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短信不停的進來“張設計師,你怎麽回事,為什麽不接電話?”

張莉莉索性把電話關了,她找了一個機會,看向馬暢所在的辦公間,那裏沒有人,馬暢大概是跑工地去了。

張莉莉現在無比想念馬暢,她的心裏很後悔,後悔當初沒有聽馬暢的,才落到今天這個局麵,一個人如果太貪了,到最後會什麽都失去,一無所奪。

她如今總算是知道了。

大家仍然在議論紛紛,張莉莉感覺大家看她的眼光和從前不同了,現在看著那些忙著接電話忙著畫圖的設計師繪圖員設計師助理,她對他們充滿了羨慕。

時間有如蝸牛緩慢爬行,一點一點的蠕動過去,張莉莉實在是太痛苦了,她必須當作一個無事人一樣的硬撐著,直到下班。

終於到了下班時間,她便匆匆的拿起手袋,桌麵上也懶得收拾,沒事人一樣跟在下班的同事後麵,出了公司。

走出寫字樓,到了廣州街頭,張惶四顧,看到周圍再也沒有了熟人沒有了同事,她終於止不住,眼淚在瞬間就紛紛落了下來。

她該怎麽辦,怎麽辦?三個月馬上就要到了,她不但沒有提成拿,而且這份工作也保不住了,三個月的辛苦,這中間的掙紮鬥爭,如今又重新回到起點。

她一無所獲,輸得一塌糊塗。

馬暢?你在哪裏?

眼前浮現出馬暢的身影,張莉莉現在心裏無比想念他,她想告訴他發生的一切,哪怕他隻是聽她說說,或者罵她幾句。也比一個人扛著這一切,獨自麵對這一切要強。

今天總監沒有勃然大怒,而是心灰意冷,可是這種心灰意冷,淡淡的語氣,比憤怒更讓人害怕,張莉莉知道她是到了絕路上了。

如果失業了怎麽辦,在這個寒冷的時期,失了業就意味著很多時間找不到工作,沒有了任何收入,意味著她的夢想,她的房子,她在大城市安家的願望全部都要推遲,或者永遠無法實現。

她打開了手機,手機剛開機,立馬“嗡嗡嗡”不停的震動聲傳過來,無數條短信在第一時間衝進手機,她打開一條,隻見上麵寫道:“張設計師,業主來退貨了,如果你夥同業主玩這一手,我看你到時怎麽在這一行混下去?!”

材料商感覺自己被耍騙了,也很憤怒。

張莉莉不想多看,她拿著手機,在通讀錄上翻到馬暢的號碼,遲疑著要不要打過去,這時候,奇跡般的“馬暢”那個名字竟然在她麵前跳動起來,他來電了!

張莉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懷疑是眼花,她擦了擦眼睛,可是那個名字依然急速的跳動著,張莉莉深呼吸一口氣,接起了電話。

“莉莉,你現在在哪裏?”

馬暢的聲音很急促,語氣裏都是關心。

聽到這樣關心溫暖的話,張莉莉的眼淚再次“刷”的流了下來,她泣不成聲了,用手捧著臉,拿著手機蹲在廣州街頭哭得一塌糊塗,過路的人看到一個年輕時尚的女人當眾流淚成這樣,不由的吃驚的路過。

張莉莉也顧不得了,隻知在那裏無聲哭泣,一下一下的哽嗯,卻說不出話來,說什麽呢,一切都已經成定局,再說也沒有用,業主已經解除合同,這個單沒有了,她張莉莉的工作也沒有了,而且材料商很生氣,以後她想在這一行混下去估計都不太可能了。

張莉莉越想越害怕,感覺生活已經進入死胡同,走到絕路,看不到任何希望了。她以前是一個很鎮定很淡定的職業麗人,對於什麽事,不管是畫圖,還是接洽業主,或者是和辦公室的同事打交道,或者是和工程部的那些男人打交道,或者是辦公室的勾心鬥角,她總是輕而易舉的,淡淡的,在不經意間,就完美的處理了,而且大獲全勝。

像今天這種局麵,她還是第一次碰到,手足無措,淚流滿麵,像一個不知道如何做的孩子一樣,無奈的隻知道傷心哭泣了。

對於碰到事情就大哭特哭流淚不止的女人,她張莉莉向來是很看不起的,可是這一次,她就成了這樣的女人,成為自己看不起的女人了。

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實在是太累了,太委屈了,隻是想多賺一點點錢,想買棟房子這樣小小的心願她也錯了嗎?

