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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無霜越是這麽說,夜祗就越覺得心裏沒底。送她回房休息後,他也回到自己的房間,將信封端端正正的放在桌子上,他在旁邊坐下來,一本正經甚至眉頭緊鎖,拿出了對待人生大事般的嚴肅表情隆重對待。
信封是雪白的,柔滑細致,陰燙著淡淡的無色雲紋,是上好的金國蘇紙,上麵一個字也沒有。背後的封口處用了朱砂一點紅,看上去像美人在細白的麵容上點了朱紅的一點,有種奇特的美麗和蠱惑。
估計是在暖閣裏呆久了的緣故,信封上也染上了閣內奇異悠長的香味,一點一點飄散出來,像看不見的煙霧那般,蔓延在他的身邊。
夜祗將這信封橫看豎看上看下看,活像是那白色的信紙上會突然開出一朵大紅色一樣,可是看來看去,信封還是那個信封,半點反應也沒有。
他有點喪氣,隻好給自己倒了杯茶,在嫋嫋升起來的熱氣裏思索著。
這裏麵,到底會是什麽東西呢?
他拿起信封,捏了捏,又搖晃了兩下。
信封並不厚,扁平扁平,晃動起來有匡匡的輕響,裝得應該是紙片一類的東西……
——這不是廢話嗎,信封裏不裝信裝什麽?
他又把信封拿起來,走到窗口對著陽光照了半天,希望明亮的光線可以穿透這白信封,讓他多少看到一點裏麵到底寫了什麽。可鳳無霜是什麽人,狡猾起來像隻小狐狸,又哪會這麽容易被他看穿?
她所選的信封用紙,可是光線穿不透的雲紋蘇紙啊,就算對著光把眼睛都看瞎,也不一定能看出什麽東西來。
夜祗有些挫敗的坐回桌子前,端著杯茶慢吞吞的喝……
茶水很甜,茶香很香,他的眼神和表情非常嚴肅。
一杯茶喝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了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
——這個信封,該不會,又是那丫頭在耍他吧?
——該不會等他明天拆開信封的時候,會看到一張寫著”哈哈,又上當了吧”的大白紙吧?
夜祗放下茶杯,很嚴肅的舉起那個信封,心中回憶了鳳無霜曆史以來種種惡作劇事件,越想越覺得,他的猜測,很有道理!
那個丫頭可不是什麽讓人省心的存在,一個不小心,指不定就被她算計得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這次,該不會也是這樣吧?
夜祗越想越疑惑,越想越懷疑,越想越覺得自己疑惑懷疑的很有道理。
在近半個時辰的思想鬥爭和深思熟慮之後,他突然猛地從座椅上站起來,表情堅毅眼神明亮,緊緊捏著手裏的白色的信封,一字一頓的道:”我,要,拆!”
他絕對不是因為心生好奇如貓抓癢渾身不自在才忍不住想要拆信的,而是很認真很嚴肅很冷靜的去考究,自己是不是又被鳳無霜給耍了。
是的,是這樣的,他隻是謹慎而已,他隻是被耍了太多次長了記性而已,他隻是不想讓那隻小狐狸再得逞一次而已,絕對絕對不是有意要提前拆信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的。
嗯,就是這樣!
將以上的話在心裏重複了三遍,夜祗終於心安理得兩眼放光的拿起信封,小心的沿著封口一點一點拆開。信封在手中微微一斜,一疊折得整整齊齊的信紙頓時從其中滑了出來,夜祗眼疾手快,趕緊抓住,感覺自己的心髒在砰砰砰的亂跳,不得安靜。
在確定過信封內沒有其他東西以後,他將信封放在一邊,捏著那一疊信紙坐下來,深呼吸了一口氣,又覺得還不夠,便又拿起旁邊的水杯喝了一口茶,這才小心謹慎的將信紙拿起來,慢慢展開。
信紙柔軟細滑,白底裏燙著淡淡的銀色海水紋,比信封的用紙還要華麗精致。
在信紙完全展開的一瞬間,夜祗滿心以為會看到上麵用偌大的、墨色飽滿的、龍飛鳳舞的字跡寫著”哈哈,又上當了吧”的字跡,可是定睛一看,卻發現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
字跡的確是很大的,墨跡的確是飽滿的,寫出來的東西的確是龍飛鳳舞的,但是真正的主題,卻完全不是他想象中那樣的。
第一張信紙的正中央,寫著偌大的一排字,占去了大半張的版麵——”我就知道你會偷看!!!”
