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秘密並不是每個人都想知道的。知道了,有時候就意味著自己不得不和皇帝捆綁在一起,時時刻刻接受皇帝的猜忌。韓風沉默片刻,仔細思索了一番,輕聲說道:“官家請吩咐吧。”

趙擴緩緩的踱著步,眉頭緊緊擰在一起,雙手互扣,半晌才說道:“你應該知道,曹振的女兒入宮做了美人。朕希望你幫我查一查,曹振的女兒到底是什麽來曆!”

這次才輪到韓風大吃一驚,按理說趙擴應該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才對。他突然知道這件事,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王淑然想辦法讓這位官家了解了他的小老婆送給他一頂巨大的綠帽子。如此說來,王淑然的處境應該很危險了。果不其然,趙擴吞吞吐吐的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大概,身為帝王,居然用求助的眼神看著韓風,實在是詭異的很了。

“有些事,我想還是當麵問官家的好。”韓風暗暗打定了主意,開口說道:“秋月白等人是不是太上皇吩咐出宮的?”

趙擴點了點頭,答道:“是,其實也瞞不了多久。太上皇龍體有恙,所以之前就把跟隨他許久的侍衛都派出宮去為官了。”

以趙擴的身份,說出有恙這樣的話,趙昚的情況實在不容樂觀。韓風很了解大宋這個官場,大到整個朝廷,小到皇宮之內,都是一個個權力場。趙昚在的時候,秋月白等人在宮裏自然是呼風喚雨,地位尊貴。但是趙昚如此死了,這些舊人很快就會被新人取代,當年的好日子一去不複返,對於這樣的貼身侍衛,早早給他們安排個出路,才是對他們最好的結局。趙昚還算是有情有義了,至少不虧待身邊的人。

“我說過,我們現在不要以君臣之禮說話,那樣太累了。”趙擴懶懶的在路邊找了塊假石,舒舒服服的坐了下來,仰天長歎道:“我真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多人想要做皇帝?你知道嗎?每天有司門,司寢、司帳……八名宮女服侍著睡覺。還有十六名宮女跟隨在身邊,她們就像木頭人一樣,不會咳嗽也不會打噴嚏,永遠安靜。如果有人在我身邊打了個噴嚏,內監就會立刻把她們撤換。”

“每天身邊跟著二十四個宮女,輪班伺候著,舒服嗎?一點也不,她們就像沒有生趣的木頭人。以前我做王爺的時候,整個臨安,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可以去街頭看看別人踢蹴鞠,可以去青樓跟你們一起喝花酒。”趙擴的臉色露出淡淡的笑意:“還記得我們小時候,我還沒有迎娶皇後的時候,咱們就一起去青樓偷偷學那些大人喝酒。結果龜奴不讓我們進去,還是我拿了一大塊銀子砸開了門。哈哈哈哈哈!”

韓風心中一熱,趙擴的確不是個稱職的皇帝,就連孤家寡人的苦都受不了。手握天下大權的感覺,難道還不如去青樓喝花酒,去街頭看蹴鞠嗎?隻不過,韓風也不是個願意當皇帝的人,那樣的苦,他也是不願去受的。

趙擴喃喃的說道:“現在呢,每天都是四麵宮牆,就算皇宮再美輪美奐,一切應有盡有,待在裏邊也覺得無趣的很。就巴掌大的地方,有什麽好玩的?批閱不完的奏章,操心不盡的國事。有時候,我看到天上的飛鳥,忽然會很羨慕它們。它們可以自由自在的飛翔,去自己想要去的地方,而我呢?隻能在深宮之中,相比較起來,我跟監獄裏的囚犯沒多大區別。隻不過,我這個牢房要寬敞豪華的多了。”

真正的帝王應該是秦始皇、李世民這樣的,而不是眼前這個充滿了淡淡傷感、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不斷用那些酸酸的話語表現自己鬱悶情懷的文藝青年——趙擴。韓風在心裏對這位堂姐夫不禁有些憐憫。不過,這也很正常,之前的宋徽宗也是一代文藝青年,書法美術都是一時之選,可就是不會做皇帝。

