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陽光照入蒙古包的時候,韓風迷茫的睜開眼睛,伸出手用力的揉了揉,看著眼前如同小貓一般蜷縮在懷裏的沐謙心,腦海中不禁回想起昨夜的癲狂。少女稚嫩的迎逢,初經雨露後的痛楚,似乎還曆曆在目。
韓風掀開身上的毯子,盡量悄無聲息的下了床,剛剛把衣服披在身上,就聽見蒙古包之外一陣喧嘩之聲。掀開門簾一看,數百名豹組官兵已經列隊整齊,看到韓風出來,兩百餘支長槍筆直立起,向他們的大人敬禮。
“幹嘛這麽早?”韓風嘟囔著,一個個扣著胸前的布扣。
葉東擠眉弄眼的跳下馬來,走到韓風的身邊,裝模作樣的咳嗽一聲:“咳咳,我說大人。您辛苦了……不過,身為細作司的總領大人,你這回犯了一個原則性的錯誤……”沒等韓風答話,葉東就搶著說道:“你要知道,你住的是蒙古包,不是咱們江南的房子。牛皮帳篷能擋住聲音嗎?昨天夜裏你們折騰的動靜實在太大了。咱們幾百條兄弟都是孤零零的漢子,聽著你們在哪裏依依哦哦,實在是難以忍受!”
“所以,不是我們起來的早,而是被大人您刺激的一夜睡不著……”葉東一板正經的說道。
“屁話!”韓風板起臉來,看了看呈半圓形圍著蒙古包的豹組官兵,又看了看一臉壞笑的秋月白、簡懷誅等人,不由得有些尷尬,揮手道:“趕緊散了,都杵在這裏,叫人家怎麽起床?”
數百名官兵紋絲不動,表情嚴肅的就像馬上要出征打仗一般。
花雪忍著笑,走到韓風麵前,輕聲說道:“大家商議過了,這次在蒙古草原,大人就算不是娶親,多少也算是納妾了是吧……喜酒咱們沒喝到,紅包更是沒看見。回到江南之後,大人須得給豹組官兵放假兩天,並且每人打賞五貫。否則的話,秋月白負責宮內,葉東負責建康,簡懷誅負責臨安,要把大人昨天晚上的故事,編成段子,到處傳頌!”
韓風濃眉倒豎,怒斥道:“你們好大的膽子!”
一轉眼間,葉東伸手拉住秋月白,依偎在秋月白的肩膀上,捏著嗓子說道:“風哥,不要……不要,哦……”
秋月白平素還是一本正經的模樣,沒想到這當兒也放.蕩了起來,伸出食指,托起葉東的下巴,含情脈脈的問道:“心妹,疼嗎?”
“嗯……”葉東低著頭,雙手捏著戰袍下擺抖了抖身子,頓時叫韓風掉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們贏了!”韓風抱拳拱手道:“兄弟們就散了吧。回到江南,我一定好好報答你們!”
剛才還威嚴的像是要作戰似的豹組騎兵們,頓時哄堂大笑,作鳥獸散……
韓風無奈的苦笑搖頭,轉身走進了蒙古包。卻見到沐謙心已經穿戴整齊,從床上下來。雪白的床單上還有一小塊觸目驚心的紅。看到韓風走進來,沐謙心微微有些羞澀,埋怨道:“外邊這麽多人都知道了?”
“放心,他們要是敢說出去,我就一個個毒啞他們!”韓風拍著胸脯打下了包票。
“少來!”沐謙心隱約恢複了當年掌管都元帥府軍情係統的傲氣:“今天你就要出發,我就不送你了。”
韓風鄭重的點了點頭,邁步走到沐謙心的身邊,雙臂展開,將她攬入懷中,用力的抱了抱:“江南見!”
正要轉身走出蒙古包,卻聽見身後的女子,聲音略帶幽怨的說道:“沒有吻別麽?”
