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興府案件震動朝野,韓風一行人還沒有進入臨安城。朝廷裏就已經大大小小開了無數次會議。韓府的老太君沒事就撐著龍頭拐杖去皇宮找姐姐串門去。據趙擴身邊的當紅太監透露的小道消息。這些日子來,趙擴幾乎每晚都留宿在東宮。太上皇保持了一如既往的沉默,冷眼看著事態的發展,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趙昚發了話,那一定是決定性的。
韓侂胄本著‘做人要低調’的宗旨,巧妙的沒有參合到這一場龍爭虎鬥之中。而嶽麓雜談和書生們的口號,已經變成了強烈要求周必大和留正重組中書,要求朝廷將藐視天下士人的趙汝愚流放充軍,史彌遠配發塞外……
不得不說,大宋養士兩百多年,這股力量是極為龐大的,沒有人敢忽略了這些學生們的力量。他們的口號隨著南下的冬風吹入皇宮,他們的文字轉眼之間就滲透到了民間各個角落。地域限定錄取名額這樣的做法,是對於天下讀書人的挑戰。是踐踏每個士子的尊嚴!高傲的臨安書生不肯接受趙汝愚給予他們多的名額——他們傲氣十足的宣稱,如果有經天緯地之才,哪怕本科隻取一個進士,那也非我莫屬。
而被限定少少名額的書生們更是憤慨——不是我們沒有實力,而是朝廷不公。引經據典的學子們從《論語》扯到《大學》,從太祖遺訓扯到仁宗教誨……語言和文字在刀槍麵前是無力的,可是,在不能使用刀槍的時候。語言和文字足以殺人!
焦頭爛額的趙汝愚和史彌遠已經不知道在朝中解釋了多少次,苦口婆心的講述自己要限定名額的用意。站在朝廷的角度,這的確是個好辦法,但是已經憤怒的士子們是不會接受的。大宋的立國根基,是在這些讀書人身上。若非如此,也不會有崖山數十萬軍民士子蹈海殉國了……
趙擴知道應該保誰,應該放棄誰……這一次,他根本就不用去請示趙昚,就已經下達了詔書:等韓風進臨安,證人審查完畢,罪魁禍首,一律流放!
流放!這兩個字對於已經是錦衣玉食慣了的趙汝愚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距離臨安不是很遠的地方,兩條隊伍緩緩停下了腳步。其中一條龐大的隊伍,是來自長沙府到臨安之間的各地學生,他們是第一批來到臨安的書生。天色已經不早,夕陽像鮮紅的鴨蛋黃一樣掛在半空中,等著垂垂落下。書生們已經習慣了在這個時間就準備安營紮寨,隨即吃點幹糧,然後互相研究一下經史子集,再探討國家民族的方向。
另一隻人數略少的隊伍,隻有一百多號人。百多名騎兵肅殺的跟隨在書生大隊之側,卻極少打擾。而他們那沉著冷靜的姿態,來去如風的騎術,讓這些書生不由得對大宋的軍隊大加讚歎。有這樣的強軍,將來何愁北伐不成?
書生總是最熱血的,也是最容易被國家民族的情緒點燃激情的。私地下已經有不少書生暗暗詢問豹組的官兵們,若是他們考不上科舉,將來投筆從戎的時候,應該去哪些地方的精銳部隊……好男兒,當殺敵!
官兵們安營紮寨的速度要比那些半吊子書生快的多了。早早的安頓好了,便開始生火做飯,順便送點東西給隨行的‘證人’吃。
隆興知府臉色蒼白,離臨安越近,他就知道自己的日子越發不好過了。每天都會有最新的消息從臨安反饋過來。趙汝愚在朝中漸漸失勢,而留正和周必大以自己年紀老邁為由,謝絕了重組中書的建議。餘下的目光都聚焦在‘低調’的韓侂胄身上。很多人的心裏都明白,這位爺,就是大宋下一位樞密使大人,當然,也是右相大人。
隆興知府很害怕,他現在成了這一案的關鍵人物。他那單薄的雙肩不可能扛得起這麽大的黑鍋。可是,如果他選擇做證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趙汝愚他們一定會把所有的憤怒都發泄在自己身上。好吧,被流放充軍,也好過不明不白的死去。
隆興知府知道,進了臨安,接受了刑部和大理寺的審理之後,自己咬死不供出趙汝愚等人。必然會被流放充軍,也許是廣南西路,也許是福建路……如果趙汝愚念著自己的忠誠,多少會給自己一些錢?安頓好自己的妻小?
