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難道到了雙餘山我的追風寨?不像啊……”
吳不賒打眼看了看,這山確實不像是雙餘山。這時又飛得近了些,過了一個山嶺,不由就“嘿”的一聲,原來山背後一處平地,卻擺了一個大鬥場。鬥場中,兩條大漢正在相鬥,一個果真是虎大嘴。另一個是條黑麵大漢,個頭與虎大嘴相若,身板鋸開來,基本上也是可以做門板用的。有趣的是,他手中使的也是一把鋼叉,力道也不弱於虎大嘴。兩人在那山穀裏叉來叉去,直叉得滿山叮當,卻是不分上下。虎大嘴鬥得興起,虎吼不絕。
那黑大漢也是怒吼助威,卻聲如牛鳴。他頂有妖光,吳不賒自是看得出來,暗想:“莫非是條黑牛精?”
除了虎大嘴,狼嫵媚、狽有計夫婦加上豬黑子全在,站在一邊的山坡上觀戰。邊上自有一些猛虎惡狼,還蹲了一排獠牙閃亮的大公豬。吳不賒的妖怪班底全在這裏了,卻還多了一些獸頭人身的家夥。吳不賒雖然不識,卻知道這是些功力不夠,沒完全修成*人身的妖獸,還不少,有好幾十個,參差列隊。“看來本大王的追風寨還添丁進口了。”
吳不賒暗笑。虎大嘴這邊觀戰的妖多,黑大漢那麵也不弱。另一麵山坡上,還站了兩條大漢,背後也有些獸類和一些半人半獸的小妖。虎大嘴和黑大漢都是力量型選手,打得倒是激烈熱鬧,不過翻來覆去也就是那麽幾下,你叉我胳膊我叉你腿。吳不賒看了一會兒,沒什麽味道,倒是不明白原因,輕輕落了下去。狽有計心眼靈泛,耳聽八方,聽得風聲,猛回頭,一眼看到吳不賒,他又驚又喜,大叫:“大王!”
他一叫,狼嫵媚、豬黑子幾個全扭頭看過來,個個喜出望外。妖怪這個東西,獸類練化而成,其實還是蠻純樸的,說高興,是真高興,個個咧著嘴笑,蹦著腳跳,就像些孩子,絕不扭扭捏捏。那全不摻水的高興也感染了吳不賒,與幾妖打了招呼,道:“看來我追風寨又長了勢力嘛,幾位將軍辛苦了。”
幾妖也不知道客氣,狽有計洋洋得意,道:“稟大王,大王離開的這些日子,我追風寨確是勢力大長,這些都是手下孩兒,比一般獸兵倒是好用些。”
一群妖獸拜見,吳不賒自然勉勵一番。諸妖單純,聽得大王和言悅色,個個躍踴,都是一副恨不得當場把心掏出來的架勢。吳不賒看了,越發感慨:“人、神、仙三界,總是把妖類視為洪水烈火,其實真說起來,妖類比他們要單純幹淨得多,腦子裏絕沒有他們那麽多彎彎繞,也沒有那麽複雜的利益爭鬥。便有爭鬥,也直接得很,拿出叉子來,大家麵對麵對著叉就是。不像那三界,殺人不用刀,當麵嘻嘻笑,背後使絆子;明明是偷情,反說是風流;明明是扒灰,反唱長恨歌;公公偷媳婦,今生不見來生見,斷了連理枝,還要比翼鳥。”
吳不賒問起場中打鬥:“這是怎麽回事?和虎大嘴打鬥的黑漢子是哪個?為什麽打架?”
狽有計道:“稟大王,那黑漢子是鬼哭原的牛八角。他和盤獅洞金毛獅、楓樹坳象白牙是結義兄弟,號稱鬼哭獅吼三結義。他仗著有些勇力,竟敢不許孩兒們去鬼哭原放牧,簡直膽大包天,因此我們出兵討伐。”“鬼哭獅吼三結義?”
吳不賒皺了皺眉頭,“還真是夠難聽的。鬼哭原在哪裏?放牧又是怎麽回事?你們把吃人改放牧了?”豬黑子插嘴:“大王不知,我們早不吃人了。人有什麽吃頭,現而今我們頓頓吃大餐,那叫一個香。”“頓頓吃大餐?”
