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煙嫋嫋,一室馨香。

劉聞輕輕地啜了一口茶,新到的極品“蘆尖”,果然不負盛名,入口溫厚,齒頰留香。雪白的瓷器,碧綠的茶水,溫和的午後,愜意的心情……

幾不可聞地一聲歎息,自從吞並了城北莊家之後,就早已料到會有這麽一天。隻是這天來臨的太快,自己辛苦了大半輩子,這才剛剛開始享受,卻已……永遠失去了這個機會。

“劉聞,蘆境富戶,半年前殺了莊家上下三十四口,卻被稱為蘆境第一善人?”清冷的聲調毫無意外地突然響起,唯一與想象有所差別的隻是那聲線,不僅是女的,而且似乎頗年輕。

既然要死,殺自己的人是怎樣的,又有什麽緊要的呢?他自嘲地笑了笑。“是。”

“有人買你的命。”

“嗯,我知道是莊曉那小子吧?”劉聞似乎陷入了往事的回憶中,可實際想起的卻是自己那剛出生沒多久的孫子,白白胖胖的小家夥,笑起來有兩個討喜的小酒窩,“雖說當初是我一時心軟放了他,但確實那時就已經猜到了……”

說到一半的話戛然而止,一截彎刃已經沒入了他的胸口,綻開了朵朵血花。劉聞緩緩地倒下,瞄了眼牆壁,一朵豔麗的血色之花詭魅盛開其上。

血色之畫啊……他了然。

“嗬……咳咳……我倒是忘了,殺手畫,從來不是……”適合聊天的對象啊……他仿佛累極一般閉上了雙眼。

他身後的暗處,走出一名少女。白皙的皮膚,秀氣的五官,盈盈雙目沉靜內斂,雖不是傾城傾國,但讓人瞧著便喜愛,有著令人感到舒適的親切感。

身材纖小,裝扮可愛,梳著可愛的包包頭,隻是表情是與外表不符的漠然,不冷,卻是標準的麵無表情。走上前,彎腰從屍體上拔下自己的短刀“落伊”——刀梢處的微彎是它的標誌,收其歸鞘。

站起身,往四周望一圈,這書房布置的古樸大氣,牆上掛著不少古書古畫。

畫……陌玘不由來了興致,一一打量過去。其中不乏名家作品,想來這主人也算是頗有眼光,不是那隻會附庸風雅的宵小之輩。

“阿陌。”房內不知不覺地多了一個人。

認出了來者的聲音,陌玘不緊不慢地轉過身,甜甜地微笑,“師父。”

水墨畫一樣飄逸淡然的男子,如入無人之境一般地超然身手,除了自己師父柒珩,還有誰呢?柒珩一如既往地笑的溫和,“在看什麽?”

“畫……這幅畫和其他的不太一樣,可我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陌玘指了指自己麵前的畫,微有些疑惑地蹙眉。

柒珩緩步走上前,畫的紙質已經有些泛黃,想是有些年頭了。畫中一名男子立於樹下,室內光線昏暗,看不真切具體的樣子。

畫的右上角提了兩句詩,另有一個朱紅色的印章。

柒珩勾起嘴角,“阿陌,若是喜歡的話便帶走吧。”

“可是,殺手不是應該不管任務之外的任何東西麽?”陌玘疑惑地問,卻被師父大人摸了摸腦袋。

“你原來還記得為師教你的?那怎麽忘了任務完成後,不得停留的規矩?”柒珩語畢,笑而不語。

陌玘心虛地笑了笑,弱弱地解釋道,“我不是還在實習階段麽……”

