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赫梓言聽了書湘這話心頭一熱,千言萬語堵在嗓子眼裏,可是有些話並不是非要在這時候都說完的。
是的,日後有的是時候,待他們成親了,兩人堂堂正正在一處,他想看哪兒看哪兒,想怎麽樣都成…夫妻過日子麽,雖說他並沒有過那樣的體會,然而隻是憧憬一番心裏頭便止不住感到舒心滿足。
夜風送來桂花的幽香,一縷一縷如同可以看得見的輕霧迤邐纏繞著,如果忽略眼下正是國喪的時候,書湘真快覺著前一刻還烏雲遍布的天空這會兒就朗朗清月了,這一切似乎都隻是因著站在自己麵前的人。
書湘抬手替赫梓言整了整衣襟,初次為男人做這樣的事情,她的動作緩慢而生澀。
離別終究是要到來的,並不會因為她的舍不得而有所改變。
她伏在他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頭衝他眨眨眼睛,笑得滿天月華都揉進那雙瀲灩的眸光裏,“我現下已經記住了你的味道,過些時隻要你回來了,我必定是頭一個知道的。”
真有這麽神?
他笑起來,抬袖聞了聞自己,“我有什麽味道?有話說是‘臭男人臭男人’,我豈不是臭的?”
書湘“噗哧”一聲笑起來,赫梓言看到她笑得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齒,還猶自不知。這時候對於女子是嚴苛的,講究笑不露齒,她卻不是,不過她確實鮮少笑得這樣璀璨。
兩情相悅大抵是世上最美好的事罷,書湘打從心底裏高興,她回憶了一下赫梓言身上的味道,背書似的搖頭晃腦道:“臭倒是不臭,不過等你從外頭回來那時我就不知道了,千萬別走了味兒,興許我就聞不出你來了。”
他有些感慨,漆紅的宮門又響起“咚咚咚”的聲音,外頭守著的幾個侍衛倒是沒有說話,催促的意思卻流露出來。
“書湘… …”赫梓言一手已經放在了門閂上,寬寬的袖襴向下耷拉著,身體卻微側著瞧著她。
“嗯?”
他一哂,露出了那顆小虎牙,然後緩慢地笑著親吻在她眉心,停留了好一瞬才幽幽地道:“一定要等我回來,記住了麽?眼下是國喪,太子短時間內不會娶親,且他是新帝登基,有諸多事情需要料理。因此,書湘回家後隻有一件事要做。”
他淡淡如醇酒一般的語調聽的她鬱鬱起來,書湘不由將手在心口輕輕拍了拍,她覺得自己如今是越來越像個真正的女孩子了,心扉裏那股子酸酸澀澀很想流眼淚的衝動是怎麽回事,實在不能紅眼睛,不像樣啊。
想著,書湘慢吞吞地點了點頭,接著問他,“那我在家要做什麽事?”
她嘬了嘬唇思量,可是很快就麵露為難,“我老實和你說了罷,你不知道我爹爹的脾氣,他決定的事兒我是改動不了的。且,也沒有女孩子家自己說自己喜歡誰的,有傷風化啊,傳出去我們寧家丟人丟大發了噯… …!”
書湘說的是掏心窩子的話,她雖然之前想過找大老爺理論,可是那充其量是告訴爹爹她不願意嫁進皇宮嫁給太子,也就是日後的皇上。她又不傻,帝王後宮三千,進了宮那得熬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這是斷不可取的。
但是書湘能表達自己不願意進宮的心願卻不能直言自己心儀上哪家爺們兒了,她臉皮兒薄不薄是一回事,主要怕爹爹氣著,以為她到底是做男孩兒養大的,才落得這般不懂規矩,到頭愈加遷怒大太太。
家裏頭事情也煩,書湘腦子裏有時候彎彎繞繞是很多的,她是多思多慮的性情,況且她其實完全曲解了赫梓言的意思,人家壓根兒就沒想讓她一個大姑娘跟璟國公說道什麽。
他“哀哀”長歎,好容易營造出的良辰美景氛圍生生就叫她弄散了。
“我說你在家隻有一樁事要做,你道是叫你遊說你父親?”
“你——不是麽?”書湘仰麵,一臉我都看穿了你的表情。他稍許撥了撥門閂,到底意難平,傾身同她眼睛對著眼睛。
四目相對,他的呼吸拂到她臉上,男人的味道總是鮮明惹眼的,若是動了情,那些原本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竟都具象化了。
書湘臉頰上爬上一抹紅,慢慢往後退了一點兒,推推他道:“你要再靠這樣近,我要生氣的… …”
“日後成親了難道還打算日日生我的氣麽?”
這話裏意思頗有些赤|裸|裸,她又麵熱起來,不經人事的姑娘家紅了臉的情態總是分外招人,男人這時候就容易心猿意馬。
他到底是忍住了,今兒晚上占了太多便宜,她腦袋裏條條框框多,指不定真要著惱的。他抵了抵她的額頭,壓著嗓子道:“再問我一回,‘我在家要做什麽事?’”