吳不賒有些疑惑,“紅薯拌玉米?你倒是吃齋,可虎狼要吃肉啊。”
“大王容稟,是這麽回事。大王記不記得,上次大王不是帶我們和人類大軍打了一仗嗎?還押了些俘虜回來。我追風寨的大發展,就從那些俘虜身上來的。”
狽有計洋洋得意,說了原委,卻是聽得吳不賒瞠目結舌。原來,狽有計抓了俘虜回來後,真是讓他們種糧食搞開發。那些俘虜本以為被妖怪捉到,還不知怎麽死呢,最好的下場也是被虎狼吃吧,結果竟然隻是要他們種田放牧,他們哪裏會不答應。婁山山脈,沿婁江兩岸,以前本就是開發過的,後來因為戰火,草進田退,妖進人退,因而荒廢。這時重新開發不難,一把火下去,滿目都是良田。俘虜怕妖怪翻臉吃人,下死力氣勞作。狽有計卻是個異妖,又與俘虜約定,俘虜勞作所得,逢十抽三,先期提供種子農具,後期提供保護。給人類地主種田,最少還要逢十抽六抽七呢,妖怪還逢十抽三,竟有這樣的好事,不過反正人在妖手,不信也得信。結果種了一季,真的隻逢十抽三,中間又還少了許多口羅唆:一沒有官府的攤派徭役,二沒有地痞惡霸的敲詐勒索,三沒有土匪強盜。開玩笑,在俘虜開出的田地周圍,狽有計可是派出了虎狼巡邏,強盜土匪敢來?莫非是來送肉包子?那些虎狼也決不擾人,人類的法紀,再嚴密也有人違反,但妖王一聲令下。獸類卻決不會衝犯。野蠻的令,強過於文明的法。俘虜們的牛羊便是野放在外。明明虎吼狼嚎,卻隻管安心睡覺就是,絕不會丟,生可見牛羊,死可見屍骨。天堂啊,一季下來,看著滿倉的糧食,吃著香噴噴的飯菜,俘虜們沸騰了,瘋狂了,向妖王們頂禮膜拜。眾人一致認定,這些妖怪不是怪,九天神仙下凡塵,倒把幾個黑臉的吃人妖弄成了紅臉的傻笑怪。第一季收獲之前,俘虜是不能離開山區的。一季收獲下來,狽有計放出話,願意離開的,可以離開。追風寨真正的大發展,就起始於狽有計這句話。
真有人離開,結果沒過半個月又回來了,把一家人全接了來。其他人本來在觀望,怕妖怪是在試探,發現真的可以走,這下走的人多了,但回來的更多。第一批出山的俘虜們,後來幾乎都回來了,不但接來了家人,而且還帶來了鄉親。一傳十,十傳百,進山的人越來越多。人多不怕啊,婁江東去三千裏,兩岸無數荒田,燒一把火就是良田。這會兒狽有計又聰明了一把,從俘虜中選出一批德高望重的人做村長。滿千人建一個村,十村選一個鄉長,立下鄉約。村民交稅,虎狼護法,而且還減稅了,逢十抽一。這一家夥傳出去,進山的人都瘋了。“大王可知,我追風寨轄下現在有多少人口嗎?”吳不賒都已經聽傻了,狽有計那些舉措,匪夷所思啊。這還是妖嗎?這是絕世的聖人啊!他看狽有計,頭頂的妖光都好像有七彩的顏色了,非比尋常啊!