…………………………
江南夏日,風光迤邐,庭院幽深,鳥語花香。
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看似有些心事重重的躺在竹椅上,身邊兩名美貌侍女正為他扇著扇子,竹椅邊放著一張小巧玲瓏的茶幾,茶幾上兩個圓圓的果盤裏,一盤是鮮豔甜美的葡萄,另一盤卻是肉多.汁美的桃子。在這樣的秋老虎天氣裏,若不是大富大貴之家的公子哥兒,哪裏能如此安逸?
“大少爺……”
一聲高呼從庭院之外傳來。竹椅上的年輕人懶洋洋的轉過頭去,看著一個身著青袍手持折扇的青年文士大步從庭院外走進來,離得老遠就抱拳道:“大少爺,張耀仁來遲了……”
大少爺作勢要坐起來,兩名侍女放下手中的扇子,一人一邊,扶著大少爺的肩膀,將他扶起。
“來遲了不怕。隻怕你不來……”大少爺掃了那兩名侍女一眼:“你們先退下吧!”
等到侍女離開,大少爺指了指旁邊的小竹椅,輕聲說道:“坐吧!”
張耀仁謝了座,屁股剛挨到竹椅,便低聲說道:“大少,不是什麽好消息。風少就要回來了……這是剛剛由細作司傳出來的消息。而且,這次聽說風少又立了功。似乎是和漠北草原的民族達成什麽協議,將來有機會的話,要聯軍攻金……”
大少爺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愉的神色,懶懶的說道:“他的運氣一直都是很不錯的。這次,也不例外!”
張耀仁遲疑了一下,隨即堆起一臉笑容,輕聲安慰道:“大少爺多慮了。風少隻是運氣好而已。說到韓家,大少爺可是嫡長子,怎麽也輪不到風少來繼承。在朝中為官不算什麽,韓家曆代都有高官。但是韓家的家主,才是最為尊貴的人物。一句話下來,數以百千計的韓家子弟都要效命,無數門生聽從。別說風少隻不過是細作司的總領,哪怕他官居二品,做了都指揮使,跟韓家家主也沒法比啊!”
大少爺長歎一口氣,悵然說道:“你知道什麽,韓家可不一定是嫡長子繼承了。我總覺得近來我爹看我不是很滿意。再說了,誰來繼承韓家又不像官家立太子,是早早指定人選。都是由族中的長輩集體會議,才能決定下一代的家主。韓風現在的勢頭這麽猛,隻怕到時候,人人都知道韓家有個韓風,卻不記得韓家還有個嫡長子,叫做韓霜的了!”
張耀仁一個馬屁拍在了馬腿上,臉色卻是絲毫不變,淡定不已的說道:“大少爺也不必多心。畢竟你才是嫡長子,多和長輩走動走動,在朝中也闖出點自己的名頭出來。絕不會輸給了風少。”
一陣微風吹過,卷起夏日的熱浪,緩緩從兩人身邊拂過,韓霜心情抑鬱,捏起一個葡萄,放入口中,幹脆的嚼了一口,便咽了下去:“難啊。我比韓風大不了多少,做官也隻是比他略早一點。大家都是恩萌做官,我起步還比他要好,以戶部從七品執事郎做起。現在不過是從六品知事。可是人家已經是四品總領。現在明眼人都知道,皇城司要和細作司合並,韓風的權勢必定更甚。到時候,我是拍馬都趕不上他……”
張耀仁冷笑一聲,一雙細小的眼睛看著韓霜的雙眼,淡淡的說道:“所以,我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大少爺。這次,戶部度支員外郎出缺。這個官職雖然不大,但是卻能掌管度支。實在是個肥缺,而且,在此職位,想要做點成績出來,簡直是易如反掌。大少爺不妨和老爺子說說,以他和戶部酈尚書的關係。讓酈尚書來舉薦,到時候大少爺進入戶部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嗎?”