“喜歡就拿著吧,小心收著就是了。”柒珩走上前,小心地摘下畫,然後卷收,遞給陌玘。

陌玘欣喜地接過,抱在懷裏。

“那走吧……”柒珩伸出手。

“嗯。”陌玘握上,暖暖的觸覺從手上一直蔓延到心裏,總感覺,有師父在,什麽事都不用害怕。

兩個人利落地離開了劉家。

剩下的時間,兩個人上街逛了逛,傍晚時分,陌玘的肚子叫了兩聲,柒珩便帶她進了一家看上起頗不錯的客棧。

點上一桌的菜,柒珩吃了少許,便放下筷子,端起杯子,輕抿茶水,動作優雅,氣質卓然。

陌玘偷偷瞄了幾眼他,剛剛她看到柒珩隨手打發小二就是十兩紋銀,是不是誇張了點?仔細回想回想,這是她第一次和師父一起出島……啊!莫非師父他對金錢的概念幾乎為零?錢太多了!

黑線……本以為自己不懂日常生活打理也就算了,師父居然這方麵也是零,兩個人不會餓死在路上吧……

“怎麽了?吃著吃著就發起呆了?”柒珩微笑著問道,拿出手帕拭去陌玘嘴角的菜汁。

相處十年,陌玘早已適應這些無微不至的照顧,也未覺不妥,頂多臉上有點熱而已,“沒什麽……”又埋頭吃了起來,“這家店的菜不錯啊……”比師姐做的……好太多了……

柒珩沒有答話,從陌玘懷裏抽出她緊抱著的那幅畫,緩緩展開,端詳起來。

微微眯了眯眼,果然……

“這幅畫有什麽不對麽?”陌玘心有靈犀地察覺柒珩的新發現,不由好奇地問道。

一位白衣公子,靜靜地佇立在樹下,白衣飄飄,甚是俊秀,其容貌的美麗程度堪比柒珩,但確實截然不同的兩個類型。若說柒珩溫潤如玉,那畫中的公子就是清新如蘭,氣質截然不同。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雙鳳眸,為他清幽的氣質別添幾分魅,畫的極為傳神,一顆淚痣,盈盈墜在他的右眼下。眼神中,醉著令人欽羨地幸福感,充滿著溫柔。

身材頎長,斜靠在粗壯的樹幹上,右手執扇,左手伸向前方,半空一片落葉,似乎正悠悠落下,即將墜入他的手中。

“……畫的好美。”陌玘不由讚歎,她還是第一次見如此傳神的人物畫。柒珩也畫過人物畫,技藝確實高超,但是比這幅畫,卻少了那麽一點點東西。

“確實很好……”柒珩點頭,輕輕地撫上畫右上角的朱紅色印章,雖然因為年代久遠而有些糊了,但仔細看的話,還是能夠認出字跡的。

“魂消空留畫住影,淚憶十年君初識。”

陌玘則被印章旁的題詩吸引了,兩行行書,雋秀卻又隱有不凡氣勢。可惜自己主攻的是畫,若是涵竹師兄在此,也許能對這書法做一賞析。

這唯美的畫麵,與詩句,渲映出的悲涼感,讓觀者無不黯然神傷。

柒珩沉吟了一會,一字一頓地念出了印章上的名字:

“林、若、暄……”

“林若暄?”陌玘微愣,自己還真沒有聽說過這個人,“很有名麽?能夠畫出那麽好的作品……”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林若暄是前朝人。”柒珩摸摸她的腦袋,回答道,“已過百年了,而且又是個禁忌。”

“什麽禁忌?”陌玘下意識地往周圍一看,還好兩人挑了個僻靜的角落,四周並沒有人。

“其實也沒有什麽,隻是要牽扯到一位人物,前朝末代女帝暮吟。”柒珩看著陌玘興致勃勃的樣子,略加思索之後,緩緩道來。

“齊朝末代女帝‘暮吟’,國號‘永樂’:十歲繼帝位,少不更事,視朝政如兒戲;十五歲頑劣不堪,朝堂大亂;十八歲納平民男妃,賜位‘錦妃’,是年始學,然國已大亂,君不為君,臣不為臣;另年末,‘錦妃’暴斃,帝瘋笑三日,自此埋首朝政,然終大晚,錯已鑄成;十九齡末,齊朝滅,帝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