“多少?”“今年開春之前,整整三十萬。”狽有計滿麵紅光,“而且陸續還有人進山。”
“千人一村,從我們追風寨沿著婁江往下鋪,到上月為止,我們建了整整三百個村子。十村一鄉,三鄉一鎮,數萬人的大集鎮現在就有近十個。”村鎮建設歸豬黑子負責,他也是一臉得意洋洋。
狼嫵媚也不甘落後,碩大的胸脯一挺,抱拳道:“稟大王,現在我們有巡山虎兵五百,每月初一、十五應卯領食的虎丁五千;巡山狼兵一萬,應卯領食狼丁十萬;豬兵五千,應卯領食豬兵無數。豬吃食雜,也不要專門發放食物,隨便散點兒,一來就是一窩。”
豬黑子插口:“大王放心,一聲令下,五萬豬兵,應聲可至。”“好家夥!”吳不賒十分驚異,他眼光在豬妖臉上掃來掃去,豬妖滿臉放光,不像有假,開口道,“方才說千人一村,十村一鄉,三鄉一鎮,大集鎮就有近十個,那不是很熱鬧嗎?”“熱鬧非凡啊,人來人往。”
豬黑子咧嘴笑,“進山做生意的人也越來越多,酒樓就開了十幾座,那什麽仙人醉,可真是好酒啊!聽說還有仙人釀,真是神仙釀的呢,可惜出得太少,買不到。”
“仙人醉都賣到妖怪窩裏來了,不錯!”吳不賒暗笑,斜瞟著狽有計,“既然千人一村,十村一鄉,那管理應該是規範了。”
“那是。”狽有計點頭,“村有村長,鄉有鄉長,鎮有鎮長,任有什麽事,一聲招呼下去,鎮到鄉,鄉到村,那是高山流水,一泄到底,沒有半點兒阻礙。”得,高山流水都來了,吳不賒笑,忽道:“這些真的都是你想出來的?”
狽有計抓耳撓腮,扭捏半天,知道瞞不過,嘿嘿笑道:“不是我,是俘虜中一個叫烏靜思的。我無意中發現他識字,而且還有點兒識見,就招他在身邊作參謀,這些村鄉鎮什麽的規劃都是他出的主意。”
“原來如此!”豬黑子跳將起來,“我就說你狽有計怎麽這麽聰明了,原來都是別人的主意。”
“什麽叫都是別人的主意?”狽有計急了,“最初說把俘虜抓進山種田放牧,可是我想出來的。大王,這個你要給我做證。”
“是,最初這主意是狽軍師想出來的。這一功我給你記著。”狽有計頭頂彩光消失了,不過最初還真是他提出的想法,該鼓勵的還是要鼓勵。吳不賒倒是對那個烏靜思產生了興趣,更對妖口中的熱鬧景象生出了憧憬。二三十萬人,沿著婁江一村村、一鎮鎮排下去,那該是什麽樣的景象?最詭異的是,守護這景象的是幾個妖怪和一群獸兵,人妖混雜,盛世大同?天,太不可思議了,實在是讓人產生無限的向往啊!
“那個烏靜思呢,現在在哪裏?”“烏先生說,鄉鎮多了,太散不好管,可以設一縣衙,我同意了,他現在在縣衙坐鎮。”狽有計說著又急急補上一句,“我說了是讓他暫管著的,真要他做縣令,得大王回來任命才行。”
這妖怪,還知道忌諱了。吳不賒暗笑,搖頭道:“不必。這事我說了讓你管,就全由你管,那烏先生算是個人材,倒是不可怠慢了。”“屬下對烏先生一直很尊重的。屬下出身妖類,人類的很多東西都不明白,真要管好這麽多人,必須要依靠人類,這一點屬下很清楚。”
狽有計躬身應命,“不過烏先生做縣令的任命,還是由大王下令得好。”
吳不賒先前知道一切是烏靜思的主意,有些兒看輕了狽有計,聽了這話,倒又高看這妖怪一眼,遂暗暗點頭:“知道自己不懂要任用人類,這狽有計還是有點兒腦子的。”道,“回去看看再說,到時我和那烏靜思談談。”這時場中仍是打得熱鬧非凡,虎大嘴忽地一叉刺空,往前一撲。牛八角斜裏叉出,虎大嘴拖叉便走,一個踉蹌,差點兒栽倒,手中叉也丟了。牛八角見機,飛身一叉刺來。這邊狼嫵媚幾妖“啊呀”一聲,吳不賒卻看出了蹊蹺。雪靈國鬥雞場上,這種把戲他可是見過幾回,難道虎大嘴那粗漢也會玩?不過世間的事難說,若論粗,虎大嘴難道有象斧粗?但那象八婆外表粗,肚子裏可是一肚子黑水,所謂妖不可貌相,魔不可鬥量啊!
