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為貴女(女扮男) 第七十五回

書湘想自己大約是最後一回這樣呆在宮裏了,她想到了小皇子,他如今被安排住在德成宮裏,小小的年紀,沒了親母照拂,也不知宮人們伺候的盡不盡心,別以為是個不知事的孩子就可以叫他們奴大欺主了。

離宮前一日書湘讓茗渠去了德成宮一遭兒,裏裏外外都打點過,收了銀錢底下人自然而然便有所收斂。幸而小皇子身邊留了原先盡忠的奶嬤嬤,把小皇子奶大的,如同自己親生的孩子,平日是護著的。

隻要身邊有個肯為他著想的人也就夠了,書湘站在宮門前想著,隨後爬上回家的馬車,茗渠也跟著上去。

那片莊嚴而古老恢宏的建築在視線裏後退,馬車車輪碾過被冰凍起來的小水坑發出一陣“誇啦啦”的聲音,顛了顛,書湘把腦袋從窗口伸回來,閉著眼睛並不是很高興的模樣。

大老爺想來會過問她是怎生回來的?說起來,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被從宮裏邊退回來名聲上確實不大好。

茗渠從矮幾上倒了杯熱乎乎的馬奶酒給她,笑嗬嗬道:“這是出宮前楊姑娘給的,雖不知她是從哪兒得來,不過喝了到底能暖身子。您別苦著張臉,這不都回去了麽!也不用糟踐自己身子了,多好呀。”

書湘把湯婆子放在膝上,手從暖手筒裏伸出來,接過隻喝了一口就皺了眉道:“酸不拉唧的,我打小就不愛喝這個。”說著放回小幾上,撐著下巴發起呆來。

茗渠琢磨了好一會兒才琢磨出門道來,料著怕她們姑娘這是在擔憂赫三爺。

她卻覺著沒什麽好擔心的,他一個爺們兒,沒的跪一下午就沒了命的,那不成嬌滴滴的姑娘家了?想了想道:“姑娘別操心赫三爺了,實在不成咱們過幾日可以悄悄去一趟,姑娘看一看他,倘或沒事,看完咱們立時走就成了。”

“這個——可以的麽?”

書湘狐疑地看了茗渠一眼,這丫頭膽子越發大了,哪有挑唆自己小姐做這樣的事情的……不過她說中了她的心事,赫梓言到底怎麽樣了是書湘心裏的疙瘩,然而她沒有門路知道他眼下怎樣了,他好不好。

這著實的愁人。

馬車是宮裏出來的,國公府門前的小廝不是沒見過世麵,遠遠瞧見便覺著不對勁兒。

書湘從車上下來,前頭趕車的內監掉轉馬頭便走了。

門上小廝們驚訝非常地迎將上來,要說這二姑娘他們都是熟識的,說起來,二姑娘是他們府裏除卻嚷著要嫁給薛五爺的四姑娘外另一個“傳奇”,搖身一變就能是個姐兒,亦男亦女的真叫人捉摸不透,這會兒本該是在宮裏等待冊封的秀女,沒想愣是出現在家門首。

今兒大老爺休沐在家,此際正同兒子在書房裏同作一幅山水畫兒,這對父子倒很是風雅。

書湘叫茗渠拿著包袱自行回韶華館去,她自己深吸一口氣抬腳就進了大老爺的書房院。沒人料到今兒書湘會回來,她仿佛天上掉下來的一般。

院子裏的家下人愣著神,叫幾句二姑娘便呆呆立著不動了。

書房的門大敞著,書湘隱約聽見父親和哥哥說話的聲音,她這回雖隻在宮裏住了幾個月,卻沒想到自己真的是可以回家的,此刻心情微微激動起來,提起裙角歡快地跑了進去。

大老爺執筆的手一顫,那幅畫兒就毀了,書湘猶自不覺,眼眶紅紅的盯住屋裏兩個人。還是寧書齊先開了口,他朝窗外瞧了瞧,不解道:“二妹妹一個人回來的?”說著向袖袋裏取出一方毫無紋飾的帕子,似乎有猶豫,然而到底是遞給了她。

書湘接過帕子在眼角掖了掖,搖著兩手解釋道:“我不是自個兒逃回來的,我哪有那樣出神入化的本事,除非是挖地道溜回來的……”

話好像說的有點離奇,屋裏靜了靜,大老爺扔了筆走上前瞧著女兒,看她瘦了不少,還道女兒在宮裏受人欺負了,開口卻是,“湘兒也同那王家姑娘一般,從宮裏落選出來的?”