口中胡亂吃著又冷又硬的大餅,隆興知府忽然聽見身邊有人不住抽鼻子,回頭望去,隻見黃都頭低著頭坐在那裏一抖一抖的。
“又哭了?”隆興知府皺了皺眉頭,這男人未免也有些太沒出息了。
“我是受涼了,好冷……”黃都頭嘟囔道:“我供你出來也是沒有辦法。俗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咱們倆隻不過是上下級而已。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死好過我死。不過你也不能就這麽報複我,天天晚上卷我的被子吧……大冷天的,你以為我好受嗎?”
隆興知府冷哼一聲,懶得搭理他。韓風對他們倆的待遇很差,兩人走在一起,晚上睡在一個營帳裏,隻給了一條被子。兩個男人一條被,當然不夠蓋,或許是隆興知府以前的官威震懾了黃都頭。所以每天晚上,他都傲氣十足的卷走整條被子,讓黃都頭獨自一人躺在地上。
“不早了,營帳已經搭好,吃完了快去睡吧。”李飛鏢走了過來,吩咐道:“明天早起,最多中午時分就到臨安了。到時候,你們就知道自己的下場了。”
隆興知府冷漠的看了李飛鏢一眼,抱起那條被子,一步步走入了營帳。
“大人,是不是今天晚上動手?”一名穿著黑衣的狼組劍手,畢恭畢敬的站在韓風身前,躬身問道。
韓風點了點頭,朝身邊的親信吩咐道:“咱們讓開隊伍,大約午夜時分。老六就蒙麵從外圍進來,假扮刺客,襲擊隆興知府。當然,不要真的殺了他。李飛鏢,你的任務很艱巨,黑燈瞎火的,你的飛鏢能打落老六的短劍嗎?”
老六嚴肅的抬起頭來,認真的說道:“總領大人請放心,如果李飛鏢打歪了,我就自己把劍丟了。”
“嗯,這也是個辦法。”韓風讚許的笑了笑,轉過臉來看著秦燕:“接著就是你,要衝進去,三拳兩腳拿下老六。”
“放心好了。”秦燕衝著老六嫣然一笑:“別反抗啊,我怕我會收不住勢子。”
老六把胸脯拍的砰砰響:“姑娘都出手了,俺絕不還手。”
“記住,把趙汝愚的信物啊,密信啊,都放在身上。咱們細作司偽造出來也挺辛苦的,這些東西都要發揮作用。”韓風叮囑道:“你要知道,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這一刻,你不僅僅是一名劍手,還是一個戲子。要讓隆興知府相信,你小子是趙汝愚派來弄死他的。做到這一點,你就成功了。小爺一定會升你官的。”
老六大喜,抱拳道:“卑職絕不辱命。”
天色漸漸黑了,官道兩邊密密麻麻的都是營帳,那些高談闊論的學生們也有些疲倦了。已經聽不見什麽人說話。偶爾有野鳥飛過,帶起樹枝亂響。天空中隻有細細的月牙兒,幾乎沒有多少光芒灑下。當真稱得上是月黑風高殺人夜!
隆興知府一直睡不著,裹著被子在地上滾了兩圈,心裏越來越是緊張。真不知道明天到了臨安,要怎麽麵對那些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員。上次,自己來到臨安,是因為升官。這一次卻成為了嫌疑人。雖然還沒有被定罪,可他心裏很明白,刑部和大理寺絕對不會放過自己!無論是不是扳倒趙汝愚,自己是肯定倒了!
胡思亂想著,當然就睡不著。隆興知府的目光百無聊賴的看著營帳外的火把,在帳篷上那跳躍的投影,變幻不定的火焰,投影也顯得千奇百怪。忽然間,他的目光停住了,一條黑影仿佛從營帳外閃過,動作很快,隻是一瞬間的事……
隆興知府急忙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仔細朝外看去。可是營帳外好像又是什麽都沒有,他頹然倒下,冷笑不已。或許是因為自己太緊張了,草木皆兵吧?現在已經連幻覺都出現了,那到了刑部,還能活下去嗎?
正想著,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的瞪大了眼睛,營帳外真的有一條黑影走了回來,輕手輕腳的,像隻狸貓。
陡然間,那條黑影撞破營帳,一柄利劍出手而刺,雪亮的劍光轉眼間破體而入,濺起一片血花,帶起一聲慘叫……
隆興知府嚇得目瞪口呆,幾乎連喊都喊不出來,黃都頭就這麽被人一劍釘死在地上,隻來得及喊了那麽一嗓子……
“救命啊……”他扯開嗓子拚命叫喊。
嗖,一聲輕響,一柄飛鏢朝那黑影打去,卻被那人反手一格,將飛鏢格開,隨即迅捷無比的朝隆興知府猛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