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不管是誰,總之不會是“貓咪の爸爸”。

因為聲音完全不同——

齊誩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喊出了聲音,呼吸倏然一滯,第一反應是用手嚴嚴實實捂住自己的嘴。

身體條件反射似地一下子站起來,不料起得太猛太急,膝蓋狠狠撞上桌腳,出“砰”的一響!這聲音顯然也傳了過去,因為陽春曲第二次錯愕地“咦”了一聲。疼痛讓齊誩瞬間找回幾分理智,連忙鬆開手,迅點下那個關閉麥克風的按鈕。

可惜覆水難收,現在閉麥已經補救不了自己剛剛的那句言。

畢竟他麵對的不僅僅是主持人,還有成千上萬的聽眾。

聽眾1:……臥槽,這位同學是誰??雖然我對貓爸爸的本音不熟悉,但這位絕!對!不!是!他!【話說我好像還聽見撞到東西的聲音,同學你還好嗎】

聽眾2:Σっ?°Д?°っ嚇我一跳,這個聲音和那天的貓爸爸明顯不一樣吧……是誰!是誰!

聽眾3:Σっ?°Д?°っ不得不說這個聲音還蠻好聽的耶~【很清亮很抓耳】

聽眾4:難道是……

聽眾5:難道是家屬??嗷嗷嗷嗷——我知道這是正常向的配音比賽,可還是忍不住狼血沸騰啊!!求真相,求曝光!!°°p≧□≦q°°

聽眾6:……話說……雖然語很快聽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肯定在什麽地方聽過這個聲音。非常耳熟!!但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了……撓牆

……

……

千萬別想起來,求你們了——

齊誩捂著一顆惶惶亂跳的心,眼睛盯著公屏上不斷刷新的種種猜測,大氣不敢喘。

怎麽辦?

怎麽辦?

自己聲音辨識度很高,即使語那麽快,現場未必有人識破,但是反反複複聽錄音的話總會被粉絲認出來的——怎麽辦?

這時,書房的門猛地打開,沈雁喘著氣匆匆跑了進來。

他的呼吸非常急促,鞋子和外套都還來不及脫,手裏仍然拎著那串大門鑰匙,隨著他疾步走近的動作叮叮啷啷一陣響。因為一路飛奔回來,臉上不知是跑得太快還是被寒風刮得微微泛紅,汗水幹涸後的一道道痕跡尚在,神情有些疲憊,目光卻很執著。

齊誩在見到人的那一刻本來應該欣喜若狂,可他此時此刻笑都笑不出來,隻能泥塑般立在原地,麵色蒼白。

“對不起——”

“對不起——”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怔住。但彼此都明白對方是為了什麽而道歉。

“對不起……沈雁,對不起。我剛剛一著急就喊出來了……”齊誩顫聲道,用手指了指麥克風。

“別害怕。”沈雁一邊壓住自己急促的喘息,一邊丟開手上所有東西,雙手一把扣住他的肩膀穩穩按了兩下,仿佛在替他壓驚。其實齊誩那一聲叫喊他在進門的時候就聽見了,聯係句子內容,目前是什麽狀況也猜出了七八分,於是低聲道,“是我的錯,是我回來遲了……別怕,能趕上了就是萬幸。”

這句話說得沒錯。

走一步算一步吧。

齊誩認命地閉上眼睛,默默點了點頭,讓沈雁將自己的耳機取下戴上。

頻道裏的陽春曲顯然還處於懵懂之中。她眼看著“貓咪の爸爸”前麵的指示燈再度陷入灰暗,試著呼喚幾聲,沒聽到任何回應,而場上聽眾似乎都在紛紛刷屏請求她“等一下”,她隻好再稍微等等。

正在此時,對方的指示燈忽然間亮起來,傳來一個微微帶喘,卻依舊低沉剛毅的聲音:“不好意思,主持人……現在可以了。”

一開口,公屏上果然一片歡呼雀躍。

聽眾1:〒▽〒太好了!!這個是真的貓爸爸!!【本音果然舒服≧9≦】

聽眾2:〒▽〒嗷嗷嗷好激動,設備搞定了嗎??沒有白等啊,今晚值了!!