書湘想起這茬兒,腦子裏活絡開,順口道:“老爺一點兒也不關心女兒,”她捏了捏自己的臉,沒什麽肉,女孩兒家天生能引起人的憐惜,她又確實消減不少,一張臉上就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忽閃忽閃,“進宮沒多時便病了,皇上不喜歡瘦巴巴的姑娘,太後娘娘便做主叫女兒家來了。”

說完了書湘才意識到自己不意間提到了“太後娘娘”,她抿了抿唇,臉上卻不能作出什麽異狀,恍惚記起太後娘娘最後那句話。

其實說是叫她代為問好,或許隻是在當時的情境下脫口而出罷。書湘感激太後,然而她左思右想,意識到自己不能將那句問候傳達給大老爺。

哪怕不是為了母親,不說比說對大家都好。橫豎都是不可能了,已然錯過,說了又能如何呢…?不過徒增父親的傷感,牽動深埋心中那些不見天日的舊日情腸。母親又是那樣,此番見自己回來必要回頭討大老爺的好了,這種時候,還是不提為好。

大老爺麵色微變,很快就收起了眸中異色,坐回書案後吩咐道:“齊哥兒,你帶你妹妹回去,我靜一會兒……把這幅未完的畫作完。”

寧書齊略躬身道了聲“是”,和書湘一前一後出去了。

沿途枝頭上堆著未融的雪,寧書齊一直沒有說話,書湘轉彎往大太太的禧正院走,“我瞧太太去,二哥哥一同去麽?”

他看了看她,一旁紅梅點點,暗香浮動,女孩兒麵如皓雪,微微歪了頭看著自己。

“我就不去了。”寧書齊淡淡道,話畢,不由分說踅身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噯,可是——”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樣顯得十分淡漠,書湘皺著眉踢了一腳路邊堆起來的雪,忿忿道:“這樣是什麽意思,不是一家人麽?難道如今老爺太太都喜歡他了便不把我視作妹妹了?”

她突然了悟,可不是,人家是有自己一母所生的妹妹的,自己算哪一路的妹妹。書湘心裏不舒服,蹲下|身揉了一個雪團子,運足了力氣朝寧書齊身上砸過去。

那一下正打在他後背上,很奇怪,這樣冰雪的天氣他並沒有穿大氅。修長的人立在雪中,掩映著梅枝,背影莫名的單薄。

書湘怔了怔,以為寧書齊會生氣地回過身來,可是他沒有,隻是在原地停了停,很快就走了。她撇了撇嘴,忽然覺得無趣,自己怎麽跟個小孩子似的?

轉頭進了大太太院裏,才曉得母親又開始理家了。主要是二太太生完第二個孩子抽不開身,二老爺又主張還是叫大太太掌家的好,二太太多管教管教女兒就是了。

大太太重新掌家這事也是經大老爺同意的,老太太雖有微辭但到底年紀大了力不從心,她總不能夠自己上手的,便也沒幹預。

書湘甫一進家門就有人機靈的人報到大太太這裏來了,因此書湘進來的時候大太太就在等著她,原來還在為從宮裏出來感到幾分可惜,卻在見到女兒瘦巴巴的小模樣後徹底沒話了。

前番日子王家姑娘因幾個咳嗽就從宮裏頭出來這事兒是京城貴婦圈裏人盡皆知的,大太太一瞧書湘這樣兒便曉得她是病了,估摸著也是這般才從宮裏頭出來。

摟在懷裏心肝肉似的寶貝了一會兒,揚聲叫徐媽媽到大廚房取冰糖燕窩粥來,這燕窩粥最是養人,徐媽媽也覺著好,瞧姑娘進宮一趟反遭了大罪似的,她們是看著姑娘長大的,跟著心疼,忙掀了棉簾子隔著走廊就叫門上的小丫頭到大廚房取去。

