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山雨(上)

蘇玉妍不免又是一番客套,看看天色不早,便提出告辭。沈珂也不挽留,遂起身相送。送至二門處,他有意無意稍稍落後一步,待蘇玉妍錯肩而過時,似笑非笑地向她低聲說道,“蘇表妹這一趟來得好。”

蘇玉妍微怔,眸光從沈珂臉上一掃而過,“眾口鑠金,我若再不來,隻怕就會如了某人的心願。”她語音雖然低微,卻還是不經意地流露出淡淡的冷漠。

“你說的對,絕不能讓某人的陰謀得逞。”沈珂卻似沒有看到她臉上那層淡漠,依舊笑微微地說道,“你若不來,我也是要去武賢伯府拜訪的。”

蘇玉妍一愣,旋即低聲問道,“我以為,‘某人’就是你。”

沈珂嗬嗬笑道,“我雖有此意,卻斷然不會用那樣上不得台麵的手段。”說罷又正色道,“還請蘇表妹不要誤會。”

蘇玉妍聽沈珂毫不隱諱地承認自己的確喜歡她,頓覺臉上一熱,忙垂下眼瞼,肅然說道,“那樣的傳言,於你、我都不好。”

兩人邊走邊說,因怕別人聽見,語音都壓得極低,尤其沈珂,說話時將頭微微俯垂,幾乎湊到蘇玉妍耳畔,蘇玉妍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木樨香味,她下意識地加快腳步想要與他錯開,卻在匆匆邁步前行時無意中擦過他的左臂,他即時側過臉來看她,她隻覺心裏一跳,忙做眼觀鼻鼻觀心之狀。好在沈頊與沈琳隻送到垂花門處便折身回了思定堂,蘇玉修走在前頭,心無旁鶩,倒沒有留意身後的動靜。

說話間已到了二門,趁著二門的婆子去備小轎的工夫,沈珂便向蘇玉妍道,“還請表妹不要著急,明日我就進宮去請貴妃娘娘的懿旨,把這事定下來,且看別人還怎麽傳。”

蘇玉妍心裏一急,不由得麵紅耳赤地抬起頭來,“沈表哥想是誤會了……”

沈珂卻不給她分辯的機會,隻微微一笑,“請靜候佳音吧!”

眼看去備小轎的婆子領著兩乘小轎過來,蘇玉妍遂把心一橫,當機立斷,“沈表哥誤會了,上回貴妃娘娘跟我母親提過此事,我母親當場拒絕,沈表哥就不用再舊事重提了。”

沈珂緩緩抬眸,看著麵前嫻靜得如鏡中花月一般的蘇玉妍,一時不覺神思恍惚,好半晌才沉聲說道,“看來,還真是我誤會了。”

蘇玉修站在兩人身側,將這番話對話聽得清清楚楚,聽姐姐拒絕沈珂,隻覺心裏一陣悵然,卻又說不上為什麽而悵然。

這時,小轎已到近前。

蘇玉妍不及多想,躬身上轎。蘇玉修嘴唇張了張,意欲跟沈珂說點什麽,囁嚅了幾下卻沒說出一句話,倒是沈珂見了他的窘態,反衝他微微一笑,他隻得報以微笑,返身上轎。

小轎出了角門,便有武賢伯府的跟車婆子迎上來扶了蘇玉妍上車。

馬車緩緩啟動,車軲轆發出的骨碌聲在青石板上發出單調的回響,一下一下仿佛敲打在蘇玉妍的心上,讓她有一種就不出來的不適感。

蘇玉修也覺出了姐姐的異樣,不由得伸手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袖,低聲說道,“姐,你沒事吧?”

蘇玉妍回過神來,卻是答非所問,“既來了這一趟,想來這風聲也該平息了吧!”

而此時,太夫人正在靜園和宋氏小聲說話。

宋氏蒼白的臉色隱隱現出一絲暗青,眸子裏也蘊著薄薄的怒氣,好幾次意欲打斷太夫人的話都將湧上喉頭的話咽了回去。

太夫人坐在上首,倒看不出喜怒,“上回我拒了左昱長子的婚事,他竟因此事跟你父親對上了,前日才上了折子參你父親,今日又在皇帝麵前駁了蘇慎的那些改革新法,可見是恨上咱們宋家了……早知如此,倒該把這親事拖一拖。”

宋氏強忍著滿腹怒氣,勉強笑道,“倒是妍兒拖累父親了。”

太夫人仿佛聽出宋氏語氣裏壓抑的怒氣,便將話題一轉,“妍兒這孩子,我打第一眼看見就喜歡,雖然嘴上沒說,心裏卻是實實在在想為她謀一樁好姻緣……先前我瞧著珂兒跟妍兒倒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珂兒又是嫡子,將來是要承爵的,便是沒有功名也不怕,琳兒和頊兒也會互相幫襯著,倒是看好這門親事,可如今看她這樣子,分明是不想跟定遠侯府結親……你倒是跟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妍兒的親事,到底是你做主還是她自己做主?”

宋氏不禁問道,“母親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知道你曾應允過讓妍兒自己挑個如意郎君,可她畢竟年幼,有些事情也不如咱們看得長遠。要依我說,這沈珂除了前兩年鬧了幾場風流韻事外,倒也沒什麽不妥,等娶了親,成了家立了業,自然也就收了心。”太夫人看著宋氏,“婚姻大事非同兒戲,你還是替她做一回主吧!”

“反正外頭傳這風聲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不如等妍兒父親到了再商量吧!”若是跟女人鬧出風流韻事倒也罷了,卻偏生是男人鬧出風流韻事!宋氏想起前些天聽來的關於沈珂在外頭養了小倌的傳聞,下意識地就用上了緩兵之計。

太夫人不禁輕歎一聲,“你等得,你父親卻等不得了——你要再定下來,隻怕別人就搶先一步了。”

難道沈珂一下子變成了搶手的香餑餑?宋氏心裏一忖,“此話怎講?”

“這兩天宮裏傳出風聲,太後將於十二月六日召誥命夫人們進宮,不僅皇子們的親事由她做主,便是幾家王侯世子嫡子的親事也將由她指婚。”太夫人盯著宋氏,“蘇慎雖然擢升,卻立足未穩,太後娘娘又是一慣不喜書呆子的,便是這回妍兒以武賢伯府嫡長外孫女的身份得到太後指婚,又豈能為她指一門稱心如意的親事?”

就算不能稱心如意,也總比嫁給一個有斷袖之癖的丈夫要強。宋氏咳嗽了兩聲,勉強笑道,“母親說的是,等妍兒回來,我勸勸她就是。”

“不是我說你,你也太縱容她了。兒女們的婚姻大事,本就該由父母做主,又豈能容她自己胡挑亂揀?”太夫人有些不悅。這是自她第一次在宋氏麵前表現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