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徐之才撐著下巴,仔細研究坐在對麵的沈蕭和阮淮崢,作為男人,他一直覺得兄弟是最重要的,但這兩人因為女人鬧得快一個月沒說話了。
看看阮淮崢就算了,本來就沒什麽表情,也沒什麽話,但是沈蕭也冷著臉。
“你和那小青青怎麽樣了?”
沈蕭抬頭看了沈蕭一眼,又瞧了阮淮崢一眼,見阮淮崢拿著平板電腦不知道在玩什麽。
“很好啊,我覺得青青是我的真愛。”
徐之才撇了撇嘴,見他一副陷入愛情的模樣,眼神又嫌棄了幾分。說到底還是大男子主義,身邊得有個能讓他保護的人,就覺得自己超級了不起,還是幼稚啊。
徐之才的眼神晃了晃,又晃到阮淮崢的身上,他最好奇的還是阮淮崢和容歆到底是怎麽回事,那天當著眾人的麵,直接將容歆摟進懷裏,還護著她離開。他居然不知道自己兄弟還有這一麵。
阮淮崢放下手裏的平板電腦,掃了眼沈蕭。
“畫廊有事,我過去看看。”
徐之才看著阮淮崢的背影,有些想不通:“畫廊能有什麽大事需要他過去?”
沈蕭咬著吸管,無辜地看著他,表示自己不清楚。
因阮家書香世家的背景和財大氣粗的架勢,阮家的畫廊在杭城很有名氣。
而此時容歆正站在阮家的畫廊裏,踮著腳努力地將畫掛上去,店長站在她身後盯著她。
這工作是文清介紹的,說這裏環境不錯,工作內容簡單,重要的是薪酬不錯。隻是文清忘了和她說,店長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
在剛見到容歆的那瞬間,店長就滿臉寫著不喜歡她,留下她隻是給文清一個麵子。
容歆努力忽略掉身後的目光,將手裏的畫舉得更高點兒,小心翼翼地掛到上麵的釘子上。忽然那顆釘子鬆了幾分,“啪嗒”一聲,連釘子帶著畫快速往地上砸去,容歆下意識地跪倒,將手放在下麵,護住畫。畫正好落在她手上,她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店長,訕訕地笑了下。
“穀姐,我不是故意的。”
穀雨冷著臉,踩著高跟鞋怒氣衝衝地走過來,語氣刻薄,話裏話外都沒給容歆麵子。
“你知道這畫多少錢?要是砸壞了,你賠得起嗎?現在美院學生的素質怎麽越來越差了?毛手毛腳的,連掛個畫都掛不好,要不是看在文清的麵子上,你以為你能在這裏工作?也不照鏡子看看自己。”
容歆低著頭一言不發,乖巧地聽著她訓斥,手上的疼痛感顯著,她看了看自己的手,還好隻是破皮而已。
忽然一雙鞋出現在眼前,鞋的主人伸出手,拉住她的手。他手指修長,指甲修剪整齊,隻是隨意地放在一起,容歆都覺得自己的手襯得他的手更好看了。
鼻息間滿是墨水的味道,十分熟悉,她抬起頭看向阮淮崢。
隻見他正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微微皺眉,然後將她拉到裏麵的休息室,用鑷子將她手上的木刺挑走。
容歆因為怕疼,縮了一下手,他抬頭看了她一眼。
“剛剛接畫的時候不是很厲害嗎?怎麽挑根刺就不行了?”他的語氣帶著嘲諷,又有種異樣的關心。
容歆閉上嘴,看向他,見他拿著碘酒準備倒在她手上。
“不要這個,太難看了。”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眼神極具壓迫感地看了她一眼,但也妥協了,拿了酒精做了簡單的消毒。
酒精接觸到破掉的肌膚,疼痛感簡直不能忍受。
“不用了,啊……隨便用水洗洗,貼個創可貼就好了。”
“以後遇到這種事先保護自己。”已經處理到最後一步,他拿出創口貼在她手上認真地貼好。
容歆看著手心的創可貼,內心卻因為他這句話七上八下起來。
“當然哪個值錢先護哪個。”
他拍了下容歆的腦袋,容歆吃痛地捂著腦袋看向他,發現他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
“人和畫哪個重要?”