書湘在大太太這裏用了粥,母女倆說了一下午的知心話,她勸母親在老爺跟前低下聲氣,畢竟如今和往日大大不同了,能把掌家權拿回來真是不容易,這樣似和那時她做哥兒的時候差不離了,眼下隻要將關係也變作那時相敬的樣式就成了,得過且過最好不過。

大太太如何要女兒來教自己這些,她說自己知道的,心裏卻思量著,既然女兒從宮裏出來了,那也是該把親事放在心上了。憑國公府的門第,覓一個品貌端正門當戶對的良婿應該不難。

書湘一時沒有思考這些,她還記掛著赫梓言,也不曉得他到底怎麽樣了。聽說是牽動了行軍打仗時的舊傷,到底嚴不嚴重?他知道自己回家了麽?

就這樣過了三四日,大太太簡直神速,已經選中了好幾家人家,她也會過問書湘的意思。她聽得不知所措,隻推說自己還小,婚事是不急的。

大太太卻不依,為女兒找個好人家是她身為母親最重要的事,女人這一輩子,嫁得好比什麽不好。

大太太都想好了,書湘來日的夫家門第無需高過她們自己家,免得婆婆妯娌心高氣傲不好相處,自己這女兒打小同女孩兒們接觸的不多,並不懂得女人間的彎彎繞繞,到時候不知要吃多少暗虧。其次,這夫婿在婚前不曾對旁的姑娘動過心,要一見到書湘就喜歡上,這輩子隻待她一個人好,婆婆欺負書湘了也要第一時間回護……

當母親的總是想的多,越想越趨於理想化。

其實世間哪裏那樣多好相處的妯娌和隻愛一人的好郎君,端看兒女自己的造化罷了。

書湘自己悶坐在書房裏發呆,茗渠趁著慈平幾個不注意,偷偷著把書湘過去的直裰和靴子翻了出來,提議道:“咱們出去走走罷?我知道姑娘家要講究含蓄,不過咱們過去也是常出去的,那時候沒含蓄這時候也別講究了,換身衣裳外頭去走走罷了,順便瞧瞧赫三爺到底怎麽回事兒,您都要叫太太給嫁出去了——”

她話沒說完就被書湘給捂住了,“你這張嘴如今是益發沒個把門的了,什麽話怎能張口就來?我確實擔心他,但也不能貿貿然出去的,叫人知道了可怎麽是好……我成什麽人了。”她咬了咬唇,逗了逗籠子裏的鸚鵡道:“再說了,誰說我要嫁給他的,太太說我行情好著呢,沒瞧見這幾日好幾家人家上門求親來的麽。”

茗渠嘴上別了笑,“哦,姑娘原來這樣想,皇帝不急太監急,這樣,我這就溜出府去,想法子把您才剛說的話知會給赫三爺,也免得人家剃頭挑子一頭熱,忙到頭是白費功夫。”

兩人平日無事就是鬥嘴,書湘到最後終是妥協了,她想的是自己到了侯府門首,叫茗渠探一探消息便是,得了消息就回來,自己也能安生。

書湘換完衣裳,茗渠早把後門上看門的婆子那錢買通了,隻說自己要出去買點胭脂水粉,那婆子嫌冷縮在屋裏,瞧著銀錢兩眼發光,哪裏注意到幾個人出去了。

書湘穿戴起來自有一股風流,儼然一個風度翩翩的小公子。天上雪停了,兩人一路走著漸漸到了侯府大門首。

茗渠是個機靈鬼兒,她叫書湘樹下後等著,自己繞過了影壁上前去,她是穿作個小書童的模樣,很像那麽回事,才要去同門上的小廝們兜搭,趕巧來信兒從角門裏出來。

他家三爺躺床上還念著茴鮮樓的藕粉桂花糖糕,這不,小廝就是跑腿的命,哪想才一出來便瞧見茗渠。這兩個也算舊識了,來信兒狠命眨了眨眼,揪過茗渠道:“噯我說你——你這是什麽打扮?上這兒做什麽來了?”

