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回
書湘大半個身子已經露在車廂外頭,她看到赫梓言的小廝笑嘻嘻在同茗渠說著什麽,茗渠卻隻是不理睬。家裏的車夫立在路旁,聚精會神盯著一匹通身雪白的寶馬,那近似垂涎的神情,竟仿佛她們國公府裏頭是沒有的… …
書湘小小地撅了撅唇,預備咳嗽一聲提醒他們自己出來了。她仰了仰腦袋,見天幕上白雲一朵連著一朵,雪白的飛毯一般,順著風向緩緩地向著另一麵移動。
柔暖的陽光照在身上,暖風輕蕩,一時竟叫她舒服得想要回去馬車裏再睡一會兒,什麽煩心事也不去管了。
書湘吸了一口帶著芬芳花香的空氣,右側手腕上卻倏的一緊,她心中一驚,但是那股突如其來施加在腕上的力氣很快便消失了。
“寧兄弟且慢… …還有個事兒忘記同你說,”馬車裏赫梓言的聲音傳出來,聽在耳裏略有幾分悶沉,他是吩咐似的語氣,慢慢說道:“你進來。”
書湘抽回手背在腰後蹭了蹭,她手腕上還殘著赫梓言涼涼的體溫,心頭一陣的茫然無著,倒是聽話地躬下|身子鑽進了車廂裏。
“赫兄可還有什麽事情麽?”書湘看了赫梓言一眼,眉眼低垂下去,不自覺地避免同他有過多直接的眼神交流。
因書湘不看他,對麵男人的視線便不受控製,放肆流連在她眼角眉梢。
他見書湘翠彎彎眉下是一雙媚長的眼睛,此時眼睫半垂著,根根分明,刷子一樣覆下去,遮住想象中應是水波盈盈的兩痕眼波。
兀自看了一會兒,赫梓言壞脾氣地皺起了眉頭。
他既想要靠近麵前這個同樣性別的人,又不願聽憑他繼續占據他的思維。
這剪不斷理還亂的零散思緒,當真惱人。
“赫兄?”
赫梓言久久不說話,書湘就狐疑地抬頭看他,心裏的不耐煩開始在麵上顯露出來。
她本也不是個多麽好脾性的人,過去更是連理睬赫梓言的興致也是沒有的,如今卻因她見到過他作畫,欽羨他執筆時的寫意流暢,胸腔裏稍許有些崇拜的情緒,這才耐了性子。
“唔… …是這樣,”赫梓言閉了閉眼不看她,薄唇啟合悠然說道:“下個月是長瑄的生辰,學裏大家夥兒都是要去的。長瑄你知道麽?”他睇了她一眼,因長瑄不常來學裏,他恐怕書呆如書湘是不知道此人的,就解釋道:“他先時在學裏念書,後他家老太爺另尋了夫子,長瑄便在家中上學了,你不認得他也是尋常。”
“我認得。”書湘蹙了蹙眉頭,她怎麽會不認得那名叫長瑄的,其人五官生得風流,性子更是比赫梓言還來的叫人不喜。
原來當初徐長瑄僅上學的幾回都把書湘錯看成了女子,甚至當眾出言說了好些在書湘看來是羞辱自己的話,因此上,她對他記憶尤其深刻。
書湘絞了絞衣角,訥訥地尋思起來,倘若赫梓言話裏的意思是叫她赴宴參加那徐長瑄的生辰,那麽她才不去,有這時間在家溫溫書也是好的,大老爺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問起功課,答不出豈不叫爹爹失望。
“我不要去。”書湘想著就脫口而出,言罷掀起車簾一氣嗬成跳下馬車,絲毫不給赫梓言說話的機會。
赫梓言不疾不徐追下來,正是因他的不疾不徐,抬眼望時書湘已叫了茗渠,腳步匆匆地進了書院大門。
他自是因了身高腿長的優勢,很快就走在書湘身側。她若不理睬他,隻會使他興致盎然,眼下就是這般情形,書湘看開課的時辰近了,若是落在夫子後頭進課室就是不尊重,她還從未遲到過,今日卻因赫梓言拖延至現在。
書湘一門心思走路,書院的花園裏鳥語花香,鵝卵石鋪就的小路長長而彎曲,像一條光滑的白蛇。
茗渠同赫梓言的小廝來信兒保持著適當的距離跟在兩個爺們身後,赫梓言走一步時書湘怕才跨了半步,他覺著有趣,放慢腳步遷就她,不住側首瞧她急吼吼的模樣。
“真有這樣急麽?你昨兒、前兒、大前兒可都不曾來上學。”赫梓言一字一頓說著,話音清清楚楚的。言下之意,你今日便是遲到了也比前些日子壓根兒不來好上太多。
太陽曬在身上,書湘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她掏出袖袋裏的月白帕子在額角抹了抹,並不打算分出多餘的氣力回答他。
孰料走在身畔的赫梓言忽的笑了起來,他的笑聲清朗異常,不知是否是她多心,書湘覺得他笑聲的尾音裏似乎透露出幾分古怪。
“赫兄為何無故笑起來?”滲人的慌。
赫梓言眯了眯眼睛道:“我近來記性益發的差了,竟是忘了。才馬車裏提到的長瑄說起來同你是有些淵源的,我隻說他家老太爺另請了夫子在家中讓他上學,你卻不曉得他如今實是在宮裏頭——”
“在宮裏頭?”書湘重複著他的話,語音揚起,腳步跟著就緩了緩。
赫梓言點了點頭,笑得人畜無害,“他現如今在宮裏給太子殿下做伴讀。”
伴讀… …!
提到太子書湘就不高興,她當年就是被這太子推進了冰窟窿裏,要不是她命大,怕不是溺死的就是喝湖水脹死的。
赫梓言見她反映有趣,眯了眯眼睛道:“噯,寧書呆,我想起你亦是為太子做過伴讀的。便果真一點兒惺惺相惜的感情也沒有?”
書湘不勝其擾,無奈她走得又沒有人家快,最後隻得含糊點了頭,承諾自己是會去的。
不多時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課室,夫子渾濁的目光在進來二人臉上來來回回掃視一番,片刻後無事似的低下頭繼續看書。
書湘在座位上坐下,口中輕輕籲出一口氣,伸手向袖袋裏摸過去,這一摸卻摸了個空,她隻記得自己在園子裏還取出來擦汗的,竟是忘在哪裏了麽?
她愣神的功夫,一塊疊起的四角方巾冷不防映入眼簾,伴隨著方巾主人沉穩而低柔的聲線,“湘兒這粗心大意的毛病,竟何時能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