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一座許昌城,完全是兩幅截然不同的景像。南邊的戰士們在舍生忘死的廝殺,突入城中的宋軍和負隅頑抗的女真人激戰在一起,每一條街、每一條小巷、每一個房屋都展開了激烈的爭奪。

而在城北,大隊女真人開始集結,急促而不是那麽混亂的朝著北方退卻。近十萬人,十多萬匹戰馬從一個城內撤出,是一項大工程。在城裏激戰的戰士們用生命為後方撤退的同袍贏來後退的時間,而撤退的人希望自己退的更快,能夠讓前方還在鏖戰不休的戰友,多一個撤下來的機會。

宋軍中軍早已隻剩下了葉琛一個人還在指揮作戰,大隊人馬順著他的號令,一波波撲向許昌。看到這座千年古城就要落在自己的手中,葉琛的心裏也是激動莫名。拿下許昌的意義不言而喻,收複汴梁更是足以讓自己名垂青史。他本來就是文人出身,試問哪個文人不想流芳千古?

南郭鵬不再發射石炮,早就已經跑到中軍來,待在葉琛的身邊,笑嗬嗬的說道:“葉大人,這次拿下了許昌,咱那個石炮隊,算不算是首功啊?”

“還沒打下來,就急著領功勞了?”葉琛微笑著看了他一眼:“你放心好了,功勞肯定是少不了你的,接下來咱們還有不少硬仗要打。這次多虧了韓風派人使詐,不然的話,咱們的石炮進攻也不可能打的這麽順暢。以後未必有這樣的好運氣,你還得給我好好的上心!”

南郭鵬一聽自己的功勞妥妥的,頓時喜形於色,抓著腦門說道:“葉大人,其實也不是我貪功,你也知道,上陣殺敵可以斬首。我們石炮隊去哪裏斬首?兄弟們也不容易,漫山遍野的找石頭,還得提防小股女真遊騎。幹的是體力活兒,操的是父母心。我這個當頭兒的,若是不給兄弟們爭取點功勞,他們肯定心裏不舒服。”

“我知道的。”葉琛抬眼朝許昌望去,看著那個巨大的豁口,淡淡的說道:“石炮隊,這次首功一定的跑不掉的。不過,最大的功勞,還不知道是不是韓風拿去呢……”

南郭鵬下意識的左右掃了一圈,卻隻看到後邊沐謙心俏生生的站著,完全找不到韓風的蹤影,這漢子頓時醒悟過來,重重的一拍大腿:“韓大人又親自去搶功勞了……我說韓大人怎麽就不知道體諒我們這些小將,他都三品大員了,搶來功勞難道二十來歲就要做大宋的首輔大臣嗎?”

女真人撤退的隊伍已經開始朝北麵進發,前鋒三四千騎兵,快速在前方開道,中間大隊人馬就像黑色洪流從城門裏湧出,和前方保持著足夠反應的距離,開始盡快撤退。

完顏璟也不知道自己的軍隊到底已經撤出來多少人,隻知道鬧哄哄的怎麽也出來四五萬了吧?至於非戰鬥人員,完顏璟已經狠了狠心,讓他們全都留在許昌等死好了。要是宋軍不殺他們,至少也要浪費宋人一些糧食。太監、宮女、妃嬪、民夫……完顏璟已經是完全顧不上了。

忽然間,隊伍左側驚呼起來,完顏璟坐在高大的馬背上,抬眼朝左側望去。那裏有個土坡,並不甚高。隔著土坡,許多人都能看到,一麵戰旗高高飄揚,隨即,一名戰士手持大旗,鞭策烈馬,躍上土坡。

在他的身側,宛如一道鋼鐵的叢林,從土坡下慢慢露出頭來,長長的一線,看不清有多少人,隻能看到那些令人膽戰心驚的鐵甲,和他們手中威猛的長矛。走上土坡的騎兵勒住馬頭,整齊的列成一條線,陽光灑在他們的鐵甲上,看起來分外刺眼。長矛的尖端,閃爍著炫目的寒芒,而那一朵朵紅纓,仿佛是熱血澆灌的鮮花一般殷紅!

天空中盤旋著飛鳥,久久不敢落下,在飛鳥的眼中,可怕的不是那些慌亂的從城裏出來的軍隊。而是那些站在土坡上,鐵甲附體,殺氣騰騰的騎兵。他們一列又一列走上土坡,一道道整齊刺眼的洪流,讓那些鳥兒,絕不敢落下!

為首的將領,伸出手指,挑起頭盔上的青狼銅頭麵具,肅穆的看著部下,手中韁繩一抖,緩緩從陣前掠過。

“我荊小乙,大大小小和女真韃子不知道打過多少場。從押隊做到統領,做到統製,做到都指揮使!直到帶著你們鐵甲軍!”金錢豹大聲叫道:“許多人說禦營天字第一軍是鐵甲軍,許多人說,鐵甲軍一軍就足以抵得過禦營千軍萬馬。我不知道!因為你們沒有和女真韃子打過,你們的長矛沒有戰勝他們的狼牙棒,你們的紅纓沒有染上韃子的鮮血!”