與象斧、鹿銀弦幾個家夥打慣了交道,吳不賒可是從來都要高看這些家夥一眼的。
虎大嘴果然有詐,動作卻是匪夷所思。聽得背後風聲,他也不回頭,也不撈叉,雙手卻飛快地解開了腰帶,褲子往下一褪,身子往前一趴,碩大的虎屁股向天高翹,彈出一根黃中帶黑的尾巴來,微微一掄,猛抽出去。牛八角猝不及防,“啪”的一聲,被攔腰抽中,斜裏飛出。虎大嘴這一招,怎麽說呢,奇招,怪招,絕招。
吳不賒都不知道怎麽形容了,直看得目瞪口呆,倒是邊上狼嫵媚的一聲啐把他驚醒過來。
“呸!這個流氓。”狼嫵媚一聲啐,竟然還錯開臉,很有些扭捏的樣子。不過她五大三粗,最要命一點,她該是學的人類女子,偏偏沒學到家。正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犬,這一含羞扭捏啊,可把吳不賒全身的雞皮疙瘩全扭起來了。吳不賒急忙扭頭往場中看,頭扭得太急,脖子咯吱響,還好,試了一下,沒扭傷。虎大嘴一尾抽翻牛八角,轉身哈哈大笑:“老虎屁股摸不得,你不知道嗎?”
這家夥平時人模虎樣,這會兒得了意,妖形露出來了,褲子也不摟起來,就那麽叉著腰哈哈大笑,後麵翹著條尾巴,差不多有一丈長短,前麵還挺著根玩意兒。若是人,這玩意兒不能說,誰說誰流氓。虎嘛,咱們可以直說,就是虎鞭了,這玩意兒可也不短,吳不賒瞄了一眼,大是羞慚。他在床上龍威虎猛,每每殺得葉輕紅、九斤麗兩女丟盔棄甲嬌聲討饒,可若與虎大嘴那玩意兒比啊,嘿嘿,沒得比。虎大嘴得意大笑,前鞭後尾亂顫亂搖,狼嫵媚可就罵了:“虎大嘴你個流氓。”
她罵,虎大嘴越發得意,也不係褲子,將身一搖,化出虎形,一聲吼,淩空撲向牛八角。牛八角挨了一虎尾,受了傷,卻無大礙,不過鋼叉脫了手。見虎大嘴撲來,他卻也並不畏懼,紅了眼,身子一搖,化出原身,乃是一頭大公牛,有近一丈高下,兩三丈長短,光那一對角,怕不就有六七尺一隻,黑黝黝的,暗光閃爍,觸目驚心。牛八角一聲狂嚎,頭一低,角一擺,迎著虎大嘴就是一腦袋抵上去。虎大嘴沒想到他挨了一虎尾還這般凶悍,一撲撲在牛角上,可沒討得了好,甚至還吃了點兒小虧,翻身躍開,一時氣得虎吼不絕。
牛八角大笑,牛做人笑,又雜牛腔,總之就是不著調,話倒是清楚:“紅了眼的公牛你莫惹,這話你沒聽說過嗎?”
一聲嘶吼,一腦袋又撞上來。初生牛犢不怕虎,成了精的老公牛呢?那不是不怕虎,是虎怕牛。虎大嘴爪牙雖利,卻鬥不過牛八角那一對如鐵鑄的牛角,他不敢硬擋,側裏躍開。牛八角一鬥不中,飛速轉身,牛蹄在地下扒了兩扒,複一頭撞來。虎大嘴再閃,知道原身鬥不過老公牛,身子一立,虎鞭招搖間,化成*人身,褲子一摟急打個結,閃步撈起鋼叉。這時牛八角又一頭撞來,虎大嘴閃步間,斜裏一叉刺向牛八角脖子。
虎爪鬥不過牛角,虎爪變成手,鋼叉卻可置老公牛於死地。這會兒輪到牛八角閃了,虎大嘴得理不饒人,進步揮叉,牛八角牛角一格。不想虎大嘴這是虛招,一晃,反紮向牛八角右耳,若從耳根紮進去,晚上就可以吃紅燒牛肉了。
牛八角見不是路,牛皮厚,倒也不怕丟臉,牛屁股往後一坐,避開鋼叉,反身一滾,化成*人身,一撲,鋼叉在手。虎大嘴鋼叉已到,牛八角反叉一掄,“錚”,叉聲滿山穀,一叉架開虎大嘴鋼叉。牛八角反身掄叉,扳回劣勢,叉來叉往,又回到了先前的樣子。
兩妖這麽叉叉叉,太沒有技術含量,吳不賒不想看了,最主要他想去看狽有計所說的婁江兩岸村鎮成排的盛景,飛身躍出,喝道:“住手!”