“畫重要”三個字,她幾乎脫口而出,可在他的目光下,又默默地咽了下去。
他是在關心她,覺得她比畫重要?
她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正在看向穀雨。
穀雨一直站在門口,用一種驚悚的眼神看著他們,見阮淮崢看過來,不知道為何,臉色更難看了。
“和她道歉。”
穀雨的表情十分誇張,見阮淮崢的表情沒有一絲鬆動,隻好硬著頭皮看向容歆。
容歆立馬站起來:“不用,本來就是我工作沒做好。”她拉了一下阮淮崢的衣角,“是我的問題,不要為難別人。”
阮淮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唇,沒再說話,算是默認了她的舉動。
容歆看著他,雙手不自然地握緊,心髒撲通撲通地跳著,他為什麽會忽然對她這麽好?
【2】
杜行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容歆坐在路邊的長椅上發了三個小時的呆,腦子裏一直在回想最近阮淮崢反常的行為。手機在手裏震了又震,容歆終於被他不屈不撓的精神打敗。
“福利院的孫姨找了你很久,你怎麽不接電話?”杜行的聲音很焦急,“你出什麽事了嗎?”
容歆眯著眼睛看著麵前來來往往的行人,半晌才出聲:“沒事,我知道了。”
然後按下掛斷鍵,看了眼未接來電。
孫姨果然打了很多電話,容歆怕福利院又出了什麽事,立馬回撥過去。
“容容啊,那位阮先生是你的朋友嗎?今天白天突然接到一筆阮先生的捐款。他本人沒來,聽說他是你的朋友,你幫孫姨說聲謝謝。”
容歆緊緊地握著手機,孫姨說的每個字她都聽得懂,可連成句子後怎麽都不能理解。
阮淮崢,福利院,捐款?
阮淮崢去查了她,還知道了她來自哪家福利院,還好心捐了款?
怪不得他說會幫她,怪不得忽然態度變了,怪不得一下子對她這麽好。
容歆自嘲地笑了笑,她還以為他喜歡上自己了,原來隻是同情心泛濫。
孫姨還在電話那端催促:“聽到沒有,去和阮先生說聲謝謝,捐了一百萬呢,真是個好心人啊。”
“嗯,知道了。”
她將手機放在一邊,看著已經黑掉的屏幕,一時沒辦法分辨出到底在難過什麽,但是難過的情緒快把她淹沒了。這種難過甚至超過了看到沈蕭和穆青青在一起的難過。她站起來,攔了一輛出租車,來到記憶中去過一次的地方。
司機臉色古怪地觀察了她一路,在到達目的地後,立刻飛一般地開走。
高端社區敬業的保安將她攔在門外,盤問了幾遍,隻從她嘴裏問出來五個字。
“我找阮淮崢。”
門口的保安對視了一眼,無可奈何,給阮家打了個電話。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多雨的杭州又開始飄起雨來。悶熱的天氣和地麵的潮氣,都在預示著一場大雨即將來臨。她蹲在大門旁的牆邊,雙手抱著膝蓋,裙子落在地上,濕了一圈。
阮淮崢出來的時候,雨已經下大,保安撐著傘站在一邊,正在和蹲在地上的女生說著什麽,似乎怎麽說都沒有說通,臉色有些不耐煩。
女生側著臉,麵無表情地看了眼保安,又低下頭看著地麵,身上已經被雨水淋濕。
阮淮崢皺著眉,快步走上前去,拉起她,冷聲道:“站起來。”
容歆的臉不知道是被雨水淋的還是因為他的話,明顯蒼白了不少。
她咬著唇,仰著頭,雨水模糊了她的視線,看不清他的臉。她伸出手,拽住他胸前的衣服,慢慢收緊,又忽然鬆開,推開他。
“你還真是偉大,很同情我是吧?有很多錢是吧?真謝謝你資助了福利院,我替他們謝謝你。”她的聲音啞得一塌糊塗,卻扯著嗓子,聽起來又很可憐。
阮淮崢被她又推又打又拽,本來撐著的傘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一旁的保安本來還站在外麵不知所措,後來見情況不妙,索性躲進門衛室裏眼不見為淨。
“這麽想幫我,那就幫我啊!我很窮,你幫我啊。”容歆像是鬧累了,又停了下來,縮成一團,雙手緊緊地抱住自己,這是自我保護的姿態。
阮淮崢的眉頭皺得更緊,全身因為某人的關係早已濕透,慢慢走近她,然後彎腰直接將她抱了起來。
雨勢越來越大,嘩啦啦地帶著一種兵荒馬亂的感覺,四周白茫茫的都是霧氣。
他的聲音傳到她耳邊,隻有短短兩個字。
“胡鬧。”
容歆掙紮了一下,想從他懷裏出來,卻被他箍住,這次他的聲音充滿了怒氣。
“要鬧到什麽時候?”