韓霜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度支出缺這件事,他也曾經聽說過。隻不過一直沒有下文。眼前的張耀仁,便是吏部官員,雖然官職不是很大。卻也算得上是能夠接觸到極為機密事務的官員。如果他說度支員外郎一定要換人。那就絕對不會錯了。戶部主管全國戶籍、土地、錢穀的政令以及貢賦、征役等事。設戶部尚書一員,左、右曹侍郎各一員。郎中、員外郎各二員,度支、金部、倉部各二員。度支掌管全國財政預算,量入而出。要是自己爬到這個位置,的確就像張耀仁說的那樣,想要做點成績出來,太輕鬆了。
而且,度支員外郎掌管給各個部門的錢財,現在韓風的勢頭這麽猛烈,自己到時候略作手腳,卡住韓風的錢袋子。叫他還能笑得出來麽?韓霜越想越是得意,不禁笑出聲來,對張耀仁抱拳道:“真是多謝了。”
“此事要早早下功夫。大少,你也知道,度支員外郎是個肥缺,不知道多少朝中大員都盯著這個位置。要是被別人捷足先得,那可就不值得了。您最好現在就去和韓老爺子說一聲,早早敲定酈尚書那邊的關係!”張耀仁站起身來,施禮道:“我還有些別的事,就不陪大少了。遲些時候,請大少爺飲酒!”
韓霜送張耀仁離開,走到庭院門口,心中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機會,絕對不能怠慢。索性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大步朝韓侂胄的院子走去。
忙碌的樞密院都承旨,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閑。正抱著一竿魚竿,坐在池塘邊釣魚。韓霜離得老遠就看到韓侂胄釣起一條大魚,卻又把那條魚從魚鉤上拿了下來,丟回水中。
韓霜快步走到韓侂胄身側,輕聲說道:“父親大人,兒子有事想要和父親大人商議!”
“哦?”韓侂胄微微一笑,扭頭看著韓霜:“這個時候,你不應該在院子裏乘涼嗎?怎麽會跑到我這裏來了?”
韓霜臉色有些尷尬,支吾著說道:“嗯……嗯……兒子聽說戶部度支員外郎出缺。兒子對這個職位十分向往。父親大人和酈尚書的關係匪淺,不若父親大人去和酈尚書說一聲。兒子若是能坐上度支員外郎,必然能一展身手……”
“你的意思是說,現在你做一個小小知事,是淹沒了你的才華,叫你滿腹才學發揮不出來是嗎?”韓侂胄取過魚餌,裝在魚鉤上,魚竿一甩,魚餌破水而入,緩緩沉入水中,一圈圈淡淡的漣漪在水麵上泛起。
“這個……”韓霜的心中其實就是這麽想的,隻不過在韓侂胄的麵前,自己的口氣也不能這麽大啊!
“你可知道度支員外郎是做什麽的?”韓侂胄冷笑著說道:“度支掌管全國財政預算,量入而出。全國有多少州縣,你知道嗎?每年軍中增兵多少,你知道嗎?各地應該調配錢糧多少,你心中有數嗎?朝中各部需要多少錢才能運轉,你有算計嗎?像細作司這樣的部門,隨時可能會調用一大筆錢,你為他們準備了餘錢嗎?金人隨時可能入侵,一旦開戰,你能馬上調配錢財嗎?這也就罷了,我隻問你,假如大宋現在準備北伐,你可知道軍費要準備多少錢?”
韓霜張口結舌,一句話也答不上來,聽到韓侂胄最後一個問題,眼前一亮,張口答道:“有個三千萬貫應該夠了……”
“蠢材!”韓侂胄厲聲喝罵道:“若是消耗三千萬貫打一場戰爭的話,萬一北伐不成功,大宋的財政馬上就垮了。以現在四十萬大軍來說,北伐最多要二十五萬大軍北上,另外征調民夫四十萬就差不多了。這樣的規模,一千五百萬貫之內,絕對可以支持。你開口就是三千萬,連這個大致的數據都沒有,你還做什麽度支員外郎?”