做皇帝也是一門技術活兒,隻可惜有許多本來不應該做皇帝的人,被迫去做了皇帝。譬如李煜、譬如陳後主、譬如宋徽宗,又譬如成天在宮裏忙木匠活的那位爺。

抒發完了幽怨情懷,趙擴收起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目光,淡淡的說道:“這些話,就算是對著太上皇我都沒法說,也就隻能在你麵前說說了。雖然我知道自己不是個稱職的帝王,不過既然坐在這個位置上,我隻能努力把自己的事做好。”

文藝青年啊……韓風暗歎不已,但是表麵上還是對堂姐夫這份心思提出了表揚:“官家為國為民,鞠躬盡瘁。將來史書上寫到官家,必然是千古一帝。”

“我不是那個材料。”趙擴有些惆悵的說道:“自古以來,商六百年,周八百年。兩漢加在一起也不過四百年。再之後,就算是盛唐也不過是三百年光景。哪個朝代能千秋萬世的?如今大宋已經三百年了,可還是丟了江北的半壁江山。都說吾皇萬歲,可北魏孝武帝就說過,萬歲?自古君王見過百歲麽?都說千秋萬載,卻不過數百年而已。我還真的有些怕,唯有努力不做個昏君了。”

韓風心中一動:“官家怕的是北伐失利?”

“嗯!”趙擴意味深長的嗯了一聲,北伐是一把雙刃劍,一旦有什麽閃失的話,像趙昚那樣補救隻怕都來不及。

韓風差點沒氣得跳起來來,小爺辛辛苦苦,從南到北,從陸地到水路,從蒙古到江南來來回回的跑啊。跟彝族人喝得像狗一樣,還被迫跟十幾個女人睡覺不準犯錯。跟蒙古人那叫一個賣命,單挑群毆刺殺夜襲什麽都玩過了。還偷摸著跑到金國去找情報,回過頭來,您可好,一句話有點怕,就不想伐了?這叫什麽事啊?

表麵上的功夫還得做下去,韓風壓著怒氣,低聲說道:“官家,北伐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而且,就算我們不去攻打金國,女真人亡我之心不死。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這才有取勝的可能。”

“北伐的事又不急於一天兩天。你記著先把我的事給辦了。”趙擴吩咐下去之後,便施施然的站起身來:“累了,回宮休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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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風從皇宮裏走出來的時候,許多官員依然聚集在宮外,眼巴巴的看著他大步走出來,琢磨著這幾天都不上朝的趙擴到底找韓風說了些什麽。想到這兒,這些官員不由得有些嫉妒起來。韓家的聖眷還真不是一般的隆重。韓侂胄在趙昚的麵前十分得寵,如今韓風在趙擴麵前也不遑多讓。

韓風懶得打量那些牆頭草似的官員,徑直走到宮外,從隨從手中接過韁繩,策馬往錦衣衛總署疾馳而去。

這一番和趙擴的長談足足談到快要黃昏。許多戶人家都已升起了炊煙,準備著晚飯。街上的行人比起下午時分要少了不少。一座大宅子側門忽然‘吱扭’一聲,從裏邊走出來一位中年人。

他看起來有些狼狽,額頭上高高腫起一塊,身上淡青色的長袍也沾染了不少灰塵。走出側門,他伸手拍打著身上的灰塵,悻悻然的自言自語道:“心情不好就拿老子發泄,老子是做管事的,又不是家奴……”

不遠處迎麵走過一人,看到他便點頭哈腰道:“曹管事好。”

“滾,老子一點也不好。”曹管事沒好氣的斥道,又伸手揉了揉腦門。今天算是他運氣不好,晚上曹振回到家中,他樂嗬嗬的跑上前去問老爺要吃點什麽菜肴,酒水是用竹葉青還是女兒紅?沒想到,心情不佳的曹振隨手拿起一個茶杯就砸在他的額頭上,打得他在地上摔了一跤,還破口大罵道:“滾,這點小事還要來問我,要你這個管事是做什麽的?”