陳姨見兩個人渾身濕透,立馬拿了幾條幹毛巾過來。阮淮崢接過幹毛巾,直接蓋在了容歆頭上,然後將她扔進浴室。
“裏麵有浴衣,洗完穿著出來。”
陳姨站在門口看著全身濕透的阮淮崢,語氣很心疼:“外麵這麽大雨還出去,怎麽弄的?容小姐怎麽又淋濕了?”
這話說得不怪陳姨,她見容歆幾乎每次都是被雨淋濕了。
阮淮崢臉色微沉,目光複雜,剛剛容歆在門口的那番話應該是知道了他調查了她的身世。一想到她因為這點兒事就不要命地在雨裏淋成這樣,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這女人看起來精明,沒想到蠢成這樣。
“我去洗澡,你煮點兒驅寒的東西。”說完,他往二樓的浴室走去,走到一半,還嘀咕了一句,“女人就是麻煩。”
【3】
“清醒了嗎?因為我資助了福利院,查到了你悲慘可憐的身世,就自尊心受不了,在我家門口發瘋?”阮淮崢冷眼看著她,每個字都像冰塊一樣砸向容歆。
容歆裹著明顯偏大的浴衣,捧著剛剛煮好的薑茶,低著頭乖巧地坐在沙發上。阮淮崢的態度,仿佛她是幼稚的小女孩為了那一點兒不重要的自尊心鬧矛盾,可事實好像確實如此。
“我說了會幫你,說到就會做到,你是對這點還有質疑嗎?動機是什麽這麽重要嗎?”
阮淮崢剛剛洗完澡,頭發還沒有幹,穿著灰色的家居服,幹毛巾搭在肩膀上,暖黃色的燈光就在他上方,本來冷硬的麵龐被光線襯得柔和了不少,可眼神依舊冰冷。
容歆咬著唇坐在那邊,樣子很是可憐,阮淮崢見她如此,心軟了,語氣也軟了幾分。
“之前對你態度不好是我不對,沒經過你同意調查你身世也是我不好。”
容歆驚訝地看向他,不敢相信驕傲如阮淮崢,居然會主動道歉。她咬了咬唇,忽然想通了,從去周莊開始就一直自作多情地以為阮淮崢可能有一點兒喜歡自己,而她因為這一點猜測把自己搞得渾渾噩噩,現在都可以結束了。
她笑了笑,對上他的目光,沒有躲閃。
“謝謝你的好心,謝謝你的資助。”
阮淮崢的眸子裏有什麽東西閃過,見容歆一下子仿佛變了一個人,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變了,可具體是什麽他又說不清楚,但這種改變並沒有讓他感到開心。
他別過臉,掩飾自己的情緒說了句:“知道感謝就好。”
容歆忽然上前拉住他的手,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他。
“阮先生,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
“嗯?”
“以後就算是同情,可不可以不要對我那麽好?我很容易自作多情的,你也不想我誤會你喜歡我,對不對?”