聽眾3:〒▽〒嚇死我,還以為聽不到呢~

聽眾4:貓爸爸求解惑!剛剛說話那位到底是誰!沒得到解答今晚睡不著啊睡不著!滿地滾來滾去

聽眾5:求解惑不然睡不著!+1

聽眾6:求解惑不然睡不著!+2

……

陽春曲愣了愣,也終於意識到這位才是“蕭山老叟”場的那位正牌貓爸爸,忙道:“哎呀,這回是3o號選手本人上來了。設備問題終於解決了?”

“是,之前非常抱歉。”沈雁在回話期間匆匆把外套解下,稍微把衣領扯鬆,使呼吸逐漸平穩下來。他的眼睛一直在定定注視替他接過外套的齊誩,頓了一下,主動向陽春曲解釋,“剛剛那位是……我的室友——設備突然間壞了,我很著急,他過來幫我調試的時候不小心出聲了,還請主持人見諒。”

“噢,原來是這樣啊。”陽春曲恍然大笑起來,“太好了,能在最後關頭修複。”

“嗯。”

現在是夜晚十點半,說是普通朋友肯定拗不過去。當他朝齊誩遞出一個詢問的眼神,齊誩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他不要說出真相。於是沈雁選了“室友”這種合情合理又不至於曝光真實關係的說法。

然而聽眾們的思路遠遠比陽春曲散得遠。

並且,開始朝著曖昧的方向延伸——

聽眾1:……室友……=?=

聽眾2:……室友……絕對是借口來的吧=?=?【話說我也覺得這位室友聲音好耳熟啊……】

聽眾3:室友什麽的,意思就是同居啊!!哈哈哈哈同一屋簷下什麽的好令人遐想!!/≧▽≦/

聽眾4:這位室友的聲音真不錯,可以求貓爸爸和室友來一嗎!!

聽眾5:噗,樓上說的“來一”到底是哪種意義上的來一嘛~討厭,人家聽了好羞澀~【胡說,你明明就興奮得要死吧】

聽眾6:噗,跟風求貓爸爸和室友來一,哪種意義上的都歡迎=?=+

……

事態的展方向越跑越偏了。

陽春曲咳嗽一聲,提醒大家比賽還在進行中:“各位聽眾朋友,下麵我們請3o號選手做最後準備。在開始之前例行問一下3o號選手,你有什麽想對大家說的嗎?”

比賽程序正式開始,自己已經沒有留下的必要——齊誩這麽想,自動自覺挪動腳步打算離開房間,以免影響沈雁揮,可沈雁這時候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勁道不大,卻很堅定。

齊誩愣了愣,低頭對上沈雁靜靜望過來的目光。

那雙眼睛裏的深黑色和手上感覺到的力氣一樣,沉穩,而又執著……讓人不由自主想要停留其中。

等等。

沈雁用口型這麽對他說。

齊誩怔住片刻,輕輕點頭答應,而沈雁的手並沒有就此放開,還是一動不動握著他的。

公屏上的聽眾紛紛表示出期待,因為這位“貓咪の爸爸”上一場比賽的開場白令人印象深刻,後來甚至引出蒲玉枝為他送上的特別評語以及聽眾們一段又一段的鼓勵。

當時隻有評委言,選手不能上麥回應。

所以,他的想法有沒有產生改變其實是眾人一直關心的。

沈雁這次對著屏幕,看著所有人在屏幕上給他打出的話,便仿佛是看著一座燈光已經不再刺目的舞台下方朝他微笑的觀眾,深吸一口氣後緩緩道:“先……我想謝謝蒲老師上次給我的評價和建議,很多地方都說對了,受益匪淺,讓我……可以重新審視自己在配音上的態度,以及從前看不到的一些東西。謝謝。”

他說話的時候,手指並非完全靜止,而是用拇指在齊誩手背上慢慢摩挲。

齊誩無聲地笑了笑,手指也勾回來,故意輕輕一握,像是對他說出這些話的一種支持。

“然後,我想謝謝那些給我鼓勵的聽眾。”沈雁溫和的聲音傳入麥克風,對齊誩而言,他的聲音聽起來仍舊是那片海——安詳靜謐,不過這次不是在夜色中,而是在和煦的陽光下,海潮漫過去的時候暖洋洋的。

“我之前一直沒有看屏幕,因為不敢看。但是後來我真正看了才知道……原來有那麽多人在聽,在支持。我……非常感激你們。”他低聲說,“希望今天也可以給你們帶來一場合格的表演。”

沈雁說到這裏,公屏上的層層紅花已經達到了鋪天蓋地的地步。

聽眾1:╯‵□′╯︵┴─┴掀桌!什麽叫“合格表演”啊!絕對是高分表演啊!

