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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頭,就在鳳無霜周身的赤紅光芒亮到極致的時候,也恰恰是冰冷箭矢呼嘯而至的同一時刻。

說千鈞一發也好,說電光石火也罷,總不過那麽一瞬的時間,以鳳無霜為圓心的位置,陡然衝出了鋪天蓋地的烈焰,光綻極致,火焰騰空而起,霎時間在半空中形成了極其炫目的一麵火牆。

噗嗤噗嗤的聲音不斷響起,天地間陡然出現了一麵奇景——無數冰箭猶如撲火飛蛾一般漫天而至,呼嘯洶湧,氣勢磅礴。爭先恐後的朝著火牆一去不回頭,剛一沒入火中,便被迅速融化,烈烈的焰火猶如猙獰的怒龍,囂張騰飛,所張開的血盆大口,毫不猶豫的將無數密麻如蒼蠅的冰箭一口吞沒,咯的一聲,打出一個響亮的飽嗝來。

白色的煙霧大片大片的蒸騰而起,冰淩折射出明亮的火光,灼灼的晃花了人的眼。

赤炎是血一樣的顏色,冰箭是純淨的剔透,烈火蒸煮著冰淩,猶如赤紅窗幔上一串晶瑩的水晶簾,風吹珠晃,熠熠閃亮。冰矢融化,騰飛出薄雲煙霧滾滾如仙臨,環繞著站在一片白霧中的女子,黑發翻飛,周身清靈,恍若騰雲而去。

鳳無霜一直閉著眼,看似全身放鬆,實則將全身的精神力完全外放,看不見的精神遊絲在空氣中蔓延,逐漸交織成一張網,千瘡百孔,卻疏而不漏,將所能感應到的地方統統攏於麾下。

白茫茫的世界裏,隻見冰淩與烈火交織,碰撞蒸騰,噗嗤不斷。火焰灼灼的燒著,竟逐漸在空中形成一個花骨朵的形狀,細長的根莖,飽滿的骨朵,熠熠生輝的揚於半空之中。

有白霧籠罩過來,亦如一條飄渺的雲帶,將火花裝點,如夢如幻間,竟似盛開了滿世界的火樹銀花。

鳳無霜緊閉著眼,五分之四的心神皆沉入了精神領域中,隻見精神力遊絲交錯盤旋,相互交錯,彼此搭連,在領域之中,如絲線勾勒,逐步搭建出精巧的線狀圖,用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皆細致的展現其上,栩栩如生。

托福於這些可愛的小東西,鳳無霜終於找到了這個環境的邊緣。通過精神力看上去,邊緣處竟團絨簇擁,密密麻麻的力量點組成一麵偌大的屏障,又似一個漂亮的罩,將她牢牢的扣在其中,在精神領域中閃爍出奇異的光,照亮了整個光怪陸離的場景。

俗世繁華,不同於人眼易迷亂,精神力隻單對散布在空氣中的力量最為敏感。將精神力大幅度擴散開之後,鳳無霜的精神領域中瞬間顯現出無數顏色深淺不一的光斑來,似被什麽迷離的沙霧籠罩,層次流轉,奇異的光斑如一朵朵色澤鮮豔的雲,漂浮在她的精神領域中,遊離不定。