韓霜心中不滿更甚,出口頂撞道:“那是因為兒子沒有做過度支員外郎,假若我做了度支員外郎,過段日子,這些事,我能不熟嗎?”
韓侂胄雙眼看著動也不動的魚絲,冷冷的說道:“朝廷要的是來了就能用的臣,上陣就能打的兵。難道說,還特意為了讓你做一個度支員外郎,把這個如此重要的職位,放在你的手中先磨練個一年半載再說?”
韓霜再也無法忍受,扯開嗓子叫道:“爹,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我要做什麽,你都支持我。隻要是我想得到的,你都會為我爭取。可是現在,你的眼裏隻有韓風,韓風。我有哪點不如他?論文采,他才認得幾個字?會作詩還是會寫詞?也就是一個喜歡舞刀弄槍的武夫罷了。大宋開國數百年,哪個武夫能成氣候?你如此偏心,韓風要細作司,你便一門心思幫他打通門路,他要皇城司,你就在朝中不斷造勢,說什麽皇城司這個機構不並入細作司也沒什麽用了。哪怕他殺了李四維,鬧出這麽大的事,你都幫他收拾殘局。可是我呢?我才是你的大兒子。我娘是你的原配夫人,他隻不過是……”
韓侂胄緩緩放下手中的魚竿,背負著雙手站了起來,綢緞長袍灑落下來,中年文士的風度瀟灑無比。臉色嚴肅的看著韓霜……韓霜不禁後退一步,似乎是害怕父親會忽然抬手一個巴掌打過來似的。
韓侂胄隻是搖頭笑道:“我對你們兄弟都是一視同仁,絕無偏袒。如果你覺得我偏袒的話,那我問你,你以從七品做起,他以從八品做起。為何如今他的官職遠超於你……你覺得是我幫風兒?”
“錯!那都是太上皇親自下旨,提拔於他!”韓侂胄臉色漸漸冷峻:“那你可曾想過,太上皇閱人無數,掌管天下數十年,什麽樣驚才絕豔之輩沒有見過。為何獨獨看重風兒?做人,要學會看待別人的長處。”
“他也有長處?”韓霜冷笑道:“隻不過走了狗屎運,殺了個李玄而已。趕巧太上皇對李家不太滿意。要是換了太上皇喜愛李家,他那麽做,就是拖累我們韓家了……”
韓侂胄悠然歎了口氣,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帶著嘲諷的意味,看著自己的大兒子:“我以為,你做官這麽久,多少會有些長進。沒想到,這幾年來,你在戶部都白待了。如果,你連這個問題都想不清楚,那你這輩子,也不會有太大出息了。度支員外郎,我不會替你和酈尚書說的。如果你覺得自己能做,你可以自己寫信給吏部自薦,也可以自己去找三位朝中二品以上大員聯名舉薦你。”
“爹,你不能這麽對我!”韓霜嘶聲叫道:“如果你不點頭,我去哪裏找三位二品大員?你要捧韓風,我沒辦法。我隻求能夠在度支員外郎這個職位上試試身手。我都沒有做過,爹,你怎能武斷的說我不行?”
“就衝你這句話,我就知道你不行!”韓侂胄舉步從韓霜身邊走過:“回去,好好想想,到底為什麽你做不了度支員外郎。如果你知錯能改,將來或許還能有一番作為……”
韓霜咬著牙關,眼神多少有些埋怨的看著自己的父親,終於把心底的話問出了口:“爹,是不是你覺得,將來,我也沒有資格成為韓家的家主?你是不是早就決定,將來要把韓家交給那個庶子韓風?”
韓侂胄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看自己的兒子,默然片刻,緩緩的開口說道:“我不知道將來的家主是不是韓風。但是如果你始終執迷不悟,那為父隻能告訴你,這個家主,肯定輪不到你!”
韓侂胄緩緩走出庭院,韓霜怨毒的看著那平靜的水麵,沉默了許久,捏緊拳頭,狠狠的一拳砸在欄杆上,指節鮮血流出,卻似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