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異鄉客(3)
當我看著天真的孩子在窗前嬉戲,我終於明白了當年母親的心情。隻可惜,我當年就像這些頑皮的孩子,根本不懂得安定下來,在有限的時間裏多陪陪母親。
年是永無休止的青春。一些人在這樣的青春裏歡笑,成長,而另一些人卻已在歡笑的背後以孤獨的姿態默默老去。
歸家的心
站台外擠滿了候車的人。每到這個時候,總會有不計其數的人從城市的四麵八方趕來匯集,不畏冬雪冷雨,寒風泥濘。
經常有這樣的人到我旅店裏投宿。他們的頭發蓬亂而又枯黃,雙臉被凍得通紅,聲音顫抖,眼神裏交割著一片迷茫和對新環境的膽怯。我通常會這樣問候他們:“朋友,屋裏有火,可以進來取暖,如果需要住宿的話,請上樓登記。”
我把取暖放在問候的要點。大部分情況下,他們會轉身提起行李,慢慢地走上樓去。當然,也有一些特殊的人,他們會冷漠地問上一句:“住宿多少錢?”通常這樣的人,生活總是過得尤為艱辛,我也盡量將房價往下壓,告訴他們一個盡可能接受的數字。
他們轉身離去的背影,往往攜卷著一抹失落和故作泰然的瀟灑。他們的妻子正在千裏之外,甜蜜地看著年幼的孩子在破舊的棉被中熟睡,她一定不會知道,倔強的丈夫,將要在冬夜的候車廳裏蹲上整整一晚。
我極力猜想這類人轉身離去的原因。他們的確已是饑寒交迫,囊中羞澀,可為何不願進門享受免費的溫暖呢?莫非,他們懷疑我是個出爾反爾的奸商?也許吧,他們曾遭遇過諸如此類的騙局,才會對我萌生出一麵防備隔閡的高牆。
但這些都不足以詮釋他們背影裏的秘密。他們外出的目的,僅僅隻是想為家人創造更為優越的物質環境。因此,他們所承載的,不是一個簡單的個體,而是一個家,一個在逆流困境中不斷火熱的希望。
這希望通常總是有些倔強,這希望往往總是在意那些稀薄的自尊。他們不願承認,自己的確不能承受旅店的最低價格,僅僅隻可享受免費賜予的溫暖。他們更不願坐在旅店的大廳裏,靜看那些匆匆上樓住店的陌生神色。
我把新作的燈箱掛上了頂樓——內設供暖包廂,五元一夜,免費茶水。
我將二樓的兩個客房騰空,放滿木凳和茶杯。當夜,有幾十人湧進了狹窄了旅店。他們都問著相同的問題:“你這兒有五元一夜的包廂?免費提供茶水?”
我點點頭,用微笑去除他們心中的疑慮。他們歡喜著奔上樓去,坐在溫熱的客房裏,喝著滾燙的茶水。沒有了免費的各種困擾,他們顯得真實而又自由。他們再不必顧慮,是否旁人會輕看自己——在這個狹小的隱秘的世界裏,他們彼此沒有差距和鄙夷。他們也再不用擔心,自己的裝扮會影響到旅店的生意。/book/2227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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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站台上再沒有夜枕風雪行人。我願用這樣不動聲色的方式,全然保住窮人的羞澀與自尊。他們偶爾會向我抱怨,房間太窄,茶水供應不足,缺少睡覺的設施等等,我每每總是微笑著替他們解決難題。
我從不會用冷若冰霜的麵孔來如此回絕:“五塊錢你還想住什麽?”因為,我也曾風塵仆仆遠行千裏,也曾背井離鄉負笈遊學,也曾在陌生的城市裏想念家的歸途,並渴望一絲人與人的柔情和潤徹心扉溫暖。
媽,我想回家
不知從何時起,我身旁開始有了無數陌生的麵孔,握不完的手掌,接不完的電話。我知道,我和其他步入社會的人流一樣,有了一片僅屬於自己的小小天地。
年前會議上,母親打來電話。我低頭掩住嘴巴,輕聲問道:“媽,我在開會,您有什麽事兒?”她遲疑了一會,戰戰兢兢地說:“我就問一下,你過年還回來吧?”我敷衍著道:“恩,恩,回,先這樣了啊,這事兒以後再說,還早著呢!”
之後,我廢寢忘食地部屬著明年的項目和計劃,盤算如何擴張自己的小小領地。關於母親歸家的叮囑,和對她許下的諾言,片刻也未於腦中浮現。
再接到家中急電,車站已是人海鼎沸,我沮喪地回話:“今年,怕是回不去了!”那頭,母親的呼吸忽然消逝。半晌,才緩緩地說:“那也沒什麽,你在外麵多注意身子,最近天氣冷,多穿點兒衣服。家中還有你兩件大衣呢,明天我給你郵過去,這樣,便不用費錢添新了。”我握著電話,忽然不知該說些什麽。
我與母親怕是有了隔閡。雖隔三岔五地通著電話,但畢竟終是一年一見。三百多天的地域差別,三百多天的氣候變遷,三百多天的睹物思人,讓我們彼此越發地熟悉而又模糊,苦想而又無奈。
母親是個慢性子,我以為,她所郵出的包裹,至少也得一星期才至。殊不知,三天功夫,郵遞員便將我的大門敲得哐哐作響。我接過貼有特快字樣的橙紅箱子,看著單子上淩亂笨拙的筆記,家鄉郵戳的印章,心裏隱隱有些苦楚。
門外,各家各戶均已換上鮮紅喜氣的對聯。惟獨我的屋中,依舊清冷薄涼。我將箱子抱至窗頭,用剪刀細細裁開。頓時,柔軟厚實的大衣奔入我的眼簾。大衣內,藏有一罐紅綠相間的食物。罐上附有一張方整的紙條,赫然寫道:“孩子,這是你最愛吃的青辣臘肉,媽給你弄好了,若想吃,放到微波爐裏一熱就行。這東西,郵局不讓寄,媽隻好藏到大衣裏去了!”