曹管事哪裏敢和曹振頂嘴,急忙低著頭一溜煙跑去廚房,叫他們小心準備著。自己便離開了曹家,準備找個地方散散心去。

男人鬱悶的時候,通常有三種方法可以散心。一是賭錢,二是喝酒,三是找女人。曹管事雖然不是官員,可是身為曹府管事,就算許多四五品的官員看到他,也會主動拱手叫一聲曹大哥好。賭錢這種事還是算了,免得被人看到。喝酒找女人不如一塊兒辦了。想到這裏,曹管事的心裏又火熱起來了。

前段日子,洪雲閣的老板悄悄派人來打了個招呼,說閣子裏新來了個粉嫩的小丫頭,還是犯官之女,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唱的好曲,又生得好相貌。尤其還是處子之身,是花了大價錢買下的。曹管事早就心癢癢的,隻是最近繁忙,沒有時間去破個瓜。今天正好心情不太好,拐個彎去瞅瞅得了。

剛剛走出路口沒兩步,忽然一個衣著平凡的年輕人低頭走了過來,和曹管事擦肩而過。交錯之際,抬頭看了看他,忽然咧嘴笑道:“曹管事?”

曹管事不明就裏,傲然答道:“叫你家大爺什麽事?”

“看來沒錯。”那人笑眯眯的停下腳步,也不見他如何動作。曹管事忽然覺得胳膊一緊,就像一把鐵箍,緊的幾乎要把他的胳膊扯斷,腰間微微一疼,低頭一看,隻見一柄短刀頂在腰上。那人沉聲說道:“別亂動就不會死。”

曹管事兩腿一軟,差點沒跪倒在地上,想必這就是傳說中打家劫舍的綠林好漢?一著急,說話都開始結結巴巴了:“大俠,好漢,別,別亂來……要錢好說,好說啊……”

“走!”那人的臉上依然帶著淡淡笑意,抓著曹管事的胳膊朝街上走去,寬大的衣袖擋著短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有人攙扶著曹管事上街呢。正好曹管事的額頭一個大包,身上也有灰塵,看起來很像是摔了一跤的模樣。

曹管事暗地裏已經把滿天神佛都給求了一遍,跟著那人不知道走了多久,拐進一個僻靜的小巷子,隨即鑽進一個陳舊的大貨倉裏。

天色已經黑了,貨倉裏隻點著兩支火把,幾個人隨意坐在箱子梯子上,看到曹管事走了進來,紛紛站起身,圍攏過來。

“曹管事。”為首一人微笑道:“認識我是誰嗎?”

曹管事借著火把的光芒,仔細的打量著那張年輕的臉,喃喃的說道:“小人眼拙,不認識好漢。小人和好漢往日無冤近日無仇,若是好漢缺了用度,隻管開口。小人雖然家窮,可也願意傾家蕩產幫助好漢……”

“免了。”年輕男子笑嗬嗬的說道:“這裏是臨安西城的老貨倉,也是我們錦衣衛的臨時聯絡點之一。”

曹管事忽然心頭一驚,指著年輕男子叫道:“你是韓風,韓風!”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曹管事的臉上,一人冷冷的喝道:“我家大人的名諱也是你這樣豬狗不如的人能叫得的?”

曹管事滿麵桃花,幾顆碎玉吐在地上,嘴角流著鮮血,愁眉苦臉的看著韓風,低聲說道:“小人唐突了。”

“你也不用怕,我請你來,是有幾件事想要問問你。”

韓風背著雙手,走到曹管事的麵前,居高臨下看著他的雙眼,冷冷的問道:“曹振有幾個女兒?”

“三個。”曹管事急忙說道:“大女兒二女兒早兩年就分別出嫁了,大女婿是龍圖閣馬學士的公子,二女婿是工部侍郎的小公子。三女兒就是如今宮中的曹美人!”

韓風淡淡的問道:“曹美人在曹家這麽多年,你應該對她很熟悉,對不對?”

曹管事叫起撞天屈來:“不熟啊,大人可是冤枉死小人了,別說我一個狗都不如的管事,就算是大管家也不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