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馬暢也知道她心情不好,今天突然看到她滿臉的淚水,對於張莉莉,他有了新奇的發現,這應該是第一次發現她脆弱的一麵,這個女人也會掉眼淚,他以前以為她不會掉眼淚的,所以這個發現,倒讓他很震憾,在他的心裏久久不去,腦海裏反複浮現的也是她滿臉淚水楚楚可憐的樣子。

馬暢帶著這樣的思緒看著張莉莉,麵對麵坐著的張莉莉小小的瓜子臉,披著大波浪的長卷發,瘦弱的削肩,臉上沒有笑容,眼睛望著一個地方發呆,這樣的張莉莉多了幾許柔弱,幾許風情,像一個需要男人保護的女人。

馬暢感覺她與平時不一樣,他好像重新認識了一個陌生的女人一樣,所以一直盯著張莉莉在看,張莉莉就看再怎麽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裏,一個男人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看那麽久,她自然也會有感覺。

“你老看我做什麽?”

想著自己現在無限傷心,他老盯著她看,真是讓人惱火,就像一個人傷痕累累時,他隻想跑到一個黑暗無人的地方一個人靜靜的舔傷口,而不是讓自己暴露在別人的目光下,在受傷的時候,別人再怎麽同情憐憫的眼光看起來都像殺人的刀子。

張莉莉心情不滿。

馬暢看到她眉頭鎖了起來,知道她不高興了,他笑了笑,說道:“你發現你跟從前不一樣,所以止不住多看了一會。”

張莉莉一愣,說道:“怎麽不一樣了。”

馬暢盡量把心裏的想法如實描述出來,他說道:“你以前很強悍,好像比男人還要厲害,現在呢,像一個女人。”

張莉莉心裏舒坦,再怎麽事業型的女強人,也喜歡聽別人說她像個女人的,然而她臉上依然裝作生氣道:“你是說我以前像個男人?”

馬暢馬上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什麽意思?”

“我是說你以前很強悍。”

“那你就說我像個男人。”

馬暢搖頭不止,嘴巴張了張,說不出話來,張莉莉看到他口才這麽好的的一個人也無話可說了,不由笑了起來。

馬暢看她笑了,才擦了一把汗,說道:“不要為難我了,你知我的,我真不是那意思。”

張莉莉笑了笑,這時候服務生把酒水送上來了,她叫服務生打開一瓶啤酒,自己滿上,喝下一杯,說道:“我也不是那意思。”

馬暢笑了笑,看她一口氣就喝下杯啤酒,對她道:“不要這樣喝。”

張莉莉又倒了一杯,說道:“怎麽,怕我把你喝窮了,算了,我請你客,今天就算你賠我吃飯好了。”

她揮了揮手,又幹下一杯。

馬暢說道:“我不是這意思,我沒舍不得花錢,我是怕你喝醉。”

他在心裏搖了搖頭,想這女人為什麽總是不領男人的情呢,那麽咄咄逼人的,一點都不可愛。

張莉莉道:“不用說了,反正我今天又喝酒,我請客好了。”

馬暢隻得無言。

吃飯的過程,兩個人沒說什麽話,張莉莉根本不想說自己的傷心事,馬暢再對她好,也是近來的,誰曉得他真心對她好,還是出於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是同事,不是朋友,而同事呢,很多時候不是朋友,卻是敵人,再說了,他們以前做敵人的次數太多了,她不可能一下子對他那麽信任,如果他和她吃一次飯,她就竹筒倒豆子全說出來,她未免也太二百五了,所以她隻是一個勁的喝酒。

馬暢呢,因為也是顧慮到張莉莉抱著這樣的想法,如果他主動問起,好像在尋找她的話柄和弱項一樣,未免讓她更加防範,所以她不說他就不能主動問,隻能沉默著陪著她喝酒。

原本知道她有不開心的事,想安慰她兩句的,但是她不肯說,他也不知從何開始安慰。

在那裏苦思冥想了很久,最終有了一個主意,他思量了一下神情和動作,對著張莉莉模仿著他們設計總監說道:“莉莉啊,你在我們公司簽單率很高,我一直很看好你,好好幹吧,我會向上頭推薦你的,莉莉啊,工作上總有一些不如意啊,一個人要學會綜合看問題,凡事有得必有失,你說是不是,放心吧,我會一直關注這件事的。”

張莉莉撲哧笑出聲來,對他道:“你模仿我們總監還真像,不管是語氣還是動作還是表情,都很像。”

