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凰嫁到
祭壇上鋪陳了猩紅繡西番蓮圖案的氈毯,呈正統的圓形,與九環八十一繞的祭壇呈相扣形態,旁邊每一個白玉雕龍柱欄前都站著一名黃紅袈裟雞尾帽、眼觀鼻心的佛教喇嘛,年歲皆在三十歲往上,手中持拿佛珠串或轉經輪,默然而立,猶如一幢幢雕刻如生的塑像,一動也不動。
為首者站在圓心合整處,長眉花白,麵容落拓,左手豎起立於胸前,微微打開的虎口處掛著已經摩得微微反光的檀木佛珠串。另一隻手半抬在空中,亦攥著一個古老的轉經輪,默然立著,身上的袈裟一看便知是穿了很多年的,邊緣處的絲線甚至有些鬆散,顏色卻依然鮮亮,黃如金、紅似火,越發襯托得老喇嘛眉角皺紋如刀刻,一筆一劃,皆是生命遊走所留下來的深沉的慧智。
在祭壇的正中央,早早的便放置好了明黃底豔紅表的祭台,上方擺著瓜果點心,一盞鎏金暗黃的香爐放在正中央,爐前已經放置好了兩盞同色酒杯,卻不見酒壺何在。
祭台旁,一左一右放置著兩把裹了明黃緞子的高座木椅,緞子上滿繡繁複的西番蓮圖案,團團簇擁,在俗豔的綢緞上開得如火如荼,似人間芳菲錦繡牡丹,而非聖潔不染濁塵的佛教紋案。
祭壇前所取的三十三天宮階梯漫長而曲折,要走上來頗費功夫,整個祭壇靜若無物,細膩的風吹過喇嘛頭頂的雞尾帽,尖端的蹙起便一寸寸的晃動著。一種久經香火的馥鬱氣息,緩緩彌漫開來。
祭壇的側麵,有一條直通底部的白玉階梯。三十三天宮梯非等閑者不能踏入,若這一座不引人察覺的樓梯,則是平日裏是宗廟侍人打掃祭壇所來往的地方。
而今日,這白玉階梯上竟同樣鋪陳了猩紅的氈毯,上麵團繡富貴雍容牡丹圖,金線勾勒,銀絲嫋嫋,襯托得這素日染塵的白玉小梯也變得華貴不可方物起來。
年僅十六歲的小皇帝一身莊重冕服,上青黑下赤金,分別代表天地兩極,寬袖長擺,腰係玉帶,十二章紋躍然而上。沉重的冕冠扣在他的腦袋上,朱、白、蒼、黃、玄五種顏色的彩珠用五彩絲繩串連,形成光綻熠熠的旒珠,掩去了他尚且稚嫩的麵容,於半空中搖曳浮動,華光如許。
他一人為先,跨上那鋪陳氈毯的白玉階梯,後方宮侍垂目跟上,一點一點登上了祭壇。
上罷後,所有侍人都沒有資格走上祭台,隻能留在階梯上等候。小皇帝邁步走向祭壇正中央,為首喇嘛合掌施禮,他亦回禮,方才端然轉身,落座在祭台左方的高椅之上。旒珠串串搖曳,碰撞間發出清脆細碎的聲音,將陽光折射,越發看不清他的麵容。
有宮奴捧了金鑲玉盤上前來,在空置的右側位前跪下,另一名宮女跪了上前,小心翼翼的將玉盤上紅錦覆蓋的物體放在右側位的高背軟椅上,然後才跪著倒退,匆匆走下祭台。
祭台雙邊所擺放的高背軟椅,原是為帝後兩人所準備。隻是小皇帝登位尚未滿半年,素日中忙於學習和朝政,且年歲尚幼,雖有蘇綰綰做主,為其挑選了幾名侍奉的美人,但皇後一位尚且空懸。故右側位上無人能坐,隻得放置皇後之鳳印,以表帝後齊全,取成雙成對之美意。
這兩方位置的正麵便是三十三天梯的正麵,也就說,鳳洛攜長公主登上台來的第一刻,勢必便會與小皇帝正麵相對。
小皇帝望著今日瀲灩的新陽,沉重的冕冠禮服裹著他頎長卻消瘦的身軀,那年輕的眉眼裏,有種揮之不去的淡淡傷感及釋然。
——今日之後,他那溫惠稟心的皇姐,便不再隻是他的皇姐了。
無論他曾經多希望蘇綰綰能像尋常女孩一樣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當這一日真正來臨時,也免不了心底那相依為命的親姐姐從此屬於另外一個男人的淡淡落寞。
三十三天宮,離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好在,他和皇姐之間的三十三天宮梯,終究會有走完的時候;也好在,他最最心疼和敬愛的皇姐,沒有能品嚐最苦之病的時日。
這樣,便很好了。
