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雨至,血浪無邊,天將不寧,誰能幸免?

林凡淡淡一笑,確認了手中之物正是龍魔元胎無誤,便不再繼續與慕洛等人僵持,平靜道:“天若不寧,那便無人能免。可若是如此,你們的掙紮,豈不也是徒勞?”

“這一切都是一盤棋局,你我也不過是盤上的子,閣下既從那裏來,自然明了一句至言,若無人敢於抗天,天又為何存在?”

慕洛淡笑著反駁了一句,卻仿佛‘不經意’的道出了林凡的身份。林凡聽聞這一句,臉色絲毫不變,但眼神裏的冷漠已經不再拒人千裏之外,至少顯得平和了許多。

“看來妖獸族也並非全都是蠢貨,但既身為盤中子,卻沒有身為棋子的覺悟,這種行為又與愚蠢何異?你所說的抗天,也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哪怕殺盡了妖族,逆了如今的局麵,可誰又能保證妖獸族不會成為下一個妖族?一顆棋子,終究還是棋子,想要跳出格局,妄想而已。”

風起了,雨勢愈加瘋狂起來,天地間再也看不見其他的色彩,唯有傾盆大雨連嵌天地的一線慘灰。

雨夜下的林凡神態毫無異色,那些看似狂暴的雨勢根本無法近得了身,隻是隨著他的呼吸節奏向四周環繞,化成了粘稠的雨流。

沒錯,這些雨水十分粘稠,就如同赤瞳青鸞所說的,它們並非普通的雨,而是‘血’。

慕洛在聽完林凡的話以後,罕有地陷入了一陣沉思,隨即語氣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抬頭看著林凡問道:“那敢問閣下,我們都是盤中的一顆棋子,那執棋之人又是誰?是超越了我們一個層次的高手,亦或是更高層次的強者?或者——是那冥冥中不可觸摸的天命?”

說到最後,慕洛的語氣裏摻雜了恐懼,獸魔之眼驟然大開,瞳孔綻放著慘烈妖異的紅光,空中的雨勢突兀一頓,就好像被他的話給嚇到了,但那淅淅瀝瀝的聲音卻沒有停滯,隔著老遠都能聽到雨水拍打地麵與山澗的聲音。

大雨嘩嘩的聲音,與這峽穀周圍沉靜的氣氛形成了兩個極端,就好像是兩個互不幹擾的世界,沒有任何關聯,卻又隨時都會打破平衡進入對方的領地。

慕洛既名天眼,自然也有其他妖獸族所沒有的本領。他的眼可以看穿所謂的天命,也可以看透許多玄妙的東西,但他卻被一個問題困擾了多年,那就是這盤以天地為局的棋。

沒有什麽比知道自己隻不過是一顆棋子更為悲哀的事情,尤其是修行到這一步的強者。

天下間修者如蟻,界與界之間更是數不勝數,而這些修者每時每刻都在追尋所謂的‘命’和真相,卻不知,知道真相的後果往往比懵懂更為殘酷。

智無極看到慕洛臉上的緊張神色,隱隱察覺到了什麽,隻是智慧到了他這個地步,用返璞歸真,大智若愚來形容再好不過,正如慕洛內心的想法,有些時候,不知道比知道更幸福。

林凡沉思了一會,珍而重之的收好龍魔元胎,隨即饒有興趣的看著慕洛,刻意忽視了某個咆哮的女子聲音,微微笑著問道:“我們身在局中,又化身為盤中子,但卻不知執棋之人是誰,這本應該是個愚蠢的問題,不過我曾經坐在一棵樹上三年,經曆了日落月升,冷暖交替,有生老病死,有地勢變移,既然你想問棋局這一說法,那我先問你,我坐在樹上,觀看一盤平凡的棋,那時我究竟是不是棋子?”

“若回答不出,我便告訴你。”林凡笑了笑,語氣極為平常,就像是普通的談話一般:“既然已經身在局中,又是盤中之子,何必要追究是誰撒了這一把子,下了這一盤棋?你想知道是誰執棋,為什麽不曾想過,執棋之人便是棋子自己?”

“這——這怎有可能?你方才也說,抗天不過是一廂情願,可是,可是——”

慕洛被林凡這番話說的一楞,有種長久以來的認知被人推翻的無措,也有種被小瞧了的憤怒,不過他仔細咀嚼了片刻,卻是想到了某些特殊的事情。

“妖獸族與妖族之間,就好像妖族與人族,說起來算是種族之爭,但卻沒有任何意義可言,誰又能說是冥冥中的存在控製了局勢?棋子是誰?誰又是棋子?這以天地為棋盤棋局,說到頭來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抗天雖可為,逆天仍有譴,踏上這條路上的生命皆是卑微,在提起天命弄人的同時,又何曾思考過所謂天命,隻不過是一廂情願的想法,以有形對抗無形,想必強如你們妖獸族的獸神,怕也無從下手吧?”

