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送河神
“我看你們誰敢!”我一麵將秀靈護在身後,一麵抄起扁擔橫在胸前,對著對麵的張大麻子歇斯底裏的大吼。
張大麻子是個泥腿子出身,抗戰時期當過民兵打過仗,脾氣也不好。他的手差點指到我的鼻子上:“你一個拿筆杆子的,他娘的懂個屁!這娃娃著了道兒,如果不送她去河神那,會害了我們全家的!”
我心知他口中的“送給河神”意思就是要把秀靈溺死在黃河水裏。來張家村支教也有一段時間了,這麽不著邊兒的胡話還是第一次聽說,我心裏一急,也管不上什麽禮貌不禮貌的了,喝道:“張大麻子,我告訴你,你這是封建迷信……”
我一時情急,竟然忘了他平日裏最討厭別人叫他張大麻子。我的話還沒說完,他臉一橫,罵道:“你他娘的叫誰張大麻子!”
伸手就要來搶我扁擔。
這哪能讓他搶去?我心知肚明,再怎麽被打也不能鬆手,扁擔要是到了他手裏那還得了?那還不得拍死我。我們倆一人抓一端,掐了起來,張大麻子急起來根本不認人,上來又是巴掌又是拳頭的,直往我臉上招呼。
我們倆掐了半晌,就見秀靈媽噗通一聲跪在他麵前,嗷嗷地哭著說:“我求求你了,算我求你了還不行麽?你就連自己的閨女也忍心送河神麽,這可是你親生閨女啊。”
張大麻子扯著破鑼嗓子喊:“你求我沒用,你要求就求讓咱丫頭著了道兒的那東西。告訴你,它不走,遲早有一天會害了我們全家。”
我一看這彼此雙方都已經撕破臉皮了,幹脆我也扯著嗓子喊了起來:“你他娘的放屁,什麽著了道兒,我看秀靈這孩子最多就是發高燒,是你不學無術,思想封建。秀靈這好歹也是你閨女,你就舍得這麽溺死她?”
吵著、罵著,最後把村支書給吵來了。這村支書是整個張家村文化水平最高的,張大麻子平日裏最聽他的話,我一看能講道理的人來了,心裏一陣暗喜。手上一使勁兒,就把扁擔奪了回來,再次橫到胸前。
村支書一到,張大麻子就心虛了,我一看有戲,馬上對村支書打起包票來,說道:“劉書記,秀靈肯定是發高燒了,什麽著了道兒,你別聽張大麻子瞎扯,這世間哪有神魔鬼怪那些亂七八糟的。”
劉書記知書達理,文化程度比我高,他摸了摸秀靈的額頭,轉臉對張大麻子說:“秀靈可能真是有點發燒,你先帶她回去看看,實在看不好咱找個法師做做法,送河神就算了吧?”
張大麻子瞪我一眼,低頭不吱聲。我一看有戲,也不管他們再怎麽爭論,拉起秀靈扭臉就走。
劉書記知書達理,文化程度比我高,他摸了摸秀靈的額頭,轉臉對張大麻子說:“秀靈可能是有點發燒,你帶她先看看,實在看不好咱找個法師做做法,送河神就算了吧?”
張大麻子瞪了我一眼,低頭不吱聲。我一看有戲,也不管他們怎麽爭論,拉著秀靈扭臉就走。
我心知肯定不能把秀靈送回家,不然我一離開,整不好張大麻子又要鬧騰出別的啥事情來。來到張家村我一直住在村頭李二嬸家,當下想也沒想,拉著秀靈就往二嬸家走。
怕張大麻子追上來,我們越走越快,到最後甚至小跑起來。我一邊跑一邊回頭看著點,深怕張大麻子腦子愣,追上來和我理論。
這一轉頭,再一回頭,一沒留神哎呀一聲就撞到了人。我一個踉蹌險些被撞得摔倒,抬頭去看那個撞我的人,這家夥撞了我非但沒停下來,踉蹌了幾步,站穩後轉身就跑走了。我剛才和張大麻子吵了一架本來就憋屈,一見這貨撞了人不道歉就跑,心裏窩火,一句髒話直接就衝出口來:“誰啊,他娘的眼睛長屁股上了?”