莫說叉來叉去沒技術含量,叉久了那也累,兩妖聞聲,齊齊住叉後退。虎大嘴先前鬥得緊,沒看到吳不賒,聽聲音有些熟,回頭一看,又驚又喜,急忙拜見:“原來是大王回來了,虎大嘴拜見大王!”
“免禮。”吳不賒手一抬,“你且退後。”斜眼看向牛八角,“你叫牛八角。”
又掃一眼他身後兩妖,“哪一個是象白牙,又哪一個是金毛獅?”兩條大漢上來,身材魁偉,也都是可以鋸門板的料,一個滿頭金發,外加一臉金色的絡緦胡,巨眼環瞪,說實話,膽小的不敢跟他對眼;另一個倒是黑睛黑發,大耳朵,厚嘴唇,鼻如懸膽?不對,如果硬要這麽形容,那幾人膽就是人工吹足了氣的,那叫一個大啊,滿臉看過去,就這鼻子占地方。
“我是牛八角。”牛八角應了一聲,大口喘著氣。“某家金毛獅。”
一頭金毛的應,臉上金毛算胡子?好吧,那就是滿腦袋金毛的。“咱是象白牙。”大鼻子稱王,好像還有些鼻塞,甕聲甕氣的,不知道是天生的老鼻炎還是患了感冒。
其實吳不賒掃一眼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他接著問道:“我是追風寨寨主,追風大王吳不賒,你們不服氣?”
這話橫啊,人家憑什麽服氣啊,沒聽見先前滿山叉叉響?要是服氣就不鬥叉了,酒桌子上叉紅燒肉不更過癮?三妖嘻嘻哈哈一陣笑,牛八角跨前一步:“你有什麽本事,就能叫我三兄弟服氣?”吳不賒嘿嘿一笑:“我也沒別的本事,就是會牽牛鼻子。”
說笑之間,他雙手往後背,肩上卻突地生出一隻手,快如閃電地伸出去,而且是一伸四五丈,一下就捏住了牛八角的鼻子。怎麽個捏法兒?這裏有訣竅,大拇指按,食、中兩指倒插,插進鼻孔裏,內鉤,大拇指再直按。牛鼻孔裏有塊軟骨,這一鉤一按,剛好摳住那塊軟骨。牛鼻子入手,別說牛精,牛仙也隻有徒自喊天。
先不說牽牛鼻子的訣竅,讓人上火的是吳不賒的做法。他雙手往後背,人隻有兩隻手,手往後背,那意思就是不會動手了,卻從肩頭生手出來偷襲,太卑鄙了,太無恥了,太……太痛了啊。這後一句是牛八角叫出來的,吳不賒一摳住牛八角的鼻子,一鉤一帶一甩,竟把牛八角淩空甩起來,狠狠地甩到身後。那姿勢,就好比搬運工甩一個麻布袋。
牛八角被摳住了鼻子,掙動不得,這一甩,甩得結實,“啪”的一聲巨響,灰塵起了丈八高。話說老牛該要減肥了,這一下,地都被他砸出一個坑。這體重,不減肥不行。吳不賒這一下太意外,也太快,灰起灰落,邊上的象白牙、金毛獅竟還沒反應過來。牛八角則是疼暈了,仰天直哼哼。吳不賒一聲喝:“虎大嘴,給我拿了,敢不服,本大王拿你下酒。”
“遵命。”邊上虎大嘴喜滋滋應了一聲,撲上去反剪了牛八角的雙手。他沒繩子,這貨也搞笑,竟把腰帶解下來,把牛八角連手帶腳一起綁了,然後一手拄著鋼叉,一腳踏著牛八角,不過另一隻手就在那裏提著褲子,怪模怪樣,笑倒狼、豬一片。象白牙、金毛獅這會兒總算清醒過來了,均是又驚又怒,齊叫一聲:“放了我兄弟!”