馬暢通過手機聽到她在那邊的哭聲,哭聲夾著沙沙的聲音,隔著距離聽得更讓人焦心,他對她道:“莉莉,好,聽話,別哭了,我馬上來見你,你在哪裏?”

張莉莉聽到這樣的話語,隻感覺自己再也不是一個人,有了依靠,她哭著道“我就在公司外麵。”

這時候馬暢也已經出了公司電梯,他是從外麵回到公司,聽過手下繪圖員的消息,就知道張莉莉出了事情,一聽說後,就立馬給她打了電話。

現在剛好走出寫字樓,一邊打電話一邊往前麵走去,在不遠處,就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蹲在那裏,那條路,是他們當時卻附近的公園裏偷土養花時走過的那條路。

馬暢發現了張莉莉,立馬快走幾步,跑到了她的麵前。

“莉莉,好了,不要哭了,乖,快起來,別怕,一切有我,事情沒有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張莉莉在馬暢的幫扶下,哭著站了起來,她哽咽道:“怎麽可能還有希望,業主來公司大鬧,把合同解除了,現在三個月的時間馬上到了。”

“我把我那個單給你,我現在還沒簽合同。”

馬暢很自然的說出來。

張莉莉呆了一呆,抬起淚眼不相信的看著他,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麽可能,有哪個設計師會把到手的單轉手送給別人?她從來沒有聽說過。

馬暢也愣了愣,把自己剛才的話再想了想,他點了點頭,用肯定的語氣說道:“嗯,我把我那個單給你,反正我還有一個單嘛。我也忙不過來。”

張莉莉擦了擦淚眼,和他並排站在一起,她低頭道:“馬暢,謝謝你,但是我受不起,哪有這樣的。”

馬暢笑道:“沒事的。”

“我拿了你的單,你怎麽辦?三個月馬上就要到了?”

張莉莉看到了希望,她想著如果她又有了一個單,那麽三個月後,公司也沒有理由開除她,雖然材料返點的事不太好聽,但是公司利益又無損,隻是她個人的人品問題,拿得太多一點罷了,最多公司批評幾句,開除她說不過去。

但是雖然很欣喜馬暢給她單。雖然她很想要,然而,她不能不為馬暢著想。

馬暢看到她終於不那麽傷心了,心裏鬆了一口氣,他笑了笑,對她道:“你忘了,我還有一個單。”

他壓低聲音,對她道:“大不了,到了最後,我那個私活把它改成公司的單好了,我原本想多賺點的,但現在不也是沒辦法的事嗎,我們兩個都可以保住工作。”

張莉莉在心裏想了一下,這時候她的手機又響了起來,她知道是那些材料商打來的,無論如何不肯接,任電話在那裏響著。

“為什麽不接電話?”

馬暢關心的問她。

張莉莉低下頭,難堪道:“劉太太去退裝修材料了,材料商在找我,我拿了他們的返點。”

張莉莉的聲音低低的,有如蚊子叫。手機在她的手袋中不停的響著,她卻在那裏垂著手,就是沒有勇氣接起。

馬暢站在她的麵前,聽著那急促的手機鈴聲,歎口氣,對張莉莉道:“莉莉,你這樣不接電話也不是一個事。”

張莉莉抬起頭來,眼裏還含著淚水,她哭道:“可是我接電話我能說什麽,他們肯定是要我退錢。”

馬暢嘴角浮起一絲笑意,想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是一心想著錢,錢有那麽重要嗎?

他看了看四同周,廣州街頭車水馬龍,人潮擁擠,他笑道:“莉莉,別人都在看你呢,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嗎,行不,我請你吃晚飯去。”

張莉莉大概也覺得這樣在大街上哭鼻子不太好,點點頭,用手抹了抹淚水,跟在馬暢後麵,她楚楚可憐的聽話的跟在他的後麵,這樣的情形還是第一次,馬暢試圖想起那個張揚的張莉莉,如今想來,隻覺得好遙遠啊。

馬暢笑了笑,對她道:“你先接一下電話,跟材料商說你現在有點忙,一個小時後給他打過去。”

張莉莉的手機一直還在那裏響著,大概她也知道這樣一直不接電話也不是一個事,所以看了馬暢一眼,不作聲的點了點頭。

她照著馬暢的吩咐辦了,那邊也沒有為難她,粗聲粗氣的把事情交待了,因為還寄希望在張莉莉身上(希望她把業主勸得回心轉意)所以材料商的態度也不是太惡劣,張莉莉很順利的通了電話,雙方約了一個小時後再在電話裏講清這件事情。

至於怎麽講清,張莉莉就不知道了,她隻是聽馬暢的吩咐,現在她完全依賴馬暢,至於為什麽會這麽做,她也不知道,隻覺得這種依賴的感覺很好,有人擋在自己的前麵,替自己想辦法出主意,她很高興。

手機終於不再響起,兩個人之間安靜起來,馬暢一邊尋找著吃飯的地方,一邊對身邊的張莉莉說道:“想到哪去吃飯?”