書湘咽咽喉嚨,學著他道:“我在家要做… 什麽事… …”
赫梓言忽像個大孩子,聽到她問一忽兒間就翹起唇笑了,笑得小虎牙都探出了頭。
他是豐神朗朗的模樣,狹長有神的眸子,含笑的時候眼波都是長長渺渺的,薄唇弧度彎的剛剛好,這樣的容色瞧得書湘臉紅心跳起來,直到他打開門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去了,她還恍恍如在夢中。
走到花樹下仰起脖兒看月亮,月中依稀浮現出赫梓言的眉眼,他剛兒那輕薄肉麻的話複在她耳邊響起來——
“你隻有一宗兒事要做…全心全意的想我。我在關外有人思念著,才不會寂寞。”
“這是情話兒麽?”
書湘對著月亮悵悵然地自說自話,把身子靠在桂樹上,枝頭緩緩飄下幾朵小巧的花,她蹲下去撿起來放在掌心裏嗅嗅,芳香馥鬱,月色皎然,拾花人麵色悄然間也羞答答。
感慨夠了,書湘收拾了心情往後殿裏走,茗渠已經照顧著小皇子睡下了,正翹首立在廊廡下盼著她們姑娘。
書湘甫一過來她就道:“您沒事兒罷?我才偷摸著過去前頭,”她咳了咳,“我瞧見姑娘跟赫三爺在一處呢,您也真是,這要以後沒個結果,豈不自苦?”
“行樂須及時,你呢… …不懂得這裏頭的滋味。”書湘邊說邊走進內殿瞧了瞧睡熟的小皇子。
奶娃娃就是奶娃娃,小嘴兒微微嘟著,眼睫纖長濃密,一臉的剔透純潔,完全不知道自己處境是怎樣,永遠睡得黑甜。
真叫人羨煞。
她睡不著,和茗渠兩個圍著錦被靠在外間軟榻上說話。
這一夜過的漫長,兩人都睡意朦朧之際,茗渠忽道:“姑娘這麽樣一心一意把心都托付出去了,萬一回頭還是得進宮伺候皇上呢?”她總擔心這個。
書湘揉了揉鼻子,睡眼惺忪看了茗渠一眼,也不知夢囈還是怎麽,吞著聲兒道:“若果真到了那樣的境地,那就是我寧書湘的命。自古嫁夫從夫,我還能再想著別人麽?那肯定不能夠——”
這本是無心的對話,沒曾想到頭卻險些兒真麵臨上那樣不堪的境況。
茗渠細心地半起身為姑娘蓋被子,自己也側過身躺下。
她想著姑娘在這事兒上不是死心眼兒就成,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麽,戲文裏都是啊,才子佳人的不外如是,能走到一起才是本事。
… …
數日後,赫梓言果然離京,封從一品建威將軍,掛印出征,率軍二十萬支援前線將領。
大懿關外是驍勇善戰的突格人,從去年至今已占領邊境三座城池,突格人生性粗獷殘暴,所過之處無一活口,便是老弱婦孺也不放過,猶如蝗蟲過境。
前方將士的糧草線路叫突格可汗哈蘭爾截了去,楊將軍支撐至今已再難堅持,這才八百裏加急派人回京——根本就等不到溥徳帝的秋後禦駕親征了!
京中雖富麗繁華如往昔,然私底下卻也人心惶惶,畢竟突格可汗哈蘭爾的名頭不小,老一輩都知道突格的上一任可汗曾經領兵直攻到了皇城下頭,那時多虧了有老侯爺赫幕在,可現如今赫幕已然入了土,赫家派出個孫兒上戰場是怎麽回事?
赫家當真無人了嗎,聽說那赫家世子爺過去還是在書院裏念書的書生,這一個書生怎生帶兵領將呢?著實的叫人懸心啊!
人們的議論傳到了皇宮裏,老皇帝才死,外頭又叫突格人逼得缺失重要的三座城池,軍心不穩,民心也不穩,薑池在皇宮裏鎮日地冷著臉。
處理完溥徳帝喪儀已經好幾日,他初登大寶,收拾了先帝之前留下的爛攤子,老皇帝晚年熱衷聲色犬馬,縱得底下官員不乏大肆貪汙斂財的,上梁不正,下梁豈能不歪。
薑池甫一上位便接連抄了好幾位朝中大員的家,抄出來的銀錢古玩悉數充數國庫。
再者便是那些昔日同他不睦的,一朝皇帝一朝臣,識相的先前瞧出了苗頭早便辭官歸隱了,剩下的各地方上隻要是溥徳帝喜歡的官員,都叫薑池尋了錯處,罷官的罷官,流放的流放。
在這樣雷厲風行的高壓下,寧氏成了唯一一個先皇重用並且喜歡的,卻還暫安然無恙的氏族。
而書湘被關在內宮裏不曉得外頭情況,隻隱約知道戰事緊急,赫梓言臨危受命之下早已離京了。
她記掛他的安危,倒不那麽在意自己的處境了。
薑池也是忙過了頭,這才想起來先前隨著薛貴妃一同被軟禁在朝露宮的寧書湘。同時被想起的,還有因薛貴妃自縊後他尚未決定如何處理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