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一百零二回
門外進來的士兵腳踩在地磚上發出“嗒嗒嗒”潮濕的聲響,領頭的金牙士兵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破口道:“媽的!老子就沒進過這麽香的地兒!”
這些泥腿子兵哪裏見識過這些,東摸摸西看看,小件兒的物事都往自己口袋裏順,那金牙領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須臾重重一咳,那群人立時沒了聲音,他舉目在屋裏探看一圈兒,視線往女人住的內室裏瞟,心頭不禁湧起一股子奇異的興奮。
倘若放在尋常時候,將軍夫人的閨房豈是他們能進得的,這會子倒好,想著,金牙領兵搓了搓手,把刀往腰上一別,揚聲道:“人指定還在這屋子裏頭,你們幾個好好兒給老子搜!哪裏也不要放過!”
話畢,他自己率先越過多寶格往裏走,一群人留在外頭守著,另有幾個跟進去。
書湘心髒狂跳,她這輩子還沒有經曆過這個,完全鬧不清眼下的狀況,皇上帶著親兵往皇陵行宮去了,可京裏怎麽會被一個本該身在屬地的藩王給掌控了?玨王是皇上的皇叔啊,叔侄兩個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這是要造反麽?!
正想著,眼前突然出現幾雙靴子,頭頂還有玨王的士兵們翻箱倒櫃罵罵咧咧的聲音,她的梳妝匣也被倒空了。
書湘捂住自己的嘴巴,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幸而生長經曆不一般,她不是沒見過這麽多男人,一點膽識還是有的。適才情急之下躲進了床底下,茗渠就在一邊的紫檀木衣櫃裏,兩人相隔的近,書湘能從床底的縫隙看到衣櫃。
此時有兩個提刀的士兵正站定在衣櫃前。
刀尖拖在地上閃著凜冽的寒光,冷不防書湘在刀麵上看見自己的眼睛,她嚇了一跳,幸而嘴巴一早就捂住了,這會兒連大氣也不敢出,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身軀在不由自主顫抖著… …
其中一個士兵拍了拍衣櫃的門,書湘的心都提起來,才兒外頭麝珠的叫聲她都聽到了,這幾個丫頭都是打小一塊兒長大的,麝珠已經遭遇了不幸,要是茗渠也遭了殃,她自己死了就該下地獄了。
書湘已經做好準備,要是茗渠被發現,她自己哪怕再害怕也要從床底下出去,想來對方還不至於害她性命。她這裏想著,那兩個士兵卻轉腳走到床前來,幾隻濕漉漉的鞋子就停在近前,稍稍一動都牽動她的心。
時間不長,卻流逝得別樣慢,書湘有種魂飛魄散的錯覺,她想起赫梓言,喉口突然哽了哽。身在嶸城的他要什麽時候才能得知家裏竟遭逢了這樣大的災難。
金牙領兵仰麵往書湘躲著的雕花秀床上一躺,震得床幔不住搖曳,那幾個士兵慢慢把身子往下蹲,就要看到躲在下邊的人了,也該是書湘的運氣,這時候打門首傳來外頭幾個士兵的聲音,有人粗著嗓子叫了聲“王爺來了!”
書湘眼前的那些腳一瞬間都淩亂起來,須臾整齊劃一在邊上列隊站齊了,她握著拳頭死死盯住前方,下巴上垂下一滴汗,緩緩地沒入領口… …
外頭顯見的是在發落人,一時耳邊隻有唰唰唰的雨聲,眾人屏息等著,金牙領兵早就從床上一躍而起,裝模作樣翻找起來。
一雙白底祥雲紋靴走進來,逐漸出現在書湘的眼簾裏,來人的嗓音十分清越,開口道:“王爺叫我來問一聲,你們這兒是找著了還是沒找著,一個女人也這麽難找麽?眼睛都叫眼屎糊了!”
金牙領兵唯唯稱是,低頭辯解著道:“我們也是才進來,這不還沒搜完,哪裏想到竟驚動了王爺… …”
秦更大皺其眉,“你們是不曉得王爺要抓這女人做什麽還是怎麽的?!麻利兒的,姐夫素來沒多大耐性。”
玨王爺是溥徳帝的親弟弟,當年就藩後就沒回過京城了,這些年在屬地招兵買馬,趁著新帝登基才幾年功夫根基不穩,如今又有外患,他便同突格人串通,後又買通了京師禁軍統領,預備取薑池而代之。
進來京城頭一件事就是把赫家的少夫人拘起來,回頭拿捏在手心裏頭,好脅迫屯兵在嶸城的那位。
金牙領兵揚手就在當中一個士兵臉上來了一記,罵道:“叫你們找人,才兒卻在外頭玩女人,沒見過女人啊?!快找,掘地三尺也把這侯府少夫人刨出來!”