在這些之中,越是顏色濃鬱的光斑,所蘊藏的力量便越是強大。

小藍曾說過,隻要切斷了力量源,任何幻境都能不攻自破。

但是,她還沒來得及告訴鳳無霜要如何去尋找這個力量源,通訊便中斷了,鳳無霜隻能借用這樣的辦法,才能將幻境空氣裏的力量分布清晰的展現出來。

——既然是支撐起整個幻境的力量源,那麽勢必,它會是幻境中力量最濃厚的地方。

所剩下的五分之一心神時刻警惕著外圍的情況,她可以聽到異常清楚的噗嗤聲,那是鋪天蓋地的箭矢嗤嗤闖入火海,極冷與極熱相互碰撞,然後立分強弱的聲音。

看這情況,火牆還能維持好一陣子——隻要她不主動撤除,那些亂飛的冰箭便傷不到她。

既然如此,她便有了足夠的時間去尋找那所謂的力量源到底在哪。

不過,這也用不了多少時間,因為在精神力所構成的世界中,力量光斑的分布實在是清晰明了至極。

少頃之後,鳳無霜猛然睜開了眼睛,火光卷著疾馳的亮劃過她的眼瞳,似一把寒光冷冽的刀,將一雙黑眸照出熠熠輝亮。目光穿透將自己團團包圍的火焰,穿透那些鋪天蓋地的冰淩,穿透漫天鋪地重重綿綿的白霧,直直的投射到半空中某個點——看似空無一物的一個點。

就是那裏了,她在精神領域中所看到的光斑顏色最為濃鬱的地方。

不會錯!

鳳無霜眯了眯眼睛,右手猛然一甩,腳下陡然銀光大綻,長袍從下至上翻飛而起。明亮的紫光如泉般噴湧而出,在她張開的掌心中迅速凝聚,光芒交錯,憑空形成一把光澤瀲灩的紫色彎刃。形如上玄月,亮若水晶雕,細致精巧的刀柄貼合手掌的形狀,自發凝聚,隨著主人的心念牢牢扣緊,頃刻成型。

一擊,必殺!

黑衣的女子半蹲下身子,全身緊繃如弦,眼瞳眯緊,如一隻黑夜裏蓄勢待發的狸貓,滿頭黑發在身後飛揚,火焰環繞,冰淩撲哧。像極了動漫中波瀾壯闊的奇景,又如一幅恢弘畫卷,洋洋颯颯的潑展開來。

許是一刹、許是一世,全無概念的時間,隻見發絲翻飛。突然之間,她的身形拔地而起,像一隻靈巧的燕,驟然展翅直飛長空,姿容如神助,一腳踏在虛空,身形仿佛能擦過風來,扶搖而上。

手臂猛然揚起,斜挑上刺倒鉤,簡單卻雷霆颯爽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身形騰空而起的一刹那,火焰凝成的花骨朵在瞬間砰然盛開,柔軟的瓣猶如突然變成了實物,火焰爆炸的龐大氣體托著她的身體淩空而飛,萬千流火頃刻間飛噴疾馳,在天穹上拉開長長的帶,風馳電掣的呼嘯而來。

那一瞬,天地呼嘯,長風當哭,時間壓縮成線,薄涼輕巧而過,完全失去了該有的存在感。鳳無霜手中的紫刃綻開了千萬華光,將她整個人的身形虛化,似天神蒞臨,以天地為弓、以山河為箭,凝聚光華千綻,驚世絕豔的一擊,撕裂長空,狠狠擊在空氣中的某一個點上。

砰!

像是有爆破聲響起,卷在呼嘯的風聲中,脆弱而輕巧,整片空氣發出劈裏啪啦的爆破聲,像一條抖動的鐵鏈,陡然被人從中斬斷,晃動中發出脆而尖利的碰撞聲,刺激著人的耳膜。

成了麽!

鳳無霜心中一喜,本能的如此想到,嘴角輕揚,露出一個尚未長開的笑容。

但就在這個時候,她的喜悅剛起,驚愕隨後而至——她突然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更準確的來說,是自己的幻力刃動不了了。

而她的手,也像是被水泥糊過一遍,死死的黏在上麵,半分也掙不開。

火焰炸開的龐大氣流在飛速散去,在鳳無霜原本的設想中,這個時候她本應已落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詭異的無視地心引力的吊在半空中。

氣流越是散得厲害,鳳無霜握住刀柄吊在半空中的手便越是覺得疼痛劇烈。她整個人的重量全吊在那個一根細細的手臂上,若再不想辦法轉移,手臂勢必會整個扯斷!

怎麽回事?