“隨便。撿便宜的地方就行。”

碰到這樣的大事,她哪還有心情吃飯呀,如今隻想把問題解決掉,可是想著這件事其實根本沒有解決辦法,她就止不住又愁苦的湧出淚水,雖然馬暢會把會一個業主介紹給她,真正意義上的讓她負責,但是她怎麽能夠當真,他最多是安慰她罷了,利字前麵一把刀,大家都是為了利益在拚博,人家馬暢憑啥要把到手的利益分給她,不合邏輯道理,換了她,她也不會。

所以張莉莉依然很絕望,找不到出路,在那裏焦急愁苦。

“莉莉,不要隨便啊,人總要吃飯。”

馬暢回過頭來問她,看她依然雙眉緊鎖,一臉愁苦,不由笑了笑,對她道:“那行,我們還是去老地方吧。”

他們到了以前經常吃飯的地方,馬暢點了菜和酒,和張莉莉對麵坐了,見她依然不開心的樣子,他便對她道:“莉莉,我會幫你想辦法解決的,你不要發呆了。”

張莉莉苦笑一下,對他道:“你幫我,你怎麽幫我?”

馬暢安慰她道:“我說了,我把一個單給你。”

張莉莉沒有吭聲,她依然難以相信。

馬暢說道:“莉莉,你想想,你到底想不想在設計這一行幹下去了?”

馬暢把事情仔細的想了一想,打算先替她解決材料商這個問題。

張莉莉依然呆呆的出神,馬暢無奈,隻得用杯子敲了敲桌麵,張莉莉才回過神來,對他笑道:“我當然想在設計這一行幹下去,隻是現在,多半由不得多了,那些材料商不肯放過我,他們會把我拿材料返點的事說出去,他們會說我拿了很高的材料返點,事後又叫業主來退貨,這樣的話,我根本在設行這一行混不下去了,以後沒有業主肯讓我負責他們的單,縱使有,也不會有材料商賣給我材料。”

張莉莉有氣無力的描述著灰暗的前途,之所以會這樣,全是她自找的,誰叫她太貪心了,眼淚再次湧了出來,她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對馬暢說道:“馬暢,我隻是想多賺點錢,盡快買一棟房子,我錯了嗎,這個世界上,有人天生就什麽都有,有人為非作歹殺人放火,照樣有車有房,房子幾棟,車子幾輛,我隻是想要一個屬於我的小房子,真正屬於我的,不用擔心被房東來催房租,也不用擔心被人趕出去,一個自己的家,可是為什麽這麽難,這些年,我除了上班必須的衣服和化妝品不得不購買外,我省吃儉用,拚命存錢,就是奔著這個夢想的,可是這些年房價漲得太快了,我賺的錢遠遠不夠,原想著拿了這批材料返點,我很快就能存夠首付的。”

張莉莉用雙手捧著臉,絮絮叨叨,她仿佛根本不需要人傾聽,她隻是需要訴說,她的長卷發垂了下來,披在她的兩肩,讓她看起來顯得那麽可憐那麽弱小。

馬暢在心裏歎了口氣,想著為什麽她那麽強烈的願望要一棟房子呢。

他說道:“有幾個女人自己存錢買房子的?買房那是男人的事,你找一個有房子的男人嫁了不就得了。”

他無法理解,像他的話,再賺幾年錢,差不多了,他就辭了職,過他旅遊徒步的生活去,張莉莉無法理想他的想法,就像他無法理解她瘋狂想買房子的想法一樣,女人對家的概念是特別強烈的,但是馬暢不明白啊,說句不好聽的,她連男人都沒有,為什麽這麽急著買房做什麽。

他迷惑不解的看著張莉莉。

聽到馬暢的話,張莉莉苦笑一下,用手背抹了一下淚水,對他說道:“你以為我不想找一個有房子的男人,問題是有房子有車的男人會看上我嗎,人家看上的都是年輕漂亮的女孩子,而我呢,長得不好看,也快奔三了,我是剩女。”