屋子裏一時全麵地“砰砰乓乓”起來,牆上掛著的名貴字畫,高幾上擺著的古董,一件件的都給砸在地上,書湘手心裏全是汗,她想不明白玨王抓自己做什麽,腦子轉不動,恨不能縮成一顆床底下的珠子。
大字不識幾個的士兵們似乎樂忠於毀壞字畫珍玩,好像把床底這塊兒最能藏人的地方給忘記了,看來也是不常進閨房裏搜人的緣故,這活兒沒幹過。
玨王的小舅子秦更把手上那柄烏骨扇開開合合,忽的收攏了往手心一拍,書湘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到那雙祥雲紋靴停在眼前。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上頭的秦更卻撩開床幔探首往裏邊瞧,他是雲淡風輕的神情,伸手掀開了錦被,裏頭果然是空的。他又轉身去看那紫檀木的衣櫃,高高大大,說不定能藏一個人呢。
然後他就拉開了櫃門,迎上裏頭驚慌的視線。
“哦… …”男人彎唇笑起來,“找到你了。”
他向她伸出纖長如玉的手指,笑得有禮極了,“少夫人在裏頭悶不悶熱,瞧著都出汗了。跟我走罷,我們王爺是善性兒人,隻是請夫人過去小住一段時日。呐,您不會不賞臉罷?”
茗渠訥訥聽著,眼稍裏瞧見書湘探出的半個腦袋,她一急就把手放在那隻微涼的掌心上,有點被蠱惑的味道,她就那麽跟著秦更走了,屋裏別的士兵也紛紛跟著魚貫出去,這一切發生的太快,直到滿屋子都空了書湘還那麽僵在那裏。
小聲叫了茗渠幾次,可是都沒有回音。茗渠是被當成她給帶走了,書湘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她暫時倒不擔心茗渠的安危,從床底爬出來,趴在檻窗前往外眺望,外頭雨不知何時停了,一個人也沒有,她心裏沒個著落,不知自己該往哪兒去。
回身打量房間裏的一片狼藉,書湘心裏愴然,誰能告訴她現在到底是怎麽回事?赫夫人她們想來都被玨王爺的人帶走了,假如赫梓言在一定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書湘缺失了主心骨,茫茫然地立在地心裏,周圍的景致仿佛都在旋轉,她頭有點暈。
赫欽以及一幹重臣都陪同薑池在皇陵那處,書湘想了想,估摸著大老爺此際也不在府裏,她心一沉,擔憂起母親,一念及此,書湘就轉身走到衣櫃前,櫃門還沒關上,她摸到最裏麵,費力地取出一套她做姑娘時常穿的男裝。
萬萬沒想到此生還有需要穿上這一身的時候,書湘換完衣服在鏡子前照了照,有點慨歎,正要出去,冷不防院裏傳來零星說話的聲音,都是陌生的男聲,她吞了口口水,束好頭發又縮回床底下去了。
等了好一時外頭才沒了動靜,書湘戰戰噤噤地爬出來,貓在窗前窺望了一會兒,確定無人了才亦步亦趨一路走出去。
被雨水衝刷過,空氣裏滿是清新的空氣,書湘站在台階上發了一會子愣,走到荷風館外,放眼看過去隻見遠處有幾隊士兵在府裏頭巡邏,來往走動的丫頭仆婦們也都低垂著臉走得飛快——
書湘隱進門裏,無論如何侯府是呆不下去了,她給自己確立了目標,就是走也得先走到寧府去,去瞧瞧家裏怎麽樣了。抱著這樣的信念,書湘全神貫注注意了那群士兵好久,瞅準他們換班的間隙才溜到花園裏,又從花園裏一路跑到了侯府後門。
謝天謝地後門完全沒有守著的人,書湘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得這麽快,腳底抹油一樣,她出了侯府就靠在牆邊順氣,來往的人沒見過生的這麽唇紅齒白的小公子,骨架又細小勻婷,不時把目光放在她身上打量。
因不敢引人注意,書湘休息完了就低著頭走出巷子,直到了大街上。
這才發現整個皇城裏到處都是穿著盔甲的士兵,原來京城已經被那位玨王爺控製住。最後的僥幸也沒了,好容易到了寧府門首,書湘站在影壁後偷偷地往裏麵看,隻見門前守著幾個同侯府裏一樣服飾的士兵,凶神惡煞的,還是玨王的人!
書湘沒有本事進去,隱約瞧見門上小廝在裏頭探頭探腦,她估摸著大太太應該隻是被軟禁了。
鬆了口氣,慢慢在影壁後蹲下來。
地麵還很潮濕,書湘抬眼看見天幕低垂,雲翳烏沉沉堆疊在一處,一時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