她還來不及如此想,突然便感覺原本空氣爆裂的地方,一股股溪流般的力量正在以極度聚攏。一條溪流薄弱,當幾百條幾千條匯聚在一起,足可以盤踞成一條可怕的龍江。

力量如潮水,突然之間,便洶湧而來。

完全分不清來曆,完全來不及阻攔,完全做不出應對。

鳳無霜甚至隻覺得在猛然之間,手中的幻力刃便劇烈一震,像是被一個巨型的錘子狠狠敲打了一下。連帶著和刀刃相連的手臂也隨之發出喀嚓一聲——那是骨頭被生生震裂錯位的聲音。

而在這隨後,又是清脆的喀嚓一聲響。

由幻力凝聚而成的虛刃居然詭異的裂開了長長的縫。

鳳無霜瞪大了眼睛,漆黑的眼瞳裏陡然倒映出萬千流火,到極致的明亮,便如一把尖利的刀,毫不留情的對準眼球戳過來,恨不得要將人的角膜在一瞬間戳出個血窟窿才好。

千鈞一發之際,磅礴的力量鋪天蓋地呼嘯而來。如天塌;如地裂;如山崩;如海嘯;就那麽一瞬間撲過來,生生的壓在她身上。

倉促之間,來不及思考,還不及想象,鳳無霜全身的細胞一瞬間全部活躍起來,體內的冥丹以極其詭異的速度發了瘋般旋轉,一股股力量波浪滔滔,或紫或黃的力量絢爛如朝霞,極速交錯,像一條條炫目的彩帶,於眨眼之間便形成一道炫目的防護罩,堪堪擋在她麵前。

就在這防護罩頃刻形成的同一瞬,那股異常凶猛的力量便如猛獸般撲了過來,鳳無霜如遭重擊,整個人頓時從凝固的狀態中脫離。防護罩發出淒厲的呻吟,力量在破碎,化作萬千光點,流星雨般散布零落。

完全無法想象自己的全力會弱到不堪一擊的地步。防護罩破裂的那一刹,鳳無霜甚至聽到了自己胸前的肋骨哢嚓哢嚓斷裂的聲音。痛極的怒吼伴著鮮血噴湧而出,她的身形頓如落敗的風箏,重重從半空中墜了下來。

紫色的刃,紅色的火,黃色的力,在她被擊飛的一瞬間砰然炸開,流光四飛如利箭,又似一場絕豔的煙花,光怪陸離,將整個場景裝點的如夢如幻。

鳳無霜倒飛的身形迅猛如雷,眼前一片朦朧,什麽也看不清,因此也並未注意從虛空中突然跳出來的一抹藍光,以肉眼難觀的速度朝她飛來。刷的一下竄進了她張開的口中,不等鳳無霜有任何反應,便入口即溶的消失的一幹二淨。

砰——!

她的身形重重的跌下來,聲如悶雷炸響,彌漫的灰塵大團鵬飛,石屑尖利如刀,脆弱古老的青石路麵立刻大片大片的崩裂,裂紋支離,如蛛網密集。

鳳無霜瞪大了眼睛,有血跡汩汩從張開的唇瓣湧出。她的眼睛黑的詭異,眼白一點點展露出來,恍惚間看見無數或金或銀或紫或藍的光點在靈活跳躍,像一隻隻靈巧的蝶,飛舞嬉戲,身形拉出了細長的光帶。人朦朧眼朦朧,什麽也看不清,什麽也聽不清。

視野裏最後所看到的景象,便是漫天白霧散去,黑暗從天空開始泛濫,一點一點,像極了什麽人將黑色的墨汁慢慢倒在雪白的圓球上,慢吞吞的將白球籠罩,整個世界一點點歸於混沌。