聽眾3:〒▽〒還說什麽不敢看屏幕……糟糕我突然間好心疼啊!!母愛?泛濫了!!

聽眾4:〒▽〒每次開場白都戳中淚點是怎麽回事……貓爸爸賠我紙巾!!

聽眾5:戳中淚點+1,但不得不說這裏要配的是白軻啊!!級壞蛋白軻啊!!現在搞那麽溫情到時候壞不起來怎麽辦!!【我的重點好像錯了……】

聽眾6:樓上你的重點沒錯啊……貓爸爸你究竟為什麽要選這個角色啦!好浪費名額啊!忿忿撓牆

……

……

大家的反應在意料之中,又或者說,比預想的還要溫暖。

齊誩微微一笑。

沈雁和第一場那時候的反應相比已經改變很多,相信大家能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來。無論比賽結果如何,是不是浪費名額,從來都不重要——沈雁向前邁了一步,這個他已經見證了。

這樣,自己就可以放心離開,回到臥室自己的電腦那裏旁聽了。至於曝光不曝光的事,現在他無心考慮,等比賽結束再去思量吧。

正想撤退,不料沈雁非但一動不動,反而更加結實地握緊了他的手。

齊誩不由一陣迷茫。

“最後說說我為什麽要選這個角色。”沈雁上次曾經說過自己選擇角色的理由,這次亦不例外,“選擇‘白軻’,其實更多是因為‘方遺聲’的關係——”

此話一出口,公屏上紛紛冒出“咦”這樣代表驚訝的字眼。群眾們顯然無法理解這個理由。

但沈雁繼續。

“在我身邊有一個對我有恩的人。雖然不像書中所寫的那樣是‘方遺聲’對‘白軻’的救命之恩,但,他給了我很多東西,不是物質上的……卻非常珍貴的東西。”

這時,沈雁忽然緩緩將齊誩的手拉過來,拉至胸前那個高度,然後低下頭輕輕親了一下他的手指。

齊誩微微一顫,仿佛有火苗從嘴唇碰到的地方一路燒上臉頰,霎時一片火辣辣的。

真是……

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當這個吻結束的時候,沈雁側過臉看著他,淡淡笑著把他的手放到自己正對心口的位置上,接著說完:“所以,為了時刻告誡自己將來不要變成‘白軻’,我想試試配這個角色。就這麽多,謝謝大家。”

盡管這些話的真正含義隻有齊誩可以聽懂,但是群眾的聯想力也不容小覷。

公屏上已經完全形成一派蕩漾氛圍。

聽眾1:o▽o?哎喲喲喲~~~

聽眾2:o▽o?這是什麽狀況??是說現實中貓爸爸有一個方遺聲般的恩人嗎??【艾瑪,腦補簡直停不下來了有沒有】

聽眾3:o▽o?這個理由簡直了!這麽一說,感覺原著好像變成了相愛相殺的狗血戲碼啊!“得不到你就殺了你”之類的有沒有!

聽眾4:艸原來還可以這樣想……糟糕,一旦接受了這種設定……

聽眾5:貓爸爸這樣就說完了嗎!!這怎麽行!!快告訴我你所說的現實中的“方遺聲”是不是你室友!!【這樣更加睡不著了好嗎】

聽眾6:這樣更加睡不著了+1oo86!會是室友君嗎?嗷嗷嗷嗷,如果真的是室友君的話我感覺新世界的大門開啟了……我知道原著裏麵有女主角,可是……白軻和方遺聲果斷可以來一同人有沒有!

