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如銀河璀璨的華燈都市大半都已經隕滅。一間極不起眼的小酒吧內也隻剩下昏黃的光線。一位適應生望著狼籍桌麵上撲倒的金民宇搖搖頭,上前去扶他道:“這位客人您還好嗎?”
“我們已經歇業了,”那位適應道:“客人您還是明天再來吧。”
女人好象製止了他,適應便再沒出聲了。金民宇又聽見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道:“你先去忙吧,這裏交給我。”
金民宇不知怎麽的就習慣地摟住那雙腳,嘴裏咕嚕著:“你也……來的正好,來陪哥哥喝一杯……”
“你這個醉鬼,居然敢對我們老板娘無禮。”那位適應生氣的就要衝過來,女人瞪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再作聲。她又在金民宇的麵前蹲下來,聽見她輕輕喚了聲:“哥哥……”
金民宇仰起頭,終於看清了那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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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過個熱水澡後,金民宇已經清醒了許多。他換好衣服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便看見Ev遞上一條幹毛巾道:“把頭也擦一下吧……哥哥。”
“是,”金民宇接過毛巾,尷尬的看了Ev一眼,便將毛巾包住腦袋使勁的揉搓起來。聽見Ev又道:“哥哥先坐一會兒,我去給哥哥做碗醒酒湯。”
“不必了,”金民宇叫住她。毛巾滑落下來搭在脖子上,頓一頓才道:“我現在已經好多了。”他理了理淩亂的碎發又看了下周圍的環境,好象是一處私人的公寓。“這裏是……”
“這裏是我的家,哥哥就放心待一會兒吧。”Ev看出金民宇心中的疑惑因釋疑道。
她扶金民宇在沙發上坐下,又再煮了杯熱咖啡遞給他,自己才在對麵的沙發上也坐下。沉默了一陣後道:“上次和哥哥分手後就沒再做那個了,跟朋友借了點錢接手了現在的小酒吧,也戒了酒,所以……哥哥要我陪著喝一點的話,我可能要第一次拒絕哥哥了。”
“對不起,”金民宇抱歉的:“我剛才喝多了些。”
Ev有些詫異第一次聽見“對不起”從金民宇口裏說出來,但見他那麽憔悴不堪的樣子,心中暗料定是受了怎樣的打擊。便聽見他又勉強打起精神來道:“Ev你能像現在這樣很好,我很高興,祝賀你!”
Ev笑笑回道:“其實早該回到這種生活的,因為以前心裏總有個夢放不開的緣故,現在失去了夢反而獲得了重生。”她心裏暗想著金民宇,不知不覺就說了出來。此時又怕被他察覺,因此話鋒立刻一轉又道:“可是,看起來哥哥像是過的很不好呢,究竟發生了什麽讓我的哥哥愁成這樣子?”
金民宇沉默不語……
Ev又道:“哥哥和秀娜姐的事,我也聽說了一些……秀娜姐現在還好嗎?”
金民宇用力攥緊茶杯,茶杯還是劇烈的顫抖著在陶瓷的托盤上發出咯咯的響聲,咖啡也濺灑了一半出來。
看到金民宇那樣的反應,Ev不禁忐忑地猜測道:“秀娜姐她……不太好嗎?”
“他們說她……不在了。”金民宇拚命咬緊唇,兩行眼淚還是掉落下來在杯中濺細微的漣漪……
“怎麽會……”Ev雖然吃了一驚,滿是疑惑的正要再問個明白,但見金民宇隻手捂著臉痛苦得無法自拔的樣子,到嘴邊的話隻能又吞回來。就這樣陪著靜靜坐了好一會兒,才又試探著開口道:“那麽……哥哥接下來怎麽打算的?”
“怎麽打算的?”金民宇抹一把眼淚苦笑道:“沒有了秀娜,能不能這樣活下去還不確定,我還能怎麽打算?”
“哥哥……”Ev雙目盈然,心裏難過著卻說不出些安慰的話來。
金民宇吸記鼻子又道:“覺得走到了盡頭,沒有任何可幹的事……那就是我現在的想法。”
“天塌下來哥哥也不能那樣想啊,”Ev急勸道:“秀娜姐就算在遙遠的地方也一定看著哥哥呢,哥哥可以幸福的活著,才是最希望看到的事情。”
聽著她似曾相識的話,金民宇不禁又想起金秀娜在倉庫裏對他說過的話。“萬一我死掉的話,哥哥千萬不要為我太難過。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過的幸福。那樣的話,我的犧牲才會有價值。就算在遙遠的那方隻要是想著哥哥會幸福的活著,也覺得安心欣慰了。”
金民宇一陣難過,淌滿淚水的臉居然發出奇怪的笑容來:“這次又要叫秀娜你失望了……我總是讓你失望,那個……實在太難了,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辦不到。”
“哥哥……”Ev陪著難過了一陣掉了不少眼淚,接過金民宇手裏的咖啡杯又遞張紙巾給他才安慰道:“哥哥……知道哥哥現在的心情很難受,可還是要盡快振作起來才是啊。哥哥的事業,伯父的寄望,秀娜姐生前的拜托……隨便做點什麽都好,別再這樣折磨自己了。”
“你說什麽?”金民宇猛然一驚道:“Ev你剛才說的什麽再說一次。”
“隨便做點什麽都好,別再折磨自己了……”Ev奇怪的。
“不對,不是這句。”金民宇緊張道:“再前麵一句是什麽?”