有灰色的死氣蔓延上慘白的頰,她似乎聽到了某種聲音,眼皮卻像是壓了上千斤的重量,在一點點的閉合,鴉色睫羽濃厚,慢慢掩去了世界。她失去了意識。

————

陸地上,精靈禁地的生命泉旁,正一站一坐著兩個“人”。

——晶色長發晶色瞳孔並綠色長裙的女精靈,和藍色卷發藍色眼眸並藍白長袍的鮫人。

天已經擦黑,春日的芳菲卻沒有隨著日光的離去而淡化,蒼穹顯得高而遠,夕陽西下,最後一抹日光正被極遠的地平線所吞沒。

斐妮坐在一塊石頭上,雙腿並攏傾斜,雙手交疊放於雙膝之上,脊梁挺得筆直,顯得異常端莊。眼神卻失神得注視著遠方,不知道在看什麽。

在她身前的空地上,舞浪正如抽風般來回走動。額頭微有汗跡,眼神繁亂,一邊走還一邊不停的做出各種動作,一會抱胸一會甩手,一會抓頭發一會叉腰,臉色鐵青發黑,口中還不時喃喃叨念著什麽,顯得非常焦躁。

他不停的走,腳步踏在土壤上竟然濺起了聲音,嘴唇翕動,時不時爆出一句粗口,攪得整片空氣都不得安寧。

出神的斐妮不知道多少次被他打斷了思路,很無奈的歎了口氣,開口道:“舞兒,你都來回走了一天了?坐下來休息會吧。”

舞浪的口氣就像剛剛吞了一噸火藥,“我怎麽坐得住!”

鳳無霜和夜祗兩個人已經消失在水下整整一天了,十二個時辰啊!到現在還沒出來。鬼知道他們到底在磨蹭什麽,到現在還沒搞定,沒用的家夥!

舞浪越想越覺得煩躁,心髒裏像是長了一座大火山,正在不停的往外噴射滾燙的岩漿,燒的他整個人坐立不安。隻好不停的來回走動,借由各種稀奇古怪的動作和無休止的咒罵,來稍稍發泄胸口裏盤旋的怒。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炸開了。

沒用的家夥!沒有的家夥!真是沒用的家夥!

都整整一天了!都十二個時辰了!

就算是做蝸牛爬現在也該爬出來了,就他們兩個沒用的家夥這麽磨蹭,到現在還一點動靜都沒有!

舞浪第N+1次扭頭看向生命泉的水麵,依然平靜如初,冰藍色的水泊在漸漸黯淡的光線下顏色稍暗,仿若變做了一整塊藍鏡,蒼穹大地盡在其中。

還!沒!有!出!來!

舞浪兩眼怒睜,不停的喘著氣,隻感覺自己快要被鳳無霜和夜祗兩個人給氣瘋了。

斐妮看著他的背影,幾乎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該說的話她一整天裏已經不知道重複多少次了,什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什麽耐心分析柔情勸說,統統沒用。舞浪這孩子一向性子倔,什麽人的話都聽不進去。

果然,這世上也就無霜能壓製他幾分了。

但是……

斐妮看了看那平靜得讓人心底發慌的水麵,纖細的眉也忍不住蹙了蹙。

但是,無霜和夜祗到現在還沒出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真是叫人擔心。

殘陽的霞光慢慢消失了,月亮爬上來,是細長彎曲的一抹,像一把明亮的鐮刀,又似美人的柳眉,靜悄悄的從天邊升起,努力朝上爬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月上中空、月輝陳鋪了整個世界的時候,平靜了一天半夜的生命泉,突然冒出一個碩大的水泡。

水泡不知從何升起,直至水麵才猛然炸開,咕嚕的一聲,在這樣寂靜的夜裏宛若平地炸雷,瞬間吸引了舞浪和斐妮的注意。

舞浪幾乎是以光速扭過頭,再以超光速的速度衝到水邊,整個人趴在水潭邊的護欄上,瞪圓了一雙眼睛。像一隻等候主人歸來的小狗,眼巴巴的望著水麵。

斐妮也在第一時間站起來,跑到水邊,探頭驚喜道:“是不是他們出來了?”

舞浪沒有回答,兩眼直勾勾的。

咕嚕嚕——咕嚕嚕——

水聲一時間密集起來,越來越多的水泡升起來,在水麵炸開。原來還隻是一處,慢慢的,整個水麵都沸騰了起來,像一鍋煮開了的水。水泡爭相恐後的往上冒,仿佛無窮無盡。

舞浪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議,心也跳得快要從胸口裏蹦出來了。

看這情況,他們兩人是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