我將這罐臘肉擱於窗台,猛然發現,罐內,竟沒有半點空隙。我似乎能想象出,母親在盛裝它們時,緊握勺子,用力壓平,試圖能多裝一些的心酸模樣。這罐穿越千山的樸實之物,實質,正是母親的一顆愛子之心,不管如何付出,如何重疊,她都總覺予之不足。
朦朧中,似乎回到了那一個初初離家的午後。因家居鄉村,離學校甚遠之故,我不得不選擇住校。於是,那一個收拾行裝的清晨,母親特意為我準備了滿滿一罐臘肉。飽含熱淚,將我送上了漫漫山路。
我的心,彷佛還在那一段青綠遍野的山路上與母親揮手,緊緊地貼著她已不複當年的韶華。而母親的手,也仍舊在那一個昏暗的廚房中,為我細切著一片片嫩香的肉片。
披上大衣,我給家中去了電話。那頭,母親關切地問:“包裹到了嗎?”我說:“到了。”她碎碎地念:“那就好,那就好,哦,有什麽事兒嗎?沒事兒別老給家裏打電話,費錢,再說,你也得忙,不用管我,我真能照顧好自己......”
這頭,我止不住哽咽地回她:“媽,我想回家!”
請幫我抱抱我的父親
7歲那年,正當所有同齡的孩子都在花間爛漫的時候,他卻忽然癱倒在地,昏迷不醒。當他惺忪著睜開眼睛,欲圖用自己的雙手支撐著起床時,才猛然驚覺,自己的雙手,已經再也無法動彈。
父親並沒有對他隱瞞真相。他被檢測患有一種名叫進行性肌營養不良的絕症。父親以為,這和癌症一般可怕的病患,定也是有著同等治愈幾率的。於是,開始四處搜尋資料,誠求名醫,希望能把孩子的生命緊緊抓住。
但所有的資料,所有的醫生所告訴父親的,無不是驚天霹靂。這種病症,全世界不但不曾擁有相關的專業慈善機構,更不曾出現過任何一起逢難生還的病例。
醫生告訴父親,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活過18歲。於是,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開始進入了倉促的倒計時。
他開始害怕每一次生日,害怕每一個燈火輝煌,煙花璀璨的節日。那些在旁人看來是值得慶祝充滿歡笑的時光,對於他來說,都是一次又一次的關於生死底線的臨檢。他多希望,自己能和那些身安體健的小朋友一樣,在寬敞的馬路上狂奔,在淋漓的雨中漫步。這些在常人看來是極為平常的事件,已經逐日成為他生命裏不可奢望的幸福。
父親默默地承受著一切外來事物給他造成的影響。父親多希望,那些苦難,疼痛,絕望和屈辱,能夠全然轉移到自己的身上。父親為了能使他變得更開朗一些,不畏來回五樓的勞苦,背著他,拖著輪椅,在幽暗的樓梯上日複一日。
他是在父親脊背上長大的孩子。他對父親的背,有著一種難以言明的情愫。他曾對生命懊惱絕望,自怨自艾。他覺得,這樣的繼續,無非是為了承受更多的苦難。但後來,算是漸然明白了——他是父親唯一的孩子,也是父親唯一的希望。倘若,連他自己都決定放棄了,還有誰能給父親繼續生活的曙光?
時光荏苒,轉眼,他已臨近18歲。他似乎已經預知到,自己的生命,已是來日可數。父親從未對他抱怨,亦不曾沮喪,僅隻是默默地陪著他,竭盡全力完成他的每一個心願。
當他決定在生命瀕臨盡頭的時刻裏踏上感恩之路時,已是一貧如洗家徒四壁的的父親毅然當買了剩餘物品,買了一輛二手三輪摩托,載著他,去走他最後希望走完的感恩之路。
他說,他想親自看看當初那些對他主動伸出援手的恩人。他想輕輕地跟他們說聲謝謝,為他們送上一束鮮花。是他們,讓他義無反顧且無怨無悔地堅持到了今天。
這樣的路,他們不離不棄地走了整整3年。從寒冬走到酷暑,從涼秋走到雨春。
17000多公裏的尋愛之旅,讓他更加眷戀生命,更加不舍這個絕美的塵世與半生悲苦的父親。他多想自己是個健康的孩子,那樣,他便可以向他的父親證明,他的確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能為父親博來更多歡顏,更或者,成為一名有用的國之棟梁。
當湖南電視台為他舉辦成人禮的時候,他對著所有同是18的孩子們說出了那句沉鬱了整整十年的話:“爸爸,如果有來生,我希望還能做您的兒子,那時,再來好好地報答您…爸爸,我愛你!”
節目最後,當主持人何炅問他,有沒有什麽心願時,他麵色凝重地說:“十年前的一個午後,當我醒來,我的雙臂已經再也無法抬起來了,所以,我再也不能主動擁抱我的父親。今天,我希望何炅哥哥能幫我舉起我的雙手,讓我能好好地抱抱我的父親……”
瞬間,多年的生活磨難都不曾讓其存有絲毫抱怨的父親,終於淚流滿麵。
這位在生命盡頭隻想主動擁抱自己父親的孩子,名叫黃舸,是《點亮生命》的主人公,是2006年度《感動中國》的十大人物之一,也是所有當代少年的勵誌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