還加了三個感歎號。
墨跡淋漓豪氣平生的字跡看得夜祗心神一跳,無端端生出一種極度心虛的感覺,像一個初次做賊的人被人當場抓了個正著,整個心髒都開始狂跳,撲通撲通的像是要從喉嚨裏蹦出來。
他顧不上繼續看後麵的信,刷的一下將信紙拍在桌子上,整個人直接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做賊心虛的左顧四盼,好半晌之後才恍惚想起,無霜昨晚幾乎沒睡,現在泡了澡已經在隔壁睡下了,怎麽著也不可能突然出現在他的房間裏。
想清楚了這一點,他長舒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心有餘悸的咕噥道:”乖乖,冷汗都嚇出來了,不帶這麽玩的……”
喝了口水定定神,他重新坐下來,再次展開信紙的時候,心情已經平靜多了。
第一張信紙上隻寫了那麽一句觸目驚心的話,他給拿開,放到一邊。接著再看的第二張信紙,上麵曝露出來的字跡看的他又是一陣心神狂跳,好半天才平靜下來。
第二信紙上的字稍微小了點,但也同樣令人驚心動魄。
“哈哈,是不是被第一句話嚇得從座椅上跳起來了?”
“別擔心,我不會怪你的。”
“但這筆賬會先給你記著,等我回來再慢慢算。”
不過三句話,夜祗卻是看得冷汗都冒出來了,甚至忍不住再次扭頭,好像已經去睡了的鳳無霜下一秒就會出現在他身後一樣。
真恐怖……
夜祗苦著臉咂咂嘴,將第二張信紙挪開,第三張信紙上寫著——”在看到這一張的時候,相信你的心理已經做足了準備,可惜,這一張我不準備繼續嚇你了。因為我需要你繼續保持緊繃的神經,來閱讀真正寫給你的東西。相信以你的性子,在一驚一乍一平緩之後,也沒什麽精力再來生氣了,這樣,我的小命就安全了,哈哈哈。”
這樣一段話後麵,還畫著一個非常苦逼的笑臉,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直接用手指頭沾墨水畫得,那張臉畫的那叫一個抽象到慘不忍睹。
夜祗卻看了很久,久到最後還露出一個可以和信紙上娉美的苦逼笑臉,自言自語的道:”我現在倒是相信,你的確沒給我什麽好東西。”
這真正的信,八成是寫了他不同意或者不讚成的事情,鳳無霜不和他直接說,卻用了這樣的辦法來考驗他的神經。誠然,他現在的確是沒什麽精神發怒了,沒被嚇出心髒病實在是燒高香了。
夜祗歎了口氣,再瞅瞅信紙上那張抽象的笑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將它放到一邊。
再露出的信紙就正式多了,上麵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跡,最前麵還用了一種非常奇怪的、鳳無霜以前和他提起過的、叫做阿拉伯數字的東西標出一、二、三、四等等符號。
夜祗數了數,足足十八條。
那家夥到底想幹嘛啊?
夜祗滿頭霧水不得其解,隻好一條一條的往下看。
鳳無霜的毛筆字寫得不算很好,她也沒有那份閑工夫靜下心來慢慢練。用她的話來說的就是:”用一根木棍和一堆毛攢在一起的東西能用來寫字嗎?這不是寫字,這是折磨!”
所以,前麵幾張還好,這張信紙上的字多了很多,她寫得就難免出錯,在雪白的信紙上留下了好些個黑塊墨點,整封信都顯得有點髒兮兮的。
但即便如此,夜祗還是小心翼翼的捧著那張髒兮兮的紙,活像是捧著一個價值無雙的珍寶。
鳳無霜的字有很強的個人風格,橫豎勾點捺,筆筆分明又彼此連貫,下筆幹脆利落,行文龍飛鳳舞,看上去頗有些草書和瘦金體結合的味道,讓人眼前一亮,完全不像是素日甚少寫字之人。
初看時,夜祗臉上還帶了點欣賞的意味,但是越往下看,他的臉上就越難看。當看到信封最低端一排用於結尾的小字時,他的一張臉已經臭得和懶婆娘幾十年沒洗的裹腳布一樣了。
“鳳,無,霜!”
他將這個名字像擠牙膏似的從牙縫裏擠出來,突然猛地將信紙往桌子上一拍,怒氣衝衝的就往屋外跑,”鳳無霜,你什麽意思!”
“砰”的一聲,他很不風雅的一腳踹開了就在他隔壁的某人的房門,風從身後漏了進去,屋內的紗幔輕飄蕩漾,像少女腰間的輕柔軟帶,無聲搖擺。牙床上被褥齊整,根本沒有人睡過的痕跡。
桌子上端端正正的豎著一張紙,上麵同樣畫了個抽象的笑臉,下麵還有一排字——
“踹門了吧?大吼了吧?很生氣了吧?——我就知道會知道。所以,我先走了,不用太急著找我,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