“現在,機會就在你們麵前。從你們眼前撤退的,有女真大將,有他們的百官,有完顏璟這個狗皇帝!”金錢豹狠狠的加重語氣,手中長矛舉得老高:“但是,他們身邊有數以萬計的禦前兵馬,有名震天下的皇帝親軍黑甲軍。是不是真的天字第一軍,今天,我們證明給天下人看!”

“殺!”金錢豹一聲暴喝,雙腿夾住馬刺,戰馬悲嘶一聲,奮蹄而出,青狼銅頭麵具落下,顯得深寒無比。

“殺!”“殺!”“殺!”無數鐵甲戰士高呼,策馬緊隨其後。

正在匆忙撤退的女真大軍陡然被鐵甲軍攔腰斬斷,前後不能相顧。身披重甲的騎兵們肆無忌憚的在混亂人群中砍殺。當年的宋軍吃過太多次鐵浮圖、鐵鷂子的虧,今時今日,局麵倒轉,宋軍的重裝騎兵,惡狠狠的撲進女真軍馬之中,像餓狼撲入羊群,像猛虎衝下山巔。

突然遇襲的女真人手足無措,本來就略顯混亂的隊伍一下子亂成一團,城內的人急著想要出去,城外的人被迎頭砍殺又想躲進城裏。你來我往的擠在一起,對於數萬人來說,城門顯得實在是太小了,小的讓他們擁擠的幾乎喘不過氣來。

亂哄哄的女真人落在韓風的眼中,這位已經埋伏了許久的錦衣衛都指揮使大人,忍不住長長的打了個哈欠。

小和尚按著長槍,看著遠處已經擠成一窩蜂似的女真人,長歎道:“善了個哉的,小衲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人擠在一起。”

“那就是你少見多怪了吧。”韓風冷笑道:“想當年小爺年輕的時候,一年至少擠兩回。話說那寒冬臘月的,擠得你撐死了隻能有一隻腳在地上,另一隻腳挪一個時辰能找到地方放好就算有本事了。”

“什麽時候?”一群錦衣衛圍了上來,好奇的打聽著韓風的八卦,對於他們來說,的確不太好理解。身為朝廷重臣的兒子,怎麽可能經曆過如此擁擠的場麵?還一年至少兩回,八成是韓風在吹牛皮。

韓風滿不在意的說道:“說了你們也不懂,總而言之,眼前許昌城門擠成這樣,隻不過是小菜一碟,算不得什麽。人的潛力是無窮無盡的,還能再擠擠。”

葉東急不可耐的說道:“金錢豹都已經殺進去了,咱們還在看熱鬧。大人,要是再不動手,功勞就被金錢豹搶光了啊。你看看他手底下那撥人,不知道是不是一路來沒打幾次仗,又或許在臨安待得太久,憋瘋了。一個個殺人就像切西瓜,來來回回的衝。我看啊,最多一頓飯工夫,這些女真人就要崩潰了,到時候,咱們去哪裏搶功勞去。”

韓風皺了皺眉頭,沒好氣的說道:“就知道搶功勞,眼下女真韃子雖然已經被打散了,可還沒有完全崩盤。我們現在殺下去,對局勢沒有太大的幫助。知道曹操是怎麽打袁紹的嗎?一路路的埋伏,一路路的打。金錢豹打完了,我們再下去。而且,大家的目標不同,他們的任務是把女真人截斷,至少要把一般人堵在城裏出不來。”

“而我們的任務是要釘死了完顏璟,窮追猛打,徹底讓金國禦營崩盤。活捉金國皇帝。”韓風掰了掰手指頭,發出清脆的聲音:“這才是我們的事兒。”

“但是在上邊看熱鬧,不下去廝殺,很著急的啊!”葉東抓著長矛杆子,探頭探腦的從山坡上望下去,鐵甲軍的確驍勇無比,一會兒功夫已經從女真大軍中衝殺了兩遍,把偌大的隊伍衝得七零八落。到處是旗幟兵刃,到處是斷肢殘壁……

“完顏璟是個小心的人,我們得仔細觀察。”韓風嚴肅的說道:“現在是撤軍,完顏璟不會打著黃羅傘蓋滿地跑。金錢豹在前邊衝鋒,我們正好觀察哪裏的女真人不太亂,哪裏防衛的最嚴密,哪裏的女真士卒就不出來參戰。八成,完顏璟就躲在那裏。接下來,就是我們的表演時間了。”

亂哄哄的大戰場,數以萬計的人在一起廝殺,想要看出來皇帝到底在哪裏,的確不是個容易的事。山坡上,錦衣衛的軍官戰士們一個個把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努力尋找著完顏璟的蹤影。

韓風的目光順著戰場遊走,時而停留片刻,臉上卻始終看不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