同時撲上來。象白牙雙手執一柄金瓜錘,那錘不小,有水桶粗細,真若是金子,怕不有幾百斤。不過估計是鐵,外麵刷了層金粉。那柄有一丈七八,黑黝黝的該也是鐵鑄的。這一柄大錘,雖不如象斧的那柄巨斧那麽誇張,但也算是重兵器了,可見他也是個大力漢。
金毛獅使的是一把大砍刀,也是長兵器,不比象白牙得短,重量肯定要輕些,但那刀片子若劈下來,大青石隻怕也劈得開。兩妖都是大踏步往前衝,象白牙金瓜錘直搗,金毛獅大砍刀橫劈。吳不賒呢,竟又是雙手往後背,難道想故技重施?兩妖便留了神,齊盯著吳不賒的肩膀,生怕他肩上又生出手來。
但吳不賒的肩膀上卻是空空的,什麽也沒生出來。兩妖疑惑之間,忽聽得背後驚呼:“小心!”小心什麽呢?兩妖心中惶惑,搗的也不搗了,砍的也不砍了,兩雙眼睛四隻眼珠子齊鼓起來,死死地盯著吳不賒,生怕看走了眼。他們哪曾想到,小妖們喊他們“小心”的,是他們身後。
原來吳不賒這一次沒出手,卻出了腳。兩隻腳從地底下鑽過去,從兩妖背後鑽了出來,卻又一腳化兩腳,兩腳化四腳。這四隻腳,悄無聲息地掩到兩妖背後,兩隻腳對準一妖,兩個鞋底子張開了,忽地一合。仿佛手掌打蒼蠅一般,打的卻是兩妖的腦袋,方位也選得怪,是兩妖的耳朵。兩鞋底拍著耳朵,兩妖但聽得“嗡”的一聲,耳朵裏鍾鼓齊鳴,眼前發黑,腦中發暈,搖搖晃晃,便如喝醉了酒一般,踉蹌幾步,齊齊軟倒。
吳不賒這一招鞋底子轟耳,看上去不雅,其實有來曆。所謂的雙風貫耳,就是這種打法,這可是普傳天下的著名招法。木長生的玄木心法,依的是樹木的生長本性,想那樹類,上麵枝幹杈生,下麵根須橫結,若比做手腳,簡直數不勝數。吳不賒借這種心法,玄生手腳,輕輕巧巧就製服了三妖。
背後群妖歡呼不絕,猛又生出一聲罵:“虎大嘴你個流氓!”
開口罵的是狼嫵媚,為什麽罵呢?原來虎大嘴歡呼中忘了去提褲子,身子一跳,褲子一掉,虎鞭迎風笑。象白牙那一邊剩下的幾個小妖則嚇壞了,齊刷刷跪下:“大王神威,大王饒命!”這麵自有小妖過來,按住象白牙兩妖綁了。三妖跪作一排,吳不賒在三妖臉上一掃:“現在可服了?”象白牙、金毛獅都有些怕,不是怕別的,吳不賒的手段實在太詭異,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被打暈了,能不怕嗎?隻不過麵子撐著,一時張不得口,你看我我看你,其實在等別人開口。倒是牛八角的牛脾氣暴,頭一歪脖子一強:“用陰謀詭計算計人是什麽本事,我不服!”
“什麽詭計閻王計,輸的是鬼,贏的就是閻王。”吳不賒是奸商不是好漢,可不會受激放了他再重新打過,嘿嘿一笑,“不服,那好,今晚上老火濃湯,咱們吃牛肉。”
“吃了我的肉我也不服。”牛八角脖子歪得更厲害了。“嘿嘿,還起高腔是不是?那就再加一道紅燒牛排。”牛八角聲音果真就高八度:“嚼了我的骨我也不服。”
“看樣子還真來勁了。”吳不賒在他身上一掃,“那就再加一樣,清蒸牛蛋。”這個有些撓頭,牛八角橫著脖子,倒是不敢應聲了。“原來你也有怕的。”吳不賒暗笑,狽有計說追風寨的大發展讓他動了心,他想多收幾個妖怪了。
突然他猛拍額頭,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叫道:“看我這腦筋,怎麽把牛鞭忘了呢?那可是好東西啊。”扭頭看向狽有計,“狽軍師,看你瘦瘦的,床上行不行啊,弄條牛鞭補補?”