小皇帝慢慢吐出一口氣,看著飛出的白霧將自己麵容前垂掛的旒珠染上淡淡的霧氣,彎起嘴角,露出一抹稚氣未泯的笑容。
少頃之後,行動的腳步聲漸漸清晰起來,沿途的喇嘛開始梵唱,佛珠碰撞的細碎聲響,轉經輪中嘩嘩的風聲,並著漫天飛揚的細膩檀香。腳步挪移,步步蓮花,鮮豔的衣袂翻飛出如紅蝶般的美妙弧度,環佩叮鈴,展翅的金鳳銜著玉潤如洗的海珠,點綴在豐滿美豔的額心。
紅衣的男子眉目飛揚,喜悅在俊美的眉目中暈開了恍若稚氣的顏色,牽著同色衣衫女子的手,小心翼翼,如珠如寶,領著她一步步走過三十三天梯,踏上這祭台來。
三十三名喇嘛的梵唱突然變得低喃起來,並著空氣裏馥鬱濃厚的佛香,像是登高絕壁所看見的海岸並天一線,像是深夜晴空皎皎升起的皓白明月,像是幹涸至極時一杯香甜掛杯的美酒,亦像是觥籌交錯金紗環繞後猝然瞥見的出水容顏。
男人和女人慢慢走過來,走到皇帝的麵前,走到祭台的麵前,走到藍天白雲之下,緩緩撩起衣擺,屈身跪下。
紅褂的禮官快步上前來,一招手,立刻便有同樣打扮的宮女捧了鎏金雕福細頸的酒壺躬身上前來,那酒壺上同樣貼了紅豔豔的雙喜字。另一名宮女取了案台上的酒杯,斟滿酒,隨後小心翼翼的遞給鳳洛和蘇綰綰。
祭皇天後土,祭列祖列宗,祭滿殿神佛,祭皇帝皇後。
一切進行的合乎合順,小皇帝眼神欣慰的飲盡雙杯酒,至高椅上站起來。立刻有禮侍宮奴捧著纏了大紅錦緞花的錦盤上前來,上麵擺著一把圓圓的項圈。金銀玉質底,綴滿了一圈又一圈細碎的小寶石,上麵雕滿了各種各樣的細碎圖案,一筆一劃都微微凸起,極具立體感。
項圈的項墜是一個小巧的金鎖,上麵也不乏那些細致的圖案,邊緣處還足足鑲嵌了上百顆細碎的晶色寶石,在陽光下光澤萬千,精致不可方物。
若心細之人仔細瞧去,不難看出那密密麻麻的細碎的圖案竟全是一個又一個小巧可愛的嬰孩圖,每一個圖的姿勢都不一樣,或咬手蜷縮,或揮手啼哭,或咯咯嬉笑,或掙紮玩鬧,渺渺幾筆便將孩子的憨態可掬天真無邪刻畫的淋漓盡致栩栩欲活,讓人一看便知是雕刻大師的巔峰之作。
隻是那項圈結合處的銀質燕尾弧有些微微的發黑,似乎是因為年代久遠,再是細心保養,銀質也難免因為氧化而微微變色。
皇帝低頭看著這把百子千孫長命福祿鎖,伸手鄭重的拿起來,將它打開,彎腰仔細的扣在鳳洛的脖頸上,撫摸了一下,才淡淡的道:“這把‘百子千孫長命福祿鎖’,是我國皇室傳承至上的寶物,生來即是一對,非帝後者不能佩戴。而今,我便將它……和我的皇姐,一並托付給你了。屆時望你能善待我國的‘至寶’,不離不棄,不負不傷,讓她一輩子,安詳平和,快樂無憂。”
鳳洛眸色觸動,抬起和蘇綰綰十指相扣的手,口吻鄭重,斬釘截鐵。“定不負此心。”
蘇綰綰臉色微微紅了,低著頭不敢看自己的弟弟。
皇帝卻淡淡的笑起來,眼神飄向自己的皇姐,彎腰親手將兩人攙扶起來,對蘇綰綰道:“本來這福祿鎖是有一對的,需要雙方的親人互換,親手為新人戴上。隻是現在姐夫唯一的親人不知身在何處,所以隻……”
“誰說我不知身在何處了!”
皇帝的話尚未說完,蒼穹上突然不知從哪傳來少女清脆如鈴般的聲音,驚愕了在場一眾喇嘛,也驚愕了為數眾多簇擁在祭壇下翹首觀望的人。
鳳洛、蘇綰綰和皇帝幾乎和所有人一樣,在聲音傳來的第一瞬猛然抬起頭來,目瞪口呆的看見晴藍如洗的天穹上,不知何時不知從哪飄來了一朵巨大的“黑雲”。那雲形似虎似鳳,飄渺難測,卻又在天穹上一點點清晰起來,最終破開層雲,巍峨的出現在所有人的眼瞳深處。
——那是一隻無比碩大的金翅迦樓羅!
它全身漆黑,雙翅展開足有四五十米,翅膀尾端的羽毛和眼睛卻是犀利的金色,宛若被金光渡染,雙爪和鷹喙成色如雪,一動不動的停在半空,睥睨注視著整個塵世。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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