“伯父的寄望,秀娜姐的拜托……”Ev詫異地想了想再說一遍。
“對了,就是這句了!”金民宇突然站起來興奮不已的:“我現在還不是沒有什麽事情可做的狀況,我有必須要活下去的理由……是和秀娜麵對生死前的約定。那個……一定要做到!”他迅速抹幹眼淚,扔下莫名其妙的Ev居然連鞋也不換就想要跑出門去。到門口處又突然轉回來一把抱緊Ev連聲道:“謝謝你,謝謝你E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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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金民宇便來到會長辦公室遞上辭呈。
金會長接過辭呈來看了一眼,重重的歎口氣道:“真的決定要那麽做了嗎?”
金民宇一臉漠然道:“我今天來這裏的目的不是要獲得您的允許而是要通知您的。”
金會長沉默了一會點點頭道:“既然已經決定了那就去吧,當作是散散心也好。不過辭職信就不必了,這個……我就先替你收好。”
金民宇冷冷地行個禮後退出門,在門口遇到了剛要進來的薑誌俊。也不打招呼,依舊是冷漠的眼神一瞟而過後離開。薑誌俊進門看見同樣是一臉無奈的金會長時忍不住地猜測道:“民宇他……”
金會長點點頭不等他說完便證實了他心中的疑惑。薑誌俊不再說什麽,心內各種滋味同時也為金民宇對金秀娜的那份執著自歎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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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北京市機場。
一踏上中國的這片土地,金民宇完全又是另一番感觸。那些宏偉巍峨的建築,寬廣擁擠的大馬路。如龍蛇盤旋的各種立交……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因為回到了金秀娜的家鄉而感到興奮。就連那些和韓國人沒什麽區別的中國人的麵孔也都一一覺得親切起來,以為是秀娜的親人……100多天以來,他第一次想露出微笑,隻是剛咧開嘴角卻又因為麵上幹涸的淚跡被牽扯住,露出奇怪的表情來。
敲響老四合院的大門,開門露出頭來的是穀伯母。仔細打量番金民宇確實想不起來是認識的關係了才奇怪的問道:“您找哪位啊?”
金民宇恭謹地行個禮後用半生的中文道:“您好,我叫金民宇,是從韓國來的。”
“韓國來的?”穀伯母再想了想恍然明白道:“哦,你就是金老頭的那個兒子吧?”
金民宇知道她口中的老頭便是父親,因此點點頭回道:“是的,伯母您好。”
誰知穀伯母立刻把臉一沉不客氣道:“不在韓國好好待著上這來幹嘛呢?虧你還好意思來見我們,多好的閨女交給你們,可是看看卻叫你們害成啥樣了?”說完還不等金民宇說話便砰的一聲關上大門。
“伯母……”金民宇叩著大門,一麵解釋道:“我知道錯了,您先開開門聽我說好嗎?”
過了好一陣,才聽見裏麵有個男人的聲音問了句“誰呀?”接著是嘰裏咕嚕的爭吵聲,最後門終於打開了。穀博士出來笑迎道:“歡迎歡迎啊,來自遠方的貴客。”
金民宇行禮道:“您好,我是金民宇。”
穀博士笑道:“是金會長的公子吧,我都知道了。什麽事先進來再說吧。”
金民宇隨穀博士進到屋內坐下,穀伯母沏了杯茶出來卻仍舊是冷冰冰的扔在他麵前,拉長了臉老大個不高興。穀博士瞪了她一眼,她才咕咕囔囔的離去,弄得金民宇很是尷尬。
穀博士又解釋道:“不好意思,老太婆不懂禮數讓你見笑了。”
金民宇忙擺手道:“是我不好,惹伯母生氣了。”
二人坐著喝了一會茶,穀博士又道:“從韓國那麽遠來這裏不容易吧,有什麽事兒就和我直說別客氣,我和你父親是幾十年的老相識了。”
金民宇沉默了會兒,在心中醞釀了下要說的話語突然道:“秀娜她……真的不在了?”
穀博士楞了楞,隨即歎了口氣垂下頭去隻說了句:“這孩子命苦啊……”便沒再說什麽了。
金民宇從他那表情已經探知了答案,雖然早已接受了那個事實,但此刻再從穀博士口中親自得到證實,還是忍不住的黯然淚下。喉中噎哽了陣才能勉強止住悲痛道:“那麽……秀娜的遺體,我能見一下嗎?”