我看他的背影有點像我以前的一個學生:狗剩,可是狗剩有出息,前不久考上了大學,進城去了,怎麽又可能這個時候在村裏出現?心裏窩著火本來還想再吼他兩句,可是那人早都已經跑遠了,我搖搖頭,記住了他的衣服模樣,心想下次讓我見了肯定要劈頭蓋臉把你祖宗十八代問候個遍。
我看了看秀靈,從剛開始到現在都是一臉木然的表情,眼睛像是被迷了一團霧氣一樣,毫無神采。我怕她燒的厲害,沒敢耽擱,拉著她三步並作兩步,很快就趕到了李二嬸家。我一進門二嬸本來還挺樂嗬的,正準備和我打招呼,看到我身後拉著秀靈,哎呀一聲,直衝我使眼色。
我看著她撓撓頭,沒弄明白她是啥意思。二嬸見我沒明白,過來一下子把我拉到邊上,趴在我耳根邊上小聲地說:“王老師,你咋把這娃娃給帶到我家來了?你可知道,這娃娃被不幹淨的東西上了身……”
我聽了一陣苦笑,心想看來這張家村的人都挺他娘的迷信,剛解決了一個大麻子這又來一個二嬸。我把剛才跟張大麻子吵架緣由和經過講了一遍,又好說歹說最後把村支書都搬出來當靠山了,這才好不容易讓二嬸勉強相信秀靈是發了燒,不是什麽著道兒了。
我讓二嬸給秀靈安排了一個住的地方,說讓秀靈暫時住上兩天,二嬸平易近人,也沒好意思拒絕我,扭捏了半天,終歸還是去辦了。
安頓好秀靈,我讓她躺床上休息著,回頭看了看表,盤算離天黑還能有多長時間,好趁這個時間去黃醫生那邊取點退燒藥。黃醫生是個中醫,為了采藥方便,就住在村後大山的木屋裏,後山上山的路就那麽一條,羊腸小道坑坑窪窪的,平日裏登山還是難事,天黑了就更難了,所以每次去都要趁著天亮趕回來。我算來算去時間還是不夠用,怎麽算天黑前也回不來。正好這個時候二嬸做好了晚飯叫我去吃,我心想,明天正好學校沒課,明天再去買藥好了。就跟著二嬸去吃了飯。
吃完還回來先給秀靈喂點飯,秀靈可能高燒燒的厲害,迷迷糊糊地也不說話,我一勺子飯喂到她嘴裏,怎麽也不肯嚼,到最後實在沒有辦法,好哄歹哄地哄著她喝了點熱湯,我心裏盤算晚上給她多蓋點,要是能出身汗,保不齊就不燒了,明天藥也不用買了。等她喝完躺下,我又問二嬸多要了一床被子給她蓋上,看她漸漸的呼吸平穩,迷迷糊糊地閉了眼,我也鬆了口氣。
白天上了課,晚上回來路上還跟張大麻子又吵架又動手的,我也累了一天了,一回到自己的房價就嗬欠連天的,眼皮直打架。也沒多想別的,脫了衣服倒在床上,頭一挨枕頭就睡著了。
村裏的夜很冷,尤其是這個換季的時候,外麵呼呼的掛著秋風,這一覺還沒等到天亮就給凍醒了。醒來我直覺的肚子發脹,估計是被尿憋的,我穿了衣服起床去院裏尿尿。我睡眼惺忪的晃蕩到茅房,解開褲帶就尿。這剛尿到一半,也不知怎麽的,就聽見門口傳來“篤篤篤”的三聲,有點像是誰在敲門,而且一下一下敲的很慢。
我暗罵一聲,他娘的誰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跑來敲門,抖了抖尿,係了褲帶準備去開門。這期間那“篤篤篤”的聲音一直沒有間斷,我心想這門外的人有病啊:你要麽快點敲,那我就知道你很著急,趕緊給你開開;要麽你就敲兩下,等看看人家沒來開門的動靜了你再敲。你這不緊不慢的一直敲,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風把門吹的咣當咣當響呢!
村裏的院子大門都沒有貓眼,不像城裏的防盜門,根本看不到外麵的是誰。我不急著開門,趴在門上小聲問了句:“誰啊?”
外麵的人也不回答我,還是篤篤篤的一下一下敲門。
我連著問了兩三聲,一次比一次聲大,可是外麵的人好像都沒聽見似的,根本不回答我,弄得我心裏直發懵:這門外到底是誰啊?
他越這樣不說話,我越不敢開門,畢竟這是二嬸家,如果是什麽歹人要闖進來,我開了門反倒是我的不對了。
我趴在門縫上往外瞅了瞅,看了半天,就覺得隻能看到衣服,看不到臉。我正要開點門縫瞅瞅,就在這時,門外的那人突然一貓腰,把臉對了上來,門外兩個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我,鼻子裏鼻息呼呼地喘著。
我被嚇了一跳,腿一軟差點沒摔倒,罵道:“他娘的,我還以為是誰呢!張大麻子你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覺,來這敲什麽門?”
張大麻子不說話,就透過門縫這麽看著我。
我心想這家夥難道是想通了,來接秀靈回去的?如果真是這樣,那還算他有點良心。
我隔著門對他喊:“你他娘的是不是知道錯了?”
張大麻子還是不說話,我又說:“你他娘的少給我裝啞巴!”
我這一說,透過門縫就見到張大麻子直起了身子,抬手又篤篤篤的敲門。這一次他用力很大,聲音很響,我怕吵到了二嬸他們,急忙開了門,門一開我就破口大罵:“你他娘的,就不能消停會兒?大半夜的……”
我話說一半,就愣住了。我發現眼前的張大麻子有點不太對勁,他麵無表情的模樣,和白天那時候病怏怏的秀靈一個樣,眼睛裏就像是有一團迷霧似的,全無神采。我心裏一顫,不知怎地竟然一股寒意油然而生,對他這副模樣有些害怕起來,我說道:“張大麻子,你怎麽了?你怎麽……”
我話還沒說完,就見張大麻子嘴裏嗚嗚的不知道哼唧什麽呢,然後他的頭吧嗒一聲,就這麽在我眼前掉了下來,在地上嘀哩咕嚕滾出老遠去。
哎呀我的親娘啊,真是活見鬼了,我一聲驚叫,轉身就想跑。
我這一扭臉這才發現,秀靈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我身後,而她的腦袋此時就抱在懷裏,腦袋上那兩顆提溜圓的眼睛就這麽直勾勾的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