他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慌亂,她的眼神太直接,目光太灼熱,他的耳尖又開始不受控製地發紅。
阮淮崢拿開她的手,站起來,走了兩步,控製好情緒後才出聲。
“這是我的事情。”
還真是耶穌,為了兄弟解決女人,又因為同情心花費巨款。
容歆捧著已經有些涼的薑茶,喝了一口,心卻沒有因為涼茶而降溫。
這個男人比想象中溫柔,也比想象中善良。
真是太可怕了。
從阮宅出來後,容歆去了趟杜行的醫院,坐在他辦公室裏看了他半天,直到把他看到心裏發毛。
“我說,你大雨夜來我這裏幹什麽?來了就算了,還一直不說話,穿著不知道哪個男人的衣服一直看著我。”
“我感覺我還喜歡阮淮崢,他太可怕了。”
杜行沒明白這兩者之間的關係:“有喜歡的人是好事啊,你可以因為喜歡他而變成更美好的人。”
容歆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收起你那套,在我這裏不管用。你說,他又是給我做模特,又幫我畫畫,還幫我揍人,怎麽看都是喜歡我。可我突然發現這一切都是同情心使然,你說他是不是有病?”
這是雷鋒轉世啊,這麽愛樂於助人,偏偏本人還長了一副“生人勿近”的麵孔。
杜行拍了拍腦袋,看了看時鍾,時針已經指向十一點,不知道怎麽能將這位姑奶奶請回去。
“有病的是你吧,你這種行為叫自我意識過剩,人生不是有三大錯覺嗎,這就是其中之一——他好像喜歡我。”
“你不是我的醫生嗎,你難道不清楚?”
杜行被堵得無話可說,坐到容歆對麵看著她。
“你到底在糾結什麽?他同情而不是喜歡你,所以你很煩躁?”
“嗯。”她誠實地點了下頭,“不僅如此,而且不知為何我又怕他喜歡我,在他麵前總會自卑,所以知道他調查我的時候,我特別生氣。是不是每個人都想在喜歡的人麵前表現出最好的自己啊?”
她說話的時候,手不自覺地握緊從桌上拿的筆,杜行注意到這點,明白她真的很在意。
他笑著拍了下她的肩膀,從她手裏將那支筆抽出來。
“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你還是沒畢業的學生,你身上終於有少女該有的煩惱了,你看見了嗎?你周圍有粉色的泡泡在飛啊。”
容歆翻了個白眼,忍無可忍,直接摔門走人。
還粉色的泡泡在飛,三十歲的男人也沉迷少女漫畫嗎?腦子裏每天都在想些什麽啊。
【4】
梅雨季節的來臨,也預示著這個學期快要結束,同時也意味著下學期的學費迫在眉睫。
容歆窩在被窩裏,看著手機裏的銀行卡餘額短信。地下室本就潮濕,因為梅雨季節,家裏到處都濕乎乎的,電風扇“嘎吱嘎吱”地轉著,提醒著她要努力賺錢。
“畫廊的活已經結束,晚上發傳單的話,也不夠啊……啊,到底要怎麽辦!”她倒在**,看著天花板,有些絕望。
忽然手機一閃,沒想到之前在烏鎮遇到的顧牧之給她發來了短信。
她有些驚訝,那次在烏鎮見過一麵之後並沒有再聯係,怎麽會突然聯係她?
“你是國美的學生,願意在暑假帶高三的藝考生嗎?酬勞很優厚,每天四個小時就行。”
容歆握著手機,心裏感歎果然天無絕人之路,立馬回道:“是教素描、水粉,還是抒寫啊?”
顧牧之似乎很意外她會同意,立馬回道:“看你擅長都可以的。”
似乎看起來不錯,隻是……
“不會遇到沈家人吧……”
“不會,你放心!”
容歆按照約定時間到達指定地點的時候,教室裏已經坐滿了人。
教室是廠房改建的,地方很大,裏麵差不多有兩百人。看到他們,容歆有一種回到當年集訓的錯覺。
顧牧之從黑壓壓的人群裏走出來,看到她,眼裏多了幾分驚喜:“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容歆給了個非常誠實的回答:“缺錢。”
他笑著帶著她往裏麵走:“你帶一個組的素描,一個組大概不到二十人,一個月五千可以嗎?”
容歆點點頭表示沒意見,顧牧之忽然停住腳步。她抬頭看過去,才發現已經到了,麵前的學生帶著曾經她熟悉的稚氣和青澀,每個人麵前都放著畫板,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質疑又帶了點兒憧憬。
“這是你們的素描老師,國美國畫專業的,叫容歆。”
容歆點點頭,她不擅長和他們交流,但見到他們,不免覺得有些親切。
“離藝考還有一段時間,一些學校沒你們想象中的難考,重要的還是要有自信。你們有多少人想考國美?”