茗渠朝手上嗬了嗬氣,話出口冒出騰騰的白霧,笑著如此這般的把來意說了,主要是打聽他們爺如何了,來信兒沒回她,眼尖瞧見不遠處樹下抱著熱氣噴噴的油紙包兀自吃得香甜的小公子,他瞪了眼珠,須臾笑眯眯道:“別說,你們家姑娘穿成這般還挺俊,怪道昔日從無人瞧出來的。我家爺還道自己彎了……”

“什麽彎了——”

茗渠伸了伸頭,一拍他道:“你別扯東扯西,你們爺怎麽樣了,說完我好告訴我們姑娘去,這便要回去的。”

茗渠轉了轉眼睛,忽的垮下臉悲戚戚道:“我們爺怕是不成了,我也說不上究竟是怎麽樣,你叫你們姑娘過來,我領你們進去…唉,聽我說有什麽意思,倘或關心還是自己親去瞧了的好……”

茗渠心裏“咯噔”一聲,心說不妙,她們姑娘不定要怎生難過了,卻也不能瞞著,便過去照實說了。書湘聽後手裏的油紙包“砰”的掉進雪地裏,呆呆立著瞧著門裏邊兒,那邊來信兒苦著眉眼來唆使她進去瞧瞧,書湘腳步都是虛浮的,也不知自己是怎樣突然就到了赫梓言的院子裏。

她抹抹眼睛,眼裏濕濕的,叫這寒風一吹打了個寒噤。

在腦海裏想象了赫梓言麵色青白臥在床上的景象,書湘吸了吸鼻子,對著院前的臘梅花感慨了一會子,顫巍巍地伸手敲門。

“誰?”

書湘鼻子裏發酸一時發不出聲音,珍珠大小的淚珠子從眼眶裏掉出來,啪嗒啪嗒掛在下巴上,她拿手一抹,這時屋裏人又道:“來信兒麽,這樣快就回來了?”

“不是他……是我。”書湘吱吱唔唔的,聲音不清不楚,試著推了推門,沒成想輕輕一推就開了。

她是進來過的,便自行朝裏間走。

腳步聲輕輕的,屋裏一絲藥味兒也沒有,書湘這時卻沒有察覺,她耷拉著腦袋進去,發間綴了幾滴晶瑩的雪珠,一臉的擔憂。

赫梓言果然是躺在床上的,屋裏燒了地龍,溫暖如春,他隻著了雪白的中衣,聽見聲響起身拿起枕邊的兵書正待砸過去,卻見到書湘慢慢地走過來,那隻提起來的手硬是吃力地收了勢頭轉了方向把書放下了。

“……怎麽哭了?”

他不問她怎麽會來,別的都不問,隻問她為何哭,手忙腳亂地找帕子,卻找不見。

一時隻好跳下床,赫梓言身量長長的,穿的也單薄,這會兒就那麽俯下|身擔憂地覷著她,略顯笨拙地舉著袖子幫她把眼睛裏掉出的淚珠子抹開去。

書湘把來信兒的話說給他聽,抽抽噎噎的,她極少這樣哭,是真的被嚇著了,然而淚眼朦朧裏見赫梓言麵色紅潤潤的,她不禁迷惑地摸了摸他的臉,委屈地問道:“……不是說都起不了床了,你這麽精神做什麽?難道是…回光返照嗎?”

明天是。。。。。。。是情人節啊。。。。。

寫不到結婚啊,。。。。。。

所以啊。。。。。。。。

但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