穀博士道:“這可不湊巧啊。秀娜去你們那兒沒多久,我們就通過公安局的朋友找到了她親生父母的家。這次的事情發生後,她父親再三請求將遺體帶回老家安葬去了。”
“是嗎?”金民宇心中一陣失望,又不甘心道:“請您將秀娜家鄉的地址也告訴我好嗎?”
“哦?”穀博士有些意料之外的:“那可是個不太好找的鄉下地方,你真的要去嗎?”
金民宇毋庸置疑地點點頭:“因為答應過秀娜,一定要去看一看的。那個也是我現在唯一能為秀娜做的事情了,拜托您告訴我地址吧!”
穀博士見他執意如此,也不便再勸阻。因此道:“那麽好吧,你稍等一會兒。”說完起身進去裏屋,不多會兒便看見拿了一張卡片和一大疊信出來。他遞過卡片給金民宇道:“這裏就是秀娜老家的地址了。”待金民宇把地址收好後又將那疊信推到他麵前:“這些也都帶走吧,別再給秀娜寫信了,她已經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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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穀博士所給的地址,金秀娜的老家是在遼寧錦州市太河區一個叫沙河堡的村子裏。時值盛夏,金民宇先是乘火車來到錦州,再轉巴士前往太河區。一路上天氣炎熱顛簸疲勞又加上暈車嘔吐,等快到沙河堡村的時候已經是筋皮力竭累得不**形了。
他頂著烈日搖搖晃晃地走在滿是被烤得焦黃的向日葵壟道邊,望一眼前方不見邊際的長路,茫然不知何時才到盡頭。正在這時,身後開來一輛拖拉機。金民宇立刻不顧一切的奔上去招手。
開車的是位四十多歲典型的鄉下漢子,見到他攔車便停了下來:“啥事兒啊大兄弟?”
金民宇上氣不接下氣地掏出穀博士給的卡片道:“請問……這上麵的地址……”
漢子接過卡片來看了看:“沙河堡九組啊,從這走還得好幾裏地呢。要不,我捎你一程?”
金民宇雖然不懂捎一程是什麽意思,但是也大抵猜的出是要帶上自己的意思,因此連聲道了謝,從拖拉機後麵的貨箱爬上去。
貨箱裏麵是鋪得滿滿的稻草稈子,上麵還坐著一男一女兩個七,八歲大小孩。看見陌生人雖然顯得有些拘謹但卻並不害怕。女孩子突然開口叫了聲“叔叔好。”金民宇笑著輕輕拍下她臉蛋:“小朋友你好。”
男孩一臉嚴肅地教訓女孩道:“媽說了,不要隨便跟陌生人說話,小心把你給拐跑了。”
女孩子反唇相譏道:“爸爸還說了,見到長輩要打聲招呼不能沒禮貌。”
男孩見說不過女孩於是生氣道:“回家後可不跟你玩了,叫你不聽哥的話。”
女孩傻眼了,嘴角一癟頃刻間號啕大哭起來。金民宇不得不上去哄哄她。又再對那個小男孩道:“我不是壞人,不會把你們拐跑的。還有,妹妹在身邊的時候一定要好好珍惜,要是不在了……”他想起金秀娜,心中又是一陣難過翻湧上來。
小男孩奇怪地望金民宇眨巴眨巴眼睛,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拖拉機突突突的行駛在鄉間的小路上,金民宇可以完全放鬆的在稻草垛子上躺下來,用幾跟草稈子遮住額前的陽光。偶有微風吹來,在這炎炎的天氣便使得說不出的愜意。這時候兩個孩子又一起拍手唱起了童謠。金民宇不禁又想起金秀娜以前在布拉格對自己說過的話來“不是隻有著名的風景才會讓人覺得心情舒暢呢,真正的美是在人的心裏……心中覺得滿足,即使是躺在被曬得暖烘烘的稻草垛子上看藍天白雲,感覺也不會比這裏差多少呢。當然,如果再加上孩子的歌聲就更美妙了……” 想到這裏,他不禁感觸的笑出聲來。同時又暗暗歎息可惜那時候還不能完全理解金秀娜那話的意思,現在親身體驗到了,卻又不能同身邊的人一起分享這番境地了。
想著想著,不覺腦內已模糊。不知不覺就睡熟過去。待醒來時就發現那漢子正拍著自己的肩笑道:“大兄弟,我就送你到這裏了。你順著前麵的道兒再走一會就到了。不知道再問問別人哈。”
金民宇連忙道了謝謝,又再和兩個孩子道別。一路上走來又問了幾個路人終於找到了地址上說的那個地方。一道黃土砌成的圍牆,門板也是歪歪斜斜的像是多年沒有修葺過的。上麵劣跡斑駁的對門神圖中隱約辨認出門牌號便是自己要找的那個。
金民宇推門進去,便看見屋前一位村姑正背對著自己收拾柴垛忙碌著。“請問,這裏是……”
那村姑轉過身來,金民宇頓時張大嘴驚訝的說不出話來:“秀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