不少人把手舉了起來,接觸到容歆的目光,又將手放下。
她笑了笑,說道:“國美的藝考應該在年前,二月份左右,現在就沒自信,那還考什麽?統一要考的是素描、水粉和速寫,雖然我教大家的是素描,但是如果有其他方麵的困難,也可以來問我。我雖然不是什麽老師,但也比你們多畫了幾年。”
顧牧之站在一邊看著她,第一次見容歆就知道這個女生非常特別,這次再見到,果然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在嘈雜的大廠房裏,因為天氣悶熱,她將牛仔外套脫掉,隻穿著長袖的格子衫和到腳腕處的長裙,頭發隨意地紮成了一個丸子狀,認真地在每個學生的畫板前指導。
身後隔壁組的女老師見她如此,打趣道:“這就是你特意找來的老師啊,小顧,我看你此招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啊。”
顧牧之笑得有些靦腆,沒有反駁,繼續用溫柔的眼神看著容歆。
“很好看不是嗎?”
“是啊,她是很好看。”
可能是從小接觸書畫和特別的成長環境的原因,形成了她身上獨特的氣質,再加上五官生得極好,臉型不像當下女孩一水兒的錐子臉,她臉上帶了些嬰兒肥,雙眸透徹,讓她身上的世故氣息削弱,反而多了幾分清純和天真,這麽矛盾的人,怎麽能放過?
【5】
“晚上一起去吃飯嗎?”
容歆正在收拾包,顧牧之站在她身旁,旁邊的學生路過,聽到這句話,衝著他們笑了笑。
顧牧之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催促道:“小孩子快走。”
容歆背著包,看向他,歉意地笑了下:“不好意思,晚上還有事。”說完,她看了下手機屏幕,立馬往門外跑去,心裏祈禱能讓她準時到達發傳單的地點。
晚上七點,她站在文三路的十字路口,拿著一遝傳單。正是下班的高峰時刻,來來往往的人行色匆匆。容歆站在人群裏,忽然身後被人一抵,感覺包一重,仿佛有拉拉鏈的聲音響起。容歆立馬將包拉到胸前,果然背包的拉鏈被人拉開了,裏麵的錢包也不翼而飛。
她站在街頭,慌張起來,掃過前方每個人的臉,而他們臉上的表情都好像被無限放大,一個個都寫滿了冷漠。
到底是做賊心虛,那人抓著錢包回頭看了她一眼,視線正好和容歆的視線相交。
“喂,那個小偷,你別跑。”
那人見她追來,速度更快了。錢包裏現金沒有多少,但是身份證、各種銀行卡都在,補辦不僅麻煩,還浪費時間。
已經追了兩條馬路,不知什麽時候進入了一條死巷子。容歆叉著腰,大喘氣地看著麵前無處可逃的小偷,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錢包還我,裏麵的錢你要拿去就拿去,身份證和銀行卡還我就行。”
小偷拿著錢包往後退了兩步,目光越過容歆看向她的身後,嘴角勾起,停下了腳步。
容歆見此,上前兩步,本以為他被說服了,突然意識到什麽,她往身後一看,果然小偷的同夥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她身後,差不多五六個人。
容歆笑了笑,將兩隻手舉起來,慢慢往後退:“那個……你們都拿去好了,不用客氣,哈哈……”
後麵的人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將她逼到牆邊:“到這裏,我們就不隻想要錢包了……”
小偷將錢包扔到一邊,一步步朝容歆走來,拍了拍她的臉。
“不是很能追嗎?不是很能跑嗎?現在還囂張嗎?”
容歆搖了搖頭,眼角的餘光一直往四周亂瞟,手慢慢地往口袋摸去,抓起口袋裏的手機,趁前麵的人不備,用手機的角狠狠地砸向最前麵人的頭,隨即拚命往外跑去。
還沒跑兩步,她的後背就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腳,雙膝不受控製地跪在地上,頭發被狠狠地揪住。
成年男人的力氣很大,容歆根本沒辦法掙脫,她的身體呈現一種很痛苦的狀態,這下徹底害怕起來。
她知道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聲音顫得厲害:“有話好說,我身上也沒值錢的東西,將我綁在這裏也不值得。”
男人笑了笑,指甲掐著她的臉頰,語氣惡劣地說道:“那你剛剛打我兄弟的時候怎麽沒想到這點?你膽子還真是大,真以為自己能逃出去?”