聽完了林凡這一番話,慕洛突然有些回不過神來。抬頭看了看昏暗的天空,傾盆雨勢仍然不依不撓的灑向大地,與這時峽穀裏的沉默形成了鮮明對比。

許多化出了靈智卻不能開口說話的妖獸開始沉重喘息,幾個強大的妖王境高手雙眼驟亮,智無極等妖君級別的高手也若有所悟的低下了頭。

唯有慕洛沉默著一言不發,眼神痛苦的像是個失去了所有的孩子。

不過林凡沒有給他沉痛的時間,反而嘲笑道:“是你自顧自地開始了這個話題,如今我不過是將我自己的感悟說了出來,你就如此經受不住打擊?難道一個想要看穿天命,從而抗天的人隻有這點決心麽。那未免太可笑了。”

話音漸逝在雨聲中,聽到這句嘲笑的慕洛突然抬起頭,臉色又一次溫和起來,但他的聲音卻帶著幾分沙啞,沉重道:“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說。”林凡猜到了他想要問什麽。

“假如妖界的門再次開啟,你會怎麽做?”慕洛細長的手指收握成拳,顯得有些緊張和茫然。

不過這次林凡沒有賣關子,也沒有用一些粗淺卻又高深的道理來讓他更加混亂,嘴唇張開,隻是吐出了一個字:“殺!”

僅僅是一個字,就讓慕洛如蒙大赦,整個人解脫的歎了口氣,隨即又問道:“若是天命阻你,甚至連這天地所化的棋盤都不容你,你會怎麽做?”

“這個問題更是簡單不過了。”林凡臉上綻放了讓慕洛不解的笑容,隨後又說出一句讓在場眾人皆是震撼的話。

“天命阻我,殺天。棋不容我,破棋。敢於走在這條路上,就要有踏碎一切的決心,即使那結果是粉身碎骨或兩敗俱傷,不悔便無憾,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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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林凡還是沒有留下與慕洛共同參與妖獸族與妖族之間的棋局。但慕洛沒有多留,便見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夜。

這一次,數以萬計的妖獸沒有咆哮,好不容易恢複了傷勢的裂神蠻帝也沒有再叫囂著要去報仇。因為林凡這一次突然造訪,竟是造成了妖獸族高手們集體沉默,那智無極老者已經歎息了十聲,每一聲都會搖頭望天,默默看著雨勢不發一言。

而慕洛則是恢複了那副溫和的模樣,隻是眼睛裏不再像往時那樣充滿茫然,反倒是充滿了自信與堅定。

“不悔便無憾——人族真是充滿了奇跡的種族啊。”

等到大雨已經在峽穀中造成了一條溪流,慕洛搖頭歎了口氣,輕輕搓了搓手指,笑著道:“看來這次我們得趁著雨勢去跟妖族動手了。”

“早就等不及了。”裂神蠻帝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盡管臉上滿是鮮血,但卻不難看出來他確實很興奮。

蠻熊族都是戰鬥狂,身為首領,裂神蠻帝並不比一個最低級的蠻熊妖獸要差,甚至還要更具野性。

聽聞要去動手,一直沉默著的赤瞳青鸞張開羽翼,毫不廢話的振動雙翼,整個人在夜空中變成一抹極淡的彩影,很快就消失在眾人眼前。

慕洛見狀微微一笑,什麽話也不說,踏足便走,不疾不徐,卻又速度飛快。

其他幾個頂尖級強者也絲毫不肯落後,幾人各自展開速度,在這瘋狂的雨勢中穿梭行走,朝妖族的各個大城奔去。

等到這些頂尖的高手離去,那些靜寂多時的妖獸們才開始仰天怒吼,瘋狂的奔跑起來,從空中向下望去,幾乎能夠看到一片黑壓壓的影子從峽穀裏蔓延出來,迅速占據著潮濕的土地。

夜風在嗚咽,雨水在嘶吼,偶爾幾個像是鬼魅般的身影在雨中出現,很快就又消失,這種詭異的景象相信隻要是妖界中稍有地位的人物,都會想起那個幾乎堪比禁忌的名字。

“元心一念,遍地殘骨。”

千年來響徹妖界的八個字,突然出現在雨夜深處,那些鬼魅般的身影突兀消失,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似得。但隨即,茫茫雨勢中就步出了一個人,此人身披黑衣,頭上扣著個又厚又大的醜陋鬥笠,讓人看不清他的麵貌,又能夠擋住這不依不饒降下的雨水。

他伸手拍了拍鬥笠上沉積的雨水,忽然像是讚歎般地說道:“這麽大的雨,不知道會不會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