張莉莉無限淒涼。

她喃喃道:“我早就不指望嫁男人成家了,我隻想著憑自己的努力賺錢買棟房子,這樣我自己也有一個家了,那麽,那種不安定的感覺,飄著的感覺就會離我遠去,每當下雨的時候,我在租的房子裏,看著外麵,我就總是在想,什麽時候有了自己的房子該多好,等到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不用那麽努力的工作了,我甚至可以辭職,想不幹了我就走人,因為我有了房子我還怕什麽,社會主義餓不死人,我有了房子,我就不用擔心什麽了。”

張莉莉有關於房子的瘋狂的夢,馬暢一直聽著,慢慢聽明白了,為什麽張莉莉這麽瘋狂的想買房子,因為房子在她的心中象征了代表了太多東西了,雖然那個火柴盒子在馬暢的眼裏一文不值,馬暢無法理解,花一輩子的錢,甚至是淘光上一代,花光下一代,買來的七十年產權的房子怎麽會有這麽大的魅力?

在張莉莉的眼裏,一棟屬於她的房子象征了太多東西,比如家,比如安全感,比如幸福感,比如溫暖感,比如輕鬆,比如歸屬,怪不得她那麽瘋狂的想著存錢買房子。

張莉莉在那裏喃喃道:“我肯定會保不住工作,材料商會敗壞我,到時候我肯定在設計這一行混不下去了,我會找不到工作,縱使找到工作,銷售我丟了好幾年,或者轉型重新開始一個新的行業,我都快三十了,怎麽可能。”

張莉莉想象自己的未來一片黑暗。

馬暢在心裏歎口氣,看她那麽難過,不想讓她這樣下去,他對她道:“莉莉,剛才的問題你回答我,你真的還想在設計這一行幹下去嗎?”

張莉莉拚命點頭,對他說道:“當然想。”

馬暢點點頭,對她道:“那你聽我的,劉太太那裏,你是沒有任何辦法了,那麽,你去材料商那裏,把事情講清楚,把返點退給他們,向他們賠禮道歉。”

“什麽,把返點還給他們,不行,這些錢是我辛苦賺來的。”

張莉莉捂住手袋,好像袋裏的錢包會不翼而飛一樣。

馬暢無奈,對她道:“莉莉,你是聰明人,你仔細想想,就知道我說的是唯一的辦法,要想材料想不敗壞你,對付你,你必須這樣做,人家做生意的東西沒賣出去,到頭來要還要虧一大筆錢,換了你,你會同意嗎?”

張莉莉也知道馬暢說得對,她不吭聲。

她馬上要失去工作了,難道還要失去收入,如果真的還能在設計這一行混下去,她可以把返點退給他們,但是能確定嗎?

馬暢仿佛猜透她的心思,他對她道:“莉莉,我接私活的事謝謝你沒有告訴公司。”

張莉莉愣了愣,好半響說道:“你說什麽話,我們是朋友嘛,我怎麽可能告訴公司。”

馬暢點點頭,對她道:“所以你也要相信我,我是你的朋友,不會害你的,我說了把業主介紹給你,就一定介紹給你,公司現在也在保命,誰能夠拉來業主誰就是功臣,如果你能再有一個業主,再簽下一個單,公司不會開除你的。”

張莉莉聽明白了,馬暢是真心想幫她,他那樣設身處地的為她著想,他是真的對她很好,張莉莉的內心湧起暖流。

她對他道:“馬暢,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心裏怦怦跳,害怕他說出讓她難堪的話,然而,馬暢仿佛明白她的心意一樣,他笑了笑,淡淡道:“你不是說過嗎,我們是朋友,朋友要互相幫助,我馬暢在廣州也沒有朋友。”

張莉莉笑了笑,因為他沒有讓她為難,她放鬆下來,隻是心裏卻又極快的升起小失望。

馬暢對她道:“那你照我的吩咐去做吧,我明天把你介紹給業主。”

張莉莉點點頭,重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她振作起來,對馬暢十分的感激。

她笑道:“馬暢,你簡直是讓我在設計這一行重生。”

馬暢笑了笑,沒有再多說什麽。

看到她心情好了,馬暢勸她多吃一點,張莉莉看了看時間,發現不早了,便對他道:“不行,我要回去了,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忙呢,這些打包帶回家去吃吧,多浪費。”

馬暢有點為難,對她道:“算了吧,這麽熱的天,帶回去估計也放不了多久。”

“你真是浪費,你不吃我要吃啊,我打包帶回家去,至少兩餐不用愁了。”

張莉莉大聲的喚來服務員,張羅著叫她打包給他們帶走。

馬暢知道張莉莉又回來了,他笑了笑,默不作聲的等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