……

……

“咳咳,那麽3o號選手,我準備放麥下去了。”

陽春曲明顯看得懂公屏上在說什麽。不過為了給評委們爭取時間點評,她隻好開口打斷眾人興致勃勃的腦補。

看見陽春曲的指示燈在頻頻閃動,齊誩知道自己真的該走了。

他臉上還很燙,輕輕掙開手,在沈雁肩膀上象征性地捶了捶,什麽也沒說便靜悄悄地離開書房,快步走到臥室戴好自己的耳機。

齊誩剛剛把耳機套上,第一麥序的12o秒倒計時便開始了。

為了趕時間,他幾乎是一路跑過來的,連喘氣都顧不及喘,先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聽。

奇怪的是,計時已經過去了三秒鍾,耳機裏麵居然還沒有任何動靜。齊誩一時間憋不住氣了,於是輕輕喘了幾下——然後他才意識到耳機裏也隱隱約約傳出來一個人的喘息聲,隻不過與自己相比,更艱難,更倉促,仿佛是由胸腔深處傳來的。

相當低沉,一下又一下地響。

對方喉管裏似乎堵塞著什麽,氣息裏有一種渾濁感。像是……

在雨水中——

齊誩突然間感到渾身一冷,如同腦中場景裏麵的雨真的一刹那間飛落而下。是的……那是滂沱大雨沒錯,即使沒看過原文,第二幕的台詞裏麵也給出了提示。

而且,白軻那時候是倒在血泊之中沒錯。

臉貼著泥濘,而雨下得大,基本上躺下來的人多多少少都會因為雨水或地麵積水而感到呼吸困難。

這時,齊誩耳畔響起一個他從來沒有聽過的聲音。

不是從來沒有聽過的聲線。其實聲線沒有變化太大,隻是往上提了提調子,比本音亮度更高些。

從來沒有聽過的是聲音裏麵的氣質。

仿佛原本的他是一柄刀鞘,鞘的質地是鈍的,摸一摸也不會傷手,而且厚重堅實。

但是現在的他是刀鞘底下的一柄刀,有一股咄咄逼人的銳利——

“我不想死……”

第一句出口的時候,那種潮濕的喘氣聲突然加急加重,甚至聽見了用力抽氣時類似嗚咽的聲音,使後麵重複的幾句台詞更趨向激烈——

“我不想死……”咬牙切齒,無法心甘地喊出來,“不想死……我不想死!”

同樣的台詞,聽過二十九遍,這第三十遍卻截然不同。

大部分選手在這時候都使用斷斷續續的虛弱語調體現官方提示中的“瀕死”,通常產生的效果就是活脫脫一個即將斷氣的人。

這點本來是沒錯的。

如果把場景單獨從故事中抽出來,沒有人會覺得不足。

齊誩忽然間想起《誅天令》原文在這一幕之前的描寫,白軻之所以會倒在這裏慢慢等死是因為中了朝廷的埋伏,而朝廷伏擊他的原因,是他作為“叛黨秦拓的師兄”的身份。而追殺他的官兵頭目也曾經明明白白說出了這一點。

白軻一直自卑於自己的身世,嫉妒著出身比他好出十倍的師弟,如今卻因為師弟的關係死在這個荒山野嶺。

怎麽能不甘。

怎麽能不恨。

所以必然是……臨死前最先產生的念頭。不想死,想活下去報複師弟的念頭——

齊誩感覺胸口像被什麽東西重重撞了一下,渾身一震。

這不是片段的配法。

這是聯係前後文,全局式的配法。

漸漸地,耳機裏那種垂死困獸般的氣息逐一耗盡,慢慢偃旗息鼓,在一陣痛苦的咳嗽過後,那個人忽然出一聲很輕的嗚咽:“……嗚……”

聽起來最怒火攻心的階段過去了,大概意識到自己真的已經瀕死,萬念俱灰。

這種時候,往往腦子都稍微冷靜下來了。

想起來的人不再是師弟,而是自己最親最依賴的師父,一手將他養育成人,卻不知道他就快要死在冰冷雨水裏的師父。

“我不想死……”

還想再見師父一麵。

同樣是不甘,但是這裏的不甘更絕望,更悲傷:“我,不想死……不想死。”

齊誩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呼吸這一刻停了下來,完全集中在對方的聲音上。

在目睹了這樣從憤怒到悲傷的轉折後,一定,對這個人很好奇。

會忍不住……想救他一命,看看他執著的原因何在——

這麽一想,對手戲台詞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不想死?”有趣,於是理由究竟會是什麽呢,“那……你還有何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