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台的彈劾還在持續不斷的進行,禦史們每天都要派人來錦衣衛衙門招呼:“今天您被彈劾,請記得去禦史台自述。”
對於這種招呼,韓風從來不加以理會,有證據就直接抓人好了,現在的韓風忙的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未必能頂得住,哪裏還有空去應付禦史們——臨安已經大亂了。
錦衣衛裏許多都是在刀尖上行走了一輩子的老江湖,對血雨腥風的氣息十分敏感。近來臨安的一切動向,都在表明一件事——臨安要出大事,所以金國人才會不計成本的在四處點火,不斷給宋人製造麻煩。
“說,今天又是什麽煩心事。”韓風拉長了臉,看著鴿組的兩名管事。
左首一人也不生氣,清了清嗓子稟告道:“下官負責的是江北事務。現在傳來消息,江北金軍三大營集結兵力,都元帥府和樞密院調遣超過八萬兵力進駐沿江軍營。金軍不斷派出斥候,刺探我軍沿江防務。鼎盛時期,僅僅一天就抓獲金人細作超過五十人。這樣的刺探規模,隻有大戰來臨的時候才會發生。軍情分析處以為,金軍有極大的佯攻可能,但是也不得不防,入冬之前,這是金人最後進攻江南重鎮的機會。所以,襄陽和建康等地,留守司就宣布進入戰備狀態。”
“打起來再說。”韓風沒好氣的冷哼一聲,轉頭看著右邊那人:“臨安昨天出了什麽事?”
右邊那人取出一份長長的公文,朗聲念道:“昨夜子時,戶部祁員外被刺殺於青樓醉紅顏之中,致命傷在心窩,一刀斃命,侍寢的青樓女子死因相同。而醉紅顏裏的人並沒有聽到任何動靜。可見凶手擅長刺殺,兩刀分別刺中一男一女的心窩,並沒有碰到肋骨。”
“禦史大夫張勘,昨夜家中暴斃,據臨安府和錦衣衛勘察判斷,凶手潛入張府,等候張大人熟睡之後,朝房間裏吹入迷煙,之後進入房內,用利刃割斷張大人和他第四房小妾的咽喉。出手幹淨利落,屋裏連個清晰的腳印都找不到。”
“禁軍統領蔡安,昨夜回家途中,遭到刺客襲擊,蔡統領拚死反抗,但是寡不敵眾,隨行兩名衛兵被殺。蔡統領斷左臂,右腿也有重傷,肚子被刺中兩刀,如今昏迷不醒。太醫院的院判大人親自過去看過,說活下來的機會十成未必能有一成,而且,就算活下來,至少殘一手一腳。”
那人念完公文,收起紙張,站得筆直,輕聲說道:“這樣的手法,這樣的安排,必然是金國刺客密集作案。令人防不勝防,最近五日以來,已經有超過二十名大小官員遭到刺殺,其中幸存下來的,隻有蔡統領一人。如今,朝中官員出行,沒有十七八個護衛都不敢出門。可也有許多官員是沒有護衛的,他們自己請來的看家護院,忠誠度沒有保障,甚至發生過護院被人收買,刺殺主人的事。大人,金國人這麽瘋狂,動向到底為何?”
韓風並沒有馬上回答他,反而問道:“截止到現在,禁軍和錦衣衛抓住多少刺客?”
“可疑的人已經抓住十一人,可以確認身份的有五人,但是他們死活不開口,絕不肯吐露同夥的下落。”那名管事麵有慚色,要知道曆年來,宋金之間相互抓細作,起碼也要抓百十個,抓到了都是嚴刑拷打。雙方都以自己的人壯烈犧牲,對方的人變節投降為榮。反之,為恥。
“告訴蘇夕顏,可以用一切手段逼問。”韓風沉吟道:“你們繼續廣派人手,監視臨安動態。金國人下了這麽大的血本,必然要有所動作。發現任何苗頭,都要及時向我匯報。”
“遵命!”兩名管事轉身走出房間。韓風看著他們的背影,心裏不禁有些涼涼的,內有曹振扯後腿,外有金國人發了瘋。錦衣衛現在背負的壓力實在太大了,罷免官員相比較之下根本就算不了什麽事。但是五天之內死了二十多名官員,這才是讓錦衣衛的麵子真正掛不住。大臣們在早朝的時候厲聲質問韓風:你們錦衣衛不是專門對付金國人的嗎?敵人的刺客過了江,你們不知道;來了臨安,你們也不知道;殺了這麽多人,你們還是不知道……連防患於未然都做不到,要錦衣衛做什麽?
若是依著韓風的性子,說不得就要和那些大臣們翻臉,但是他們說的也是實情,這些事是屬於錦衣衛職權範圍之內的本分,現在金國人在臨安殺人,那就要錦衣衛出動做事。抓不到人,無法把這股刺殺的風頭按下去,就是錦衣衛的失職。不得不說,錦衣衛的效率已經很快了,幾天時間,抓住十餘名刺客。但是金國人現在的態度就好像那些刺客不需要培養似的,遍地開花朝臨安城裏撒。
隻能說,防不勝防!