他的話音剛落,剛剛被手機砸了腦袋的人一巴掌就要扇過來。
她閉上眼睛,咬著下嘴唇,在心裏對自己說,就算打得再疼也不要叫出來。
可這一巴掌遲遲沒有落下,她慢慢地睜開眼睛,隻見一個熟悉的人正攔住那人的手。
阮淮崢?
他怎麽會在這裏?
程東站在阮淮崢的身後,皺眉看著阮淮崢親自伸手攔住小偷。這個容歆到底有什麽本事,能值得阮淮崢推遲一場重要的會議來親自救她?想著,他看向容歆的目光變得有些複雜。
“喂,你們是誰?”小偷的頭目仗著人多,並不怕這突然出現的兩人。
阮淮崢推開那人,彎腰將容歆抱起來,對小偷的話惘若未聞。
其他幾人互相交換了眼神,準備就勢衝上去。
程東上前拉住衝動的幾人:“這邊四處都是攝像頭,如果你們動手了,我們會告到你們坐牢。”
程東本就長得嚴肅,再加上兩人衣著豪華,巷子口停著的車也顯示著主人的身份不凡,平日偷偷摸摸也隻是欺軟怕硬的一群人,立刻做鳥獸狀消失。
阮淮崢冷著臉,低頭看了看容歆臉上的傷勢。容歆感受到他的目光,將臉向他懷裏側了側。
“錢包被搶居然還追,追到荒郊野外還知道要跑,你還不算太蠢。”
什麽叫不算太蠢?
容歆被打,本來又是委屈又是害怕,現在又被他劈頭蓋臉一說,火氣又上來,衝著他的胸口一咬。雖然隔著衣服,但阮淮崢猛然僵硬的身體還是告訴容歆,她咬到了。
程東並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麽,隻是看到阮淮崢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怎麽了?”
阮淮崢瞪了程東一眼,僵硬地說道:“沒事,你去把錢包拿過來,畢竟是為了那個差點兒丟了命。”
聞言,在他懷裏的容歆更加用力地咬下去。
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
【6】
阮淮崢將容歆扔到車上後,就捏著她的下巴,仔細地看著她臉上的傷。
“左臉腫得比較厲害,嘴角有點兒破皮。”
隨後,他伸手拉了拉她的裙子。
容歆往後倒下,緊緊地捂著裙子。
“你幹嗎?”
他扔給了她一個“你是白癡嗎”的眼神:“剛剛不知輕重地跪在水泥路上,看看你的傷勢。”
“哦。”她咬著唇,決定不再說話,任由他將裙子緩緩拉到膝蓋上方。
膝蓋上的傷口有些嚇人,還好她穿的是長裙,隔了一層,但還是破了很大一塊,上麵還有細碎的石子。
她看著兩條腿,更加難過了,這樣子以後還怎麽穿短裙啊……
阮淮崢歎了口氣,語氣更冷了幾分:“先去醫院。”
程東看了眼手表,有些為難:“剛剛會議已經推遲了一個小時,如果再去醫院的話,就來不及了。”說著,他看了眼容歆,將情況說得更嚴重了,“這次會議很重要,容小姐去那邊可以請醫生過來先做個簡單的處理,看起來隻是傷口比較大,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容歆立馬點頭:“不用管我,都是皮外傷,隨便洗洗包紮一下就可以了,不礙事的,你們的會議比較重要。”
原來他們是在去開會的路上看到她的,還真是太巧了。
阮淮崢掐了一下容歆的右臉,容歆捂著臉,不得不看向他。
她這麽通情達理,又怎麽招惹他了?一副全身上下都冒著寒氣不好惹的樣子。
“上次是手,這次是臉和腿,你僅剩的這點兒優點也不想要了嗎?”