他們設計總監三十多歲,和手下說話時,從來都是微微皺著眉頭,兩手交疊放在一起,端坐在辦公椅上,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馬暢簡直就是神似。

馬暢看到張莉莉笑了,終於鬆了一口氣,他笑了笑道:“模仿得像麽,我可以再模仿別人,你要我模仿學,我的模仿秀很厲害的。”

張莉莉想了想,想到了靠賣身作單的陽天,對他說道:“陽天好了。”

“OK,沒問題。”

馬暢想了想,清了清嗓子,然後把腰扭了扭,微微側過身子,用他的綠豆眼對張莉莉飛了兩個媚眼,然後曖昧的說道:“某總,怎麽樣啦,這個單交給我你放星(心)————。”說完又撲閃撲閃的眨了幾下媚眼。用他流光一樣的水波眼睛看著張莉莉。

張莉莉一直在笑,當最後馬暢向她拋媚眼裏,她再也受不了,哈哈大笑起來,雙手使勁的拍打著桌麵,兩隻腳在桌子下麵亂踢騰,對馬暢道:“實在太像了,太像了,陽天就是這樣的,自以為帥,一對桃頭眼逢人就放電,哈哈哈,可惜你眼睛太小了。”

馬暢笑了笑,對她道:“模仿麽,最重要是神韻。”

張莉莉笑過之後,用手拍拍胸脯,剛才差點笑岔了氣,她對他說道:“馬暢,原來你會這麽多啊,還會模仿秀?”

馬暢笑了笑,說道:“模仿法也是練口才的一種方法啊,我經常要模仿口才好的人說話,曆史上凡是演講口才很好的,我都模仿過,久而久之,自然就能模仿得像了。”

張莉莉笑了笑,點點頭,沒有作聲。

馬暢道:“看到你笑了,我就放心了。”

張莉莉笑著看他一眼,沒有作聲。

吃完飯,張莉莉有些微微的醉了,因為記掛著還想最後爭取一把,今天回公司加班,看能不能把圖紙改出來,或者是找到能夠接收圖紙外包的設計師,過兩天拿著改好的圖紙去求一個業主,也許還有機會,所以雖然心事重重,張莉莉也沒有讓自己喝醉。

她站起來,拎起手袋,往裏麵找錢包付錢,馬暢早就準備在那,自個付了,抱著花盆對她道:“好了,我們回公司吧。”

張莉莉走路有點搖搖晃晃,一邊出公司一邊還在責怪他,對他道:“說好了我付錢的啊,你不要怪我,誰叫你自己搶著付,你不要怪我,嘿嘿,你不要我付最好了,我馬上要失業了,我沒什麽錢,以後失業了,沒錢的日子不好過啊。”

因為帶了微微的醉意,所以張莉莉話多起來。

兩個人走出飯店,馬暢抱著花盆跟在她旁邊,對她說道:“嗯,我說了是我付嘛。”

張莉莉瞅他一眼,他抱著花盆安靜的站在一旁,張莉莉抬頭上顧看了看了,對他道:“那行,你請我吃了飯,我也不能白吃你的,我現在帶你去花園裏,我們去弄點養花的土來。”

馬暢看她喝成這樣子了,又聽說她晚上還要回去畫圖紙,她心情不好,嘴上又反複說起要失業了,不用問馬暢也猜個八九不離十,張莉莉有定是和業主接洽不好,業主不肯簽合同,讓她有了十分嚴重的危機感。

所以他笑了笑,說道:“算了,莉莉,改天吧,你今天不是要回去加班嗎,我送你回公司。”

“不行,我哪能白吃你的,我說了要教你養花的。”

她堅持已見,其實也是一種本能的逃避,因為她知道自己沒能力改好那圖紙,找圖紙外包也不過是死緩,公司一旦知道,她估計也呆不長久,所以她不想回公司,她寧願帶馬暢去花園偷土。

馬暢還要勸她幾句,對她道:“算了吧,養花隨時都可以,是小事。”

剛說到這裏,張莉莉衝上前來,把他手中的花盆搶過去,自己走到前麵去了,馬暢呆了,張莉莉動作那麽快,簡直讓他反應不過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安安如也的手,隻得笑了笑,跟上前去。

兩個人在附過的園林綠化帶裏找到了泥土,現在城市都是鋼筋水泥,找點土真的不容易,兩個人像個小孩一樣,在那裏用手挖著。

馬暢對她道:“我來我來,我是男人,男人的手弄髒了不打緊,不要你來。”

張莉莉說:“沒關係。”

馬暢又說道:“裝了差不多就夠了,不要太多,莉莉小心一點,好像有個老頭子過來了,這土能不能偷的。”

“那我們快走,差不多了。”

馬暢馬上行動,搶了花盆匆匆就走到前麵,張莉莉跟在後麵,追上他,因為跑得快再加上腳受了傷,到馬暢旁邊時,她已經疼得一張臉都皺縮了。

馬暢對她道“怎麽了,怎麽了?”