“來人!”韓風高聲叫道。
門外立刻走進來一人,抱拳站立。韓風淡淡的吩咐道:“金國人既然已經發瘋了,我們不妨陪他們瘋一瘋。傳我命令給狼組,讓花都尉自行安排。金國沿江軍營將領,小到偏將,大到主帥。如果有機會,就給我殺!不過,我們的人要安全第一,不是有把握的情況下,不要輕易暴露。”
傳令兵快步走出去,韓風咬了咬牙:“說到發瘋,小爺瘋起來可比你完顏璟瘋多了。大不了,咱們就玩一場殺人競賽!”
…………………………
皇宮之中,一股壓抑到極點的氣氛在緩緩蔓延在德壽殿之外。
數以百計的宮女和太監,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器具,德壽殿裏的那位老人隻要咽下最後一口氣,頃刻間就能把太上皇的喪事操辦起來。
趙擴低著頭默默的跪在床上,聽著趙昚那似有還無的呼吸聲,肩頭不住**,大宋帝王一手擋著臉,似乎不願意讓人看到他是否在流淚。太醫院的幾位正副院判都垂著雙手,默然無聲的站在大殿門口,帶著無奈的神情,時不時看著德壽殿內的情景,就算他們是華佗在世,此時此刻,也無濟於事了。
太皇太後、皇太後,除了趙擴那個不爭氣的爹之外,皇宮內最尊崇的人全都在德壽殿裏默默哀傷。趙擴獨自一人跪在床前,皇太後雙目紅腫,坐在床邊。雖然趙昚並不是太皇太後的親生兒子,但是這麽多年來,趙昚待之極為孝順,太皇太後早已把他看成自己的兒子。如今,兒子就要死了,中年喪夫,晚年喪子的痛苦,這位同樣是風燭殘年的太皇太後,是不是還能支持得住。
天色陰霾依舊,臨安的天空不知道多久沒有看到過太陽了。沉厚的雲層死死的壓在皇城之上,時不時灑下一片小雨,寒冷的風從皇宮中呼嘯而過,打掃的幹幹淨淨的地麵上不知何時又落下幾片樹葉。不敢擅動的太監小心翼翼的挪動腳尖,將靠近自己的樹葉,輕輕踢到一邊去。
躺在床上的趙昚嘴唇似乎動了動。坐在床邊的皇太後驚喜萬分,連聲叫道:“太上皇動了,動了……”
趙擴幾乎是立刻跳了起來,撲倒床邊,趙昚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搭在床沿上的手挪到趙擴的臉上,輕輕的撫摸著他的臉龐,從那幹涸的嘴唇裏,緩緩吐出幾個字:“其他人先出去……”
盡管依依不舍,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還是聽著趙昚的吩咐離開了德壽殿。趙擴顫抖著舉起右手,按在趙昚撫摸自己臉的手上,眼淚止不住掉落下來:“太上皇,您一定能逢凶化吉,龍體安康……”
“別傻了!”趙昚擠出一絲笑容,吃力的說道:“我知道,這是回光返照……我沒有時間了,幾件事你得記住……”
趙擴連連點頭:“太上皇請說,孫兒無不遵從。”
“一,北伐勢在必行,皇室要全力支持,任何阻撓北伐的大臣,殺無赦!”趙昚眼前仿佛看到當年自己還是一介青年的時候,大軍校場上激昂陳詞,目送無數熱血男兒奔赴江北,為了收複失地,為了洗刷國恥,拋頭顱灑熱血……“當年,我沒有那個魄力,才讓虞相公功虧一簣,如今,你要切記我的教訓。”
趙擴含著淚水應了一聲。
“二,傳我旨意,命人去寧壽宮,將你爹……賜死。”趙昚神色為之一黯,原本有些紅潤的臉仿佛失去了顏色,一下子變得雪白:“他活著隻怕被人利用,反而會成了大宋的罪人。他淪落到今時今日,我也有責任,這樣也好,讓他陪我一起上路,我再好好教他!”
趙擴連連磕頭,哭泣道:“求太上皇收回成命……”那畢竟是他的親生父親,就算再怎麽不好,做兒子的怎麽能眼睜睜的看著父親去死。
趙昚重重咳嗽了幾聲,憤憤的喝道:“身為帝王怎能婦人之仁,我要下這道旨意,就是不讓你背上弑父的罪名。我要兒子死,他必須得死。”
“三,將魏王逐到廣南去。”趙昚長長出了口氣:“不要讓任何人可以威脅到你的帝位。而且,他做出那樣的事……已經和韓風結下深仇,逐到廣南,是救他一命。”
身為皇帝也不能保住自己弟弟的性命嗎?趙擴的神色有些不忿。
“韓風是那種典型的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人,用這樣的人,就像用刀,你得讓他刺傷別人,而不是刺傷自己!”趙昚有氣無力的解釋道:“對於大宋,韓風比魏王要有用的太多了。”
“還有……還有……”趙昚的聲音越來越低。
趙擴驚恐的抬起頭來,手掌隻是那麽微微一鬆,趙昚按在他臉上的那隻手,立刻無力的滑落下去……
濃厚的雲讓天地間一片灰暗,淒厲的風卻讓人寒意四起,終於,雨水兒卷著那已經潮濕到幾乎可以浸濕衣服的空氣再度從天而降,轉眼間遮天避地,編織起一片茫茫雨霧。太監們忍著酸痛的雙腿,不敢在寒雨中蜷縮身體,默默的等候著煎熬的時光……
忽然間,總管太監跌跌撞撞搶出德壽殿,帶著哭腔的尖銳叫聲劃破皇宮的雨幕:“太上皇……賓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