他看到容歆那腫得老高的左臉,就不由得氣悶,這女人不就這張臉最顯眼嗎,怎麽連這個都不想要了?
明明傷得那麽嚴重,還擺出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樣子。
就像剛剛,他正在等紅綠燈,往車外一看,這女人居然不要命地為了一個錢包對一個成年男人窮追不舍。追到沒人的地方,第一時間還不是服軟,居然還動手,真是不要命。分明害怕極了,卻在見到他的那瞬間還強裝出很堅強的樣子。
她聽到他的問題,眼裏閃過一絲光芒,往他這邊湊近了點兒。
“你承認我長得好看了?”
他移開目光,不去看她亮得過分的眸子。
這個蠢女人的關注點到底在哪裏?
容歆也沒指望他會回答,不過他能肯定自己的長相,她還是很開心的。
“眼高於頭頂的阮少爺都覺得我好看,那對於別人來說,肯定就是更好看了,看來冤大頭很好找啊。”
車突然停了下來,耳邊響起他冰冷的聲音。
“下車。”
容歆的笑容僵在臉上,沒來得及收回,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恐懼。
他接觸到她目光的那瞬間,剛剛聽她說要找其他冤大頭的怒火忽然就熄滅了。
兩人就這樣互相看著,誰都沒有說話,程東看了看他們倆。
“呃……到了。”
容歆立刻將目光移向程東,點了點頭:“哦……好。”
她的手剛剛碰到車門,就被阮淮崢抱了起來,光天化日之下,在人流量那麽大的主城區,她居然被阮淮崢抱進了本市最有名的酒店裏。
她發誓她永遠忘不了門童和前台服務員的眼神。
“酒店的醫生一會兒就到,會給你簡單處理一下,如果有什麽需要,就叫服務員。”程東站在她麵前說道。
阮淮崢站在一邊,盯著她膝蓋上的傷。
程東走過去,看向他。
“阮少,時間差不多了,人都來齊了。”
阮淮崢點了點頭,轉身準備去會議室,忽然又想起什麽,走到容歆身邊,敲了一下她的腦袋。
容歆仰著頭,不明所以:“怎麽了?”
“待在這裏,乖一點兒。”
他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留下紅著臉的容歆。
乖一點兒……
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乖一點兒,怎麽會讓人臉紅?
【7】
阮淮崢開完會出來已經是三個小時後了,容歆躺在沙發上,塞著耳機,看著小說。見他來了,她立馬將手機放到一邊。
容歆對著他笑了笑,樣子很討好,像極了在等待主人歸來的寵物。
“你們也是夠辛苦的,大晚上還要開會。”
阮淮崢沒說話,直接上前檢查了一下她的傷口,見傷口都包紮好了,才將目光緩緩移到她臉上。
容歆挑了挑眉,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臉:“很難看嗎?就說不要用那紅藥水嘛,我畢竟是靠臉吃飯的人。”
“容歆。”阮淮崢忽然出聲打斷她。
容歆看著他,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可他什麽都沒有說,從程東手裏拿過一張卡,放在她麵前的桌上。
“這張卡沒有上限,有需要直接刷。”
容歆看著這張卡,臉上的笑容**然無存,麵無表情地看向他。
“什麽意思?”
阮淮崢皺了皺眉頭,說道:“把兼職都辭掉,要用錢,直接刷這張卡。”
她從沙發上站起來,不顧兩條傷得嚴重的腿,忍著痛快速往外走去。
阮淮崢沉著臉,上前將她拉住。
容歆低著頭,看都沒看他,直接推開他,拚命地按著電梯的下樓鍵。
“你鬧什麽?”他的語氣裏有種她不識好歹的意味。
容歆的嘴角微微揚起,正是嘲諷的弧度:“我跟你要錢了嗎?動不動就甩錢,很帥嗎?”說著嗤笑一聲,“你是用什麽身份給我錢啊?我的金主,還是我的資助人?我自己再累再苦也不要你一分錢。”
她本以為就算他不喜歡自己,兩人的關係也應該變成朋友,可他直接扔了一張卡,用高人一等的姿態告訴她那些兼職別幹了。
阮淮崢拉住她的手,眉頭依舊皺著,語氣頗有幾分無奈和疲勞。
“我沒別的意思。”
“我也沒別的意思,我不要你的錢。”她甩開他的手,走進電梯,怒氣衝衝地離開了酒店。
阮淮崢看著電梯往下,愣在那裏。
程東看不過去,上前提醒了一下。
“阮少,你不追嗎?”