張莉莉手裏還捧著兩把土,放在他的花盆裏,拍拍兩隻手,說道:“好了,這土夠了。”

“莉莉,你的腳怎麽了?”

張莉莉看了一下自己的腳,有一個水泡已經泡了,一陣鑽心的疼痛又傳過來,她皺了皺眉,說道:“沒什麽。”

“你的腳都傷萬地樣,還說沒什麽?”

馬暢蹲下身子,張莉莉立馬後退一步,對他道:“今天跑多了路,在工地呆了一天,晚邊走回來的。”

“你在工地跑了一天,你還舍不得錢打車回公司,打一個車才多少錢,你這腳受了傷,幾十塊錢治得好嗎,省錢摳門也不是這樣的,你這不是自虐嗎?”

馬暢也不知怎麽的,有點發火的責備起來。

張莉莉本來心情就不好,聽到這話立馬就板了臉,對他皺眉道:“馬暢,腳是我的,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我心裏有數。”

馬暢愣了愣,沒有吭聲。

張莉莉也想著人家這樣說也是關心她,她未免太不識好人心,所以便緩和了神情,在那裏說道:“我不省錢誰給我錢打車啊,難道你給我錢啊,馬暢,謝謝你,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可是我節省慣了。”

馬暢笑了笑,看到她今天穿著乳白色的連衣裙,如今裙子上沾著泥土,他知道她的衣服向來都貴,不由對她道:“對不起,弄髒你的衣服吧,要不要我幫你送去幹洗。“

張莉莉看了一眼,說道:“沒關係,這是泥,不髒。”

兩個人幾乎同時往後麵看了一眼,發現老頭子越來越近,兩個人心虛,抱著花盆匆匆往公司走去,進了電梯,兩個人才吐口氣,相視一笑。

馬暢看著張莉莉,看她笑過之後,笑容迅速消失,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很明顯,仍然被心事纏繞。

馬暢覺得有必要問她一下,他對她道:“莉莉,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嗎?”

張莉莉心裏一動,看他一眼,想著馬暢比自己大幾歲,在設計這一行業,混得比自己早幾年,雖然他的設計不行,但是也許能認識設計過得硬的設計師。

然而,她瞅著他,還是不能完全信任他,以後如果他要對付她,今天如果把事情說出來,這就是把柄,她不能把把柄落在同事手上。

所以,到了最後,張莉莉笑了笑,說道:“謝謝,沒什麽事。”

看到張莉莉不肯說,馬暢也沒了辦法,點了點頭,電梯到了,兩個人出了電梯,一起走進設計部。

張莉莉把蘭花的花枝剪了一根下來,替他種好了,馬暢十分感謝,小心翼翼的捧著那盆花回去了,一個加班的繪圖員奉承道“馬大哥,你什麽時候有這樣的閑心逸誌啦。”

馬暢笑笑,沒有說話。

張莉莉忙著找人,忙著改圖,但是整整忙到深夜,她也沒有找到外包的設計師,感覺自己已經無路可走了,她真想大哭一場。

忙到深夜回去,一個人回到租住的小屋裏,給陽台上的那些盆栽細心的澆了水,想著這些花花草草真好,隻要定期喝點水,哪怕沒有太陽曬,也能活得好好的,要是人能這樣活著該多好。

一個人悶悶的睡下,半夜醒來,想起自己可能要失去工作,一個人獨自活在這個城市裏,淚水又湧了出來。

她雖然知道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不能哭,可是她大部分時候都隻有一個人,一個人的時候不哭,難道對著陌生人對著同事的麵大哭嗎,這是不可能的,所以她選擇一個人哭。

有人說一個人哭會越哭越傷心,但是張莉莉不管了,她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到了第二天早上,才迷迷糊糊睡過去,想著反正三個月很快就要到了,她沒做成一筆單,肯定也要開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