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屈辱的麵試
【女人不哭】
(四)、屈辱的麵試
我從來沒有正麵接觸過老外。
當同老外打交道成為一種時尚和利益之後,這項工作便成了廠長們的專利。
說心裏話,我對老外一直沒什麽好感,甚至總有一種抵觸情緒。看到日本人時,總讓我想起南京大屠殺;看到美國人,我也會本能地想起朝鮮和越南戰爭。
在我傳統的意識裏,老外似乎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每當看到一些淺薄的中國人,在老外麵前奴顏媚骨地挺不起腰杆,我便替他們感到恥辱和羞愧。然而,我怎麽也沒有想到,輪到我同老外打交道時,我居然還會感到緊張。
不是害怕,也不是自卑。但我心中確實有些莫名的緊張。
相約去同韓國老板見麵那天,我在屋子裏轉悠了老半天,才最終橫下心走出家門。
我下意識地望一眼天空,鮮麗的太陽被一層層陰霾遮沒了身影。
天空的陰沉,更讓我感到了悲壯。我的耳邊突然響起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複還”的詩句。我頓時為自己的心態感到好笑。你這是幹什麽啊?不就是去見一個老外嗎?而且還是一個韓國的小小老外,又不是上戰場?
這樣一想,心中頓時有了些許的平靜。
韓國公司,大都同日本公司一樣,總是叫什麽什麽株式會社。
我要去的這家韓國公司是漢川株式會社。
據我那位朋友介紹,漢川株式會社的主要生意,是向中國出口韓國化工原料。
我那位朋友還告訴我,漢川株式會社的李占川社長,是一個很精幹、很不錯的韓國老板。是韓國人當中的好人。她的理論根據是,別的韓國老板大都又色又花,到了中國便到處拋灑美元找小姐,而李占川卻不。李占川社長從來都不找小姐,在黃海商界那是出了名的。同時,他的敬業精神,也深受許多中國客戶的普遍稱道。
我知道我那位朋友對她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一直印象不錯,否則,她也不會將我推薦給他。但願李占川真像她所說的那麽好嗎?
漢川株式會社黃海辦事處,就設在黃海市外貿公司的二樓上。
所謂辦事處,不過是兩間辦公室和兩個職員而已。而且,漢川株式會社黃海辦事處,並沒有在黃海正式登記注冊。這又是李占川社長的精明,他這樣做,每年可以省去一大筆費用。
後來我才知道,他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偷稅和漏稅。
我的朋友還告訴我,李占川平常一般不在黃海,他在中國的大本營一直設在北海。如果他能錄用我,我便是他在黃海方麵的負責人了。
好,山高皇帝遠。這一點,倒正合我意。如果讓我整天在老外的眼皮子底下轉悠,那日子一定不好過。
……
我今天去見李占川,是要接受李占川對我的麵試。然而出於自尊,我卻在心中把這初次的會麵確定為我對他的麵試。
朋友帶我去同李占川接上頭之後,便忙著開會去了。我坐在那裏,望著李占川,暗自對他開始了我的麵試。
看樣子,李占川足有五十歲,花白的頭發已經有些稀疏。單從長相上來看,他同我們中國人好像沒什麽區別。隻是從他身上不時飄來的那股刺鼻的香水味兒,在時時地提醒我,他是一個外國人。同時,我還敏感地察覺到,我那位朋友剛走,李占川臉上燦爛的笑容就迅疾地消失了,繼而又演化成一層冷冷的冰霜。他連正眼看我一下都沒有,就低下頭去寫什麽東西,好像我壓根兒就不存在一樣。
翻譯小姐也忙自己的事情去了。隻靜靜地剩下了我的無聊和尷尬。
好在來此之前,我便做足了思想準備,因此,李占川的冷落,雖讓我一時難以適應,但卻並沒有讓我失卻耐性。
我想,這大概就是資本家。這大概就是外國老板的麵試方式吧?同時我還在暗暗地告誡自己:你不是賭氣要給老外打工的嗎?這些,才僅僅是開始……
我又看了李占川一眼,想看一看他究竟是在演戲,還是本性使然?然而,就在這時,李占川卻緩緩地從桌麵上抬起了他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並通過翻譯小姐開始了同我的第一次正式談話。
你以前做過什麽?他冷冰冰地問了我一句。
我曾經是黃海毛紡廠的黨委書記。
書記?你在黃海毛紡廠當書記?李占川好像驟然吃了一驚。
是的。來這裏以前,我一直在黃海毛紡廠當書記。
你,有沒有當過廠長?
沒有。我從來都沒有當過廠長。
我給了李占川一個肯定的回答。
李占川馬上皺起了眉頭。
可是,你的朋友告訴我,你是廠長。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看了李占川一眼,淡淡一笑說:也許是我的朋友知道你喜歡廠長而不喜歡書記的緣故吧。但我可以坦率地告訴你,我確實沒有當過廠長,我就是書記。
在來接受李占川麵試之前,朋友就曾一再告誡我,千萬不要對李占川講你是一個書記,就說是廠長。因為老外也知道,在我們中國現今的企業裏,書記已經貶值了。
書記已經貶值了?
難道書記真的不值錢了?
我絕對不能讚同她的觀點!
在我看來,書記的素質從來都不比廠長差。更何況,我這個書記,是從黨委一元化領導時走過來的書記。我為什麽要用假話去迎合老外呢?讓我以書記去假冒廠長,這本身就是對書記和自己的一種貶詆和蔑視!
我就是我!
我就是書記!
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
沉默了一會兒,李占川竟然直接用漢語同我交談了。
我沒想到這家夥竟然還會說漢語,而且居然說得不錯。
我很欣賞你的坦率。李占川衝我微微點了一下頭說:據我所知,在你們中國,當官是一件非常非常好的事情,你為什麽不當書記,而要到我們這裏來工作?
很簡單,我想換一種活法。
我不卑不亢,揀了一句極時髦的話來回答李占川。因為我發現他正在認真地審視著我,好像要探究什麽。因此,我不能讓他小瞧了我們中國人,更不能讓他知道我是在下崗之後,萬般無奈才走到他這裏來的。
李占川毫無表情地看著我,對於我的回答,看不出他究竟滿意還是不滿意。
你做過貿易沒有?
李占川又問了我一句。
沒有。
你上過大學?
是的。
哪所大學?什麽專業?
山大。經濟管理。
其實我在大學裏學的是中趣,不知為什麽,我突然著意撒了一個謊。
你會外語嗎?英語?還是韓語?
對不起,我隻會我們的漢語。
我看到李占川的眉頭微微一皺:那你就談談你的經曆吧。
我已經說過,我在黃海毛紡廠當過黨委書記。
以前呢?
以前,我還在湖城毛紡廠當過黨委書記。
那麽再以前呢?
再以前?再以前,我在湖城地區當過經委副主任。
……
李占川似乎看出我是在應付他,他皺了一下眉頭,側過頭對翻譯咕嚕了幾句。擔任翻譯的金小姐馬上對我說:李社長的意思是希望你能詳細地講一講你以前的所有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