狽有計大搖頭,瘦瘦的胸脯拍得山響:“不要,不要!大王莫看我瘦,床上精神著呢,我家婆娘每次都被我弄得……”
“要死了你,說什麽呢?也不怕人家說。”狼嫵媚紅了狼臉,捏扭一把。等一下,這裏有錯誤?應該是扭捏?不,沒錯,是捏扭,怎麽個捏扭法呢?聽我細說,狼嫵媚伸出狼爪,捏著狽有計腰間軟肉,這叫捏。然後扭,嗬嗬,明白了吧。其實談過戀愛的都知道,這個捏扭狼爪手嘛,人界妖界通行,而且都是不學自會,隻是個人造詣不同,具體來說,有九十度角,一百八十度角,三百六十度角。
吳不賒掃著狽有計的小身板,半信半疑:“真的假的?就你那小身板……”
狼嫵媚莫看外表粗,是個顧家的好婆娘,尤其怕別人看低了自家男人,竟就點頭:“是真的大王,他……他好厲害的呢,奴家好些時候都還要討饒的。”
若是人類女子,打死也不會說這樣的話,不愧是妖啊,就是純樸。吳不賒差點就笑噴了,虎大嘴幾個也哈哈大笑。
“虎大嘴,你呢,要不要補一補?”吳不賒好不容易收住笑,已經是牙幫子都疼了。
“我才不要呢,”虎大嘴一撇嘴,“他牛鞭哪有我虎鞭補?”這話對啊,吳不賒拍拍腦袋:“是我昏頭了。算了,你們都用不著,我自己吃吧。我床上有兩個小妖精,還真是迷死個人,不補補不行了。清蒸牛蛋,紅燒牛鞭,晚上這兩個菜給我單獨做,本大王吃獨食。”
“不要!”牛八角強著的脖子終於垂了下去,“我服了,大王給我個痛快的吧!”
“怎麽著?”吳不賒一臉好奇,“既然死都不怕,如何吃你條牛鞭就怕了?”
“咱是爺們兒,死了沒關係,不能沒卵子啊。”牛八角徹底服氣,叩下頭去,“求大王高抬貴手,給八角一個痛快的吧。”
“你是服了。”吳不賒看向象白牙、金毛獅,“你兩個呢?”“願服,願服,大王饒命。”這兩個嚇壞了,再不敢看風向,直接叩下頭去。
“要本大王饒命?那就是說,你們願意服從本大王的命令了?”
“願替大王效死。”這會兒兩妖異口同聲了,“隻要大王一聲令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赴湯蹈火啊!嗯,說得倒動聽,不過在本大王座下,也沒什麽湯給你們赴。若是聽話呢,反倒是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不信你們看看虎大嘴他們幾個,原先也是被本大王打服的,現在日子過得比你們強得多吧!”打了一巴掌,也該給個甜棗了。“就是,就是。”兩妖大力點頭,金毛獅道,“我們之所以與大王手下作對,其實也是看他們日子過得紅火,眼紅想要分點兒油水,如何會不信大王的話?”
“我早說這些家夥是眼紅了,是吧?”豬黑子大大地哼了一聲。吳不賒看牛八角:“你呢?”牛八角如何還敢強:“大王若肯收留,八角願效死力,一牛到頭,永不背叛。”妖獸之類,文明不曾開化,性子野,但野有野的好處,一旦心服,很少背叛,這一點兒比人類或者神仙們都要強得太多。所以無論是先前的虎大嘴幾個還是後投的豬黑子,都沒說過什麽永不背叛的話,因為他們心底就沒想過這一層。反是奸商當時多留了個心眼兒,不過這會兒聽到牛八角這話,倒也高興。
奸商會做戲,親手解了三妖綁縛,笑道:“如此,便讓本大王與你等共創大業。”三妖純樸,果然就感激涕零了。
三妖與部屬盡數歸服,追風寨又添助力,狽有計幾個也甚是高興。尤其是吳不賒回來了,幾妖更是咧著嘴笑。原來隨著進山的人越多,追風寨名頭越響,也越引起外界的注意。吳不賒不在,諸妖心中無底,可著實發慌呢,吳不賒回來了,便有了主心骨。
虎大嘴與牛八角爭鬥處,離著追風寨所在雙餘山,竟然已有將近兩百裏,難怪先前吳不賒看著眼生,都隔著幾百裏,怎麽能不眼生?