他看向程東:“她為什麽生氣?”
程東默默地在心裏翻了個白眼,說道:“可能容小姐不喜歡這種方式吧,直接給卡還挺傷人的。”
“那你給我卡的時候為何不說?”阮淮崢質問道。
第二天一早。
兩條不靈活的腿給容歆帶來了極大的不便,沒站一會兒就開始疼,顧牧之看出她行動不便,找了張椅子讓她坐下來。
“你的臉是怎麽回事?被誰打了?”
容歆側過臉,讓頭發遮了遮:“不小心摔的,沒事。”
顧牧之沒讓她躲開,看著她紅腫的左臉,有些心疼,忽然拉住了她的右手。她手裏正拿著畫筆,因為他這個突然而來的動作,畫筆掉在了他衣服上,黃色的顏料將白襯衫染了個徹底。
“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容歆連忙拿過旁邊桌上幹淨的抹布準備擦上去,結果卻越來越糟。
顧牧之絲毫沒在意自己的衣服,他一直看著容歆,一下子笑出聲來。
容歆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不知道他突然笑什麽。
顧牧之拉著她的手,掌心有些燙,五月的天氣已經逐漸升溫,頭頂上老舊的電風扇正“嘎吱嘎吱”地響著。正午時分,刺眼的陽光透過層層樹影照了進來。大大的集訓教室裏,其他人都出去吃飯了,隻剩下他們倆。
容歆一下子明白了什麽,想將自己的手從他手裏抽出來。
顧牧之沒有讓她達成,依舊緊緊握著。
“三月在烏鎮第一次見你就一見鍾情,沒想到你會主動和我說話,雖然那是你們同學間的遊戲,但是我當真了。這幾個月每天每夜我都在想你,從來沒有一刻忘記過你,我不在乎你之前的事情,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
顧牧之這個人本就長得很好,是小女生最喜歡的樣子,皮膚白皙、五官清秀,家境不錯,加上會玩攝影,身後自然跟著一票追求者,眼光也不可避免地被養刁了。
可是在看到容歆的那一刻,他就覺得這個人仿佛就是照著他喜歡的樣子長的,和他想象的不差分毫。
從沈辰明和別人口中得知了不少她的事情,甚至將她之前刊登過的作品全部找了出來研究了一遍,以為自己能對她死心,卻越陷越深。既然已經這樣了,那不如主動出擊。
顧牧之緊張地舔了一下嘴唇,目光緊緊地盯著容歆,等著她的答案。
而這時,他的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讓他後背發涼的聲音。
“這就是不接受卡的原因?”
顧牧之看到容歆的臉色明顯白了幾分,她不由自主地睜大眼睛,往門口看去。
阮淮崢正站在門口,滿臉寒意,充滿著生人勿近的氣息。他看著容歆和顧牧之相握的手,臉色又沉了幾分。
顧牧之在古鎮見過這個人,當時他和容歆似乎並沒有什麽交集。顧牧之剛想出聲詢問,容歆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顧牧之臉色一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又將目光移到容歆的臉上。
“你來這裏幹嗎?”
“他就是你拒絕我的原因?”
容歆皺了皺眉,不明白阮淮崢為何對這件事這麽執著。
“不關他的事。”
聽出她話裏維護的意思,阮淮崢的臉色更難看了,他抓住容歆剛剛與顧牧之相握的那隻手。
“那這是什麽?”
搞什麽,好像她背著他紅杏出牆一樣。
容歆用力甩開他的手,抬頭看向他。
“我再和你說一遍,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你不需要管我,請你過好你的生活,而我也會過好我的生活。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了。”
阮淮崢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冒著寒氣走出了教室。
“他好像很受打擊的樣子。”顧牧之看著阮淮崢離開的背影,輕聲說道。
“嗯?”
顧牧之搖了搖頭:“我剛剛說的,你的回答是什麽?”
容歆扯著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