顯得克製,顯得理性,然而冷冷的感覺還是忍不住滲入每個字,“以一個有過類似經曆的人的身份,我隻想告誡一句——如果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改變自己的打算,請你不要再招惹那些真正彎的人。”

齊誩一口氣講完,心裏登時舒服許多。

剛剛一瞬間聯想到那個曾經讓自己掙紮了這麽些年的男人,一時抑製不住慍怒,稍稍有點兒失態了。但是,他不後悔說出口。

快馬輕裘靜靜聽著,沒有被他字裏行間的隱隱指責之意激怒,也沒有提出反駁,隻是聽完後再次苦笑一聲,竟然同意了他的觀點:“歸期,你說得完全正確,沒有一直走下去的覺悟……就不應該邁出第一步。”

對方如此坦然,齊誩反而覺得自己口氣太衝了,有些後悔。

“對不起……我是想到自己的黑曆史了。”他緩了緩情緒,閉目調整呼吸。

“方便具體說明一下你的黑曆史嗎?”很意外,那個男人詢問的聲音相當懇切,不像是在求八卦,更像是一種求助與谘詢。

“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就是同誌圈內人人都聽過的那些套路。”齊誩淡淡回答。換了以前的自己,也許根本說不出口,但是對沈雁坦白過之後心裏麵已經放下,一切變得容易多了,“年輕的時候喜歡過一個直男,他點頭了,於是交往了一陣子。最後他仍舊娶妻生子和和美美。”

而且,重逢的時候甚至產生過偷偷做一次的念頭——

這一段齊誩連回憶都不想回憶,何況開口。隻有在自己心裏冷冷地鄙夷而已,沒有一塊兒說。

“這樣啊……”

對方輕輕呢喃,隨即安靜片刻,似乎陷入了深思。

兩個人一時間誰都沒有再開口。

忽然,快馬輕裘問道:“那麽,歸期……對你而言,當初應該果斷放手比較好嗎?”

齊誩愣了一下。

現在回頭審視,確實是這樣。然而那時候的自己又怎麽會知道未來的展?

不等他整理出一個理性的答案,快馬輕裘自己卻說:“是啊,如果你和你前任一直糾纏到現在的話,就錯過沈雁了。”

齊誩聞言睜大了眼睛。

“你剛剛說沈雁……”

“事到如今不用隱瞞了吧,”快馬輕裘微微一笑,“你肯定就是那位‘室友’,而且你跟他關係肯定不一般。而且……他竟然願意讓你住他住的地方,那不簡單啊。猜來猜去,比起朋友來我覺得你更像他的男朋友。”

關係被識破隻是遲早的事,不過比起這個,齊誩最驚訝的是另外一些細節:“不,輕裘大人……你,剛剛叫出他現實中的名字了。”

即使不問歸期知道雁北向,雁北向知道不問歸期,隻有關係深入到三次元之後,才會使用“齊誩”和“沈雁”這兩個名字。

“而且聽你的意思,你似乎知道他住的地方對他來說有什麽意義。”不然也不會使用“竟然”和“不簡單”這類詞。

對麵的男人好像也愣了愣,接著哈哈大笑。

“歸期你還真厲害,簡直像是外麵那些八卦記者一樣。”

“唔……”齊誩登時噎住。職業居然被無意中猜到了,雖然自己負責的那一塊不叫八卦叫新聞。

笑罷,快馬輕裘大大方方承認道:“我的確知道他現實中的一些情況。”

才一句話過去,齊誩忽然聽不見他聲音裏的調笑的成分了。

“所以,我很奇怪他為什麽要報‘順陽侯’這個角色——”

齊誩對這個角色名印象深刻,不是因為報名選手裏麵有銅雀台,而是因為沈雁好幾次提到他報名是為了“克服”什麽。

想不到快馬輕裘也會提到,顯然是知道其中的原因。

盡管他們是舊識的事情自己已經知道,但是不得不麵對那種巨大的落差——一種,讓齊誩覺得置身於茫茫漆黑當中,隻能靠雙手胡**索,一點點吃力前進的不安。尤其在得知另一個人手裏有燈的情況下。

他忍不住澀澀地追問一句:“這個角色……有什麽特殊意義存在嗎?”

對方怔了怔,似乎沒料到他會這麽問,短促地出一聲“啊”,隨後輕輕抽一口氣,一副不慎犯下錯誤的樣子。

“對不起……我以為……”他已經告訴你了。

“輕裘大人?”

“不要問了,”快馬輕裘微微壓低聲音,用了罕見的懇求口吻,“如果你不知道我那句話是什麽意思,請當我什麽完全沒有說過。拜托了。”

聽出了對方想要繞開話題,齊誩反而更加焦急:“什麽都不知道的話,我怎麽能幫得到他呢?”

今天沈雁的行為舉止讓他隱隱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但是沈雁不說,他也無從介入。

現在,他似乎找到一絲線索,而這個線索提供者卻也不肯再說半個字。

隻不過是僵局——

“你幫不了他,”良久,快馬輕裘緩緩開口打破僵局,“隻有這件事……誰都幫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