飛在空中看,這是好大一片平原,方圓將近百裏,便是鬼哭原了。牛八角介紹這裏原有一座大城,原中尚有古城遺址,後來暴發大戰,古城毀於戰火,原中死了幾十萬人,每逢雷雨之夜,常聞異嘯,有如鬼哭,鬼哭原之名便由此而來。追風寨移民的田地其實還沒開到這裏來,是烏靜思的想法,說可以專選一個地方養牛養馬。狽有計手下的小妖找到了鬼哭原,牛八角的手下發覺了,一問是要用鬼哭原放牧,就說要征一半的馬羊,否則不許來原中放牧。於是惱了狽有計幾個,怒而相鬥,卻剛好吳不賒就回來了。
鬼哭原西行數十裏,沿著婁江一線,都是荒山茂林,隻聞獸吼,不見人煙。再往上行,吳不賒眼前忽地就是一亮,森林少了,村莊出現了,人來人往,雞犬之聲相聞。婁江兩岸,無數良田,金黃的稻穀低垂,一片等著豐收的好景象。隔著幾座村莊,便可看到一處大的集鎮。並沒有城,但屋宇密集,人流如織,吳不賒以前住的東鎮仿佛還沒有這般熱鬧。這裏房子全是新的,起得最早的也不過一兩年,卻是雕梁畫棟,氣象萬千。
吳不賒開始以為那些流民進山,無非是搭兩個茅棚,收兩季莊稼,看風向對就留下,風向不對隨時會走。要知追風寨到底是妖怪當家啊,怎麽可以久居。可看這些屋宇,如此氣象,簡直就是在建祖屋,是要留給子孫、傳諸萬世的。這些人,真的就不在乎狽有計這些妖怪嗎?
不可思議,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打死他也不信。現在便是親眼見著,也恍如做夢。
吳不賒心底偷偷算了一下,先是偷襲於承大軍,狽有計把俘虜押回山,他被逼離開林微雨。然後西門紫煙找到他,他再動身去魔界,最後到達雲州,這中間用了三四個月時間。雲州遺族答應回歸,作準備,到第二年春後動身,這裏是大半年時間。前後算起來一年有餘。然後橫過雄雞原,穿越魔鬼大沙漠,又是大半年時間過去。當時蜥流沙說什麽三個月能穿越魔鬼大沙漠,實際上走了六個多月,連老帶小十二萬人一起走過來,那已經是非常了不起了。不過吳不賒估計蜥流沙不是計算錯誤,可能是故意把時間說少,以激起雲州遺族的勇氣。後來,回趙國求援失敗,西行海沙國,又用了幾個月時間,這加起來又是一年了。
接著海路回歸,到雲州遺族終於在象南城安置下來,又已是三個多月。總算下來,從狽有計押俘虜回山到現在,已是兩年多時間過去。
“原來竟然已經過去了兩年多,我還以為最多是年把時間呢。”這些日子,吳不賒心中都像有山在壓著,雲州遺族的命運跟他死死地綁在一起,竟是不覺歲月的流逝。現在意識到已是兩年多過去,吳不賒心中突然就冰涼一片:“這麽久的時間過去了,還來得及嗎?微雨有沒有嫁人?”
初識林微雨時,林微雨已有十八九歲。尋常女孩子十四五歲就已嫁人,十三四歲成親的都非常多,林微雨拖到十八九,實在是因為弟弟和扶風郡的拖累。現在兩年多過去,林微雨已經二十多了,無論放在人、魔、神哪一界,都已經是老姑娘了。嫁人是非常現實的選擇,不嫁人反而不正常,除非是出家做了姑子。
他去魔界,就是為了回來後能風風光光、正大光明地迎娶林微雨,但難道千山萬水之後,再見麵時,心愛的女孩兒竟已是別人的新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