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驚變(下)

穆王府寢宮。

馮靜宜微垂著眼瞼,與趙安相對而坐。趙安手裏端著一杯熱茶,順著杯口慢慢騰起的氤氳水汽將他眼中冷峻的神色掩去不少,他唇角微揚,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不過,從他嘴裏說來的話,卻還是令馮靜宜忍不住眼皮一跳,“聽說你昨天下午去了一趟定遠侯府?”

雖說詢問的語氣,卻顯得十分肯定,就仿佛已經確認馮靜宜真的去了定遠侯府了。

馮靜宜竭力壓抑住內心的惶恐,低聲說道,“妾身昨天確實曾經出去過一趟,且在匯珍樓買了一支鳳釵……原本是想去一趟定遠侯府瞧瞧母親的,不過看著天色已晚,就沒去成。”她原以為趙安放了蘇玉妍一行人回去,是因為沒有懷疑自己,現在看來,趙安到底還是起了疑心,所以,她隻能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不敢流露出一絲不安。

趙安的眸光透過淡淡的熱氣盯著馮靜宜那張宜喜宜嗔的俏臉,好半晌,才緩緩說道,“真的沒去過?”

“王爺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是不想妾身跟定遠侯府多多走動麽?”馮靜宜強笑道,有意將話題岔開。

趙安收回投在她臉上的眸光,沉聲說道,“這倒不是。定遠侯府也算是你的娘家,孤明天要去五台山,還特意請沈少夫人送你母親過來陪你,又怎麽會反對你跟他們來往呢?隻不過,你要記住,你既然已經嫁入我穆王府,就生是我穆王府的人,死是我穆王府的鬼,萬事還須以我穆王府為上,切記不能做出背叛我穆王府的事來。”說到這裏。他略頓了頓,又緩緩說道,“孤再問你一次,你昨天是不是在書房裏看到了一張紙條?”

馮靜宜心中突突而跳,佯作鎮定地抬起眼瞼,作出疑惑的神情來,“妾身昨天倒是去過書房一趟。隻不過。並不曾見過什麽紙條……這紙條上是不是失了?是不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趙安眼神一凜,“你當真沒有見過?”

“妾身不敢欺瞞王爺。”馮靜宜定了定神,堅決地說道。

“那好吧!”趙安臉上遂露出淺淺的笑容來,“既然你沒見過。那就算了。孤還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天色已晚,你就先歇息吧!不用等孤回來了……”說罷站起身來,拂袖而去。

馮靜宜怔怔地望著趙安大步離去的背影,眼神陡地變得幽深複雜起來——如今看來,趙安起兵之事,竟是千真萬確了!而且,他已經對自己起了疑心!現在,她該怎麽辦?!

……

蘇玉妍在笑語殷殷的思定堂足足呆了近半個時辰後。沈琳才朝她使了個眼色。親熱地挽起她手臂,笑道,“大嫂,七公主趙寧托我帶了體己話要跟你說呢!”

蘇玉妍心裏一動,便笑道。“那就去我那裏坐坐吧!”

既然是趙寧托沈琳捎帶的體己話,自然不是宋德書林姨母等人能聽的,宋德書也就順勢笑道,“你們且去說體己話,我和你們姨母嘮嘮瞌……”

沈琳便拉著蘇玉妍笑盈盈地出來,沈頊也趁機告辭跟了出來。

出得思定堂的院門,沈琳便止住腳步,臉色一凝,“大嫂,咱們去祖父那裏說話吧!”

蘇玉妍的眸光飛快地掃過沈琳突然變得肅然的臉色,點頭道,“是不是宮裏有什麽消息傳出來?”

“嗯。”沈琳端然說道,“咱們且去祖父那裏細談。”

沈頊一聲不吭地跟在她們身後,這時忽然插言道,“聖上說了,他自有辦法,不讓咱們貿然行動,以免打草驚蛇。”

沈琳也接著說道,“是啊,皇後娘娘也是這麽說。”

“你們可知道是什麽萬全之策?”蘇玉妍低聲問道。

“聖上說了,天機不可泄露。”沈頊也小聲說道。

說話間,已經到了懷遠堂。

懷遠堂裏十分靜謐,並無人聲。

三人徑直去了書房。

果然,定遠侯又在書房裏看書,隻不過,他麵色沉凝,手裏的書卷也並沒有打開,顯然有些心不在焉。看見他們三人魚貫而入,不由得站起身來,“琳兒、頊兒,你們怎麽回來了?是不是宮裏出了什麽事?”通常他這兩個孫子回來,定遠侯府總會事先得到消息,今天突然不告而回,還是頭一次。

“一切平安無事,還請祖父您老人家放心。”沈琳笑眯眯地說道,與沈頊兩人上前向定遠侯行了禮,又繼續說道,“是聖上得了祖父的信,特意讓我們給祖父帶話回來。”

定遠侯便笑道,“坐下說話吧!”

沈琳與沈頊便把趙宥的話轉達了一遍,末了又道,“聖上再三囑咐,讓咱們靜觀其變,他已安排周全,隻能起事者落網。”

定遠侯朝蘇玉妍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這麽說,明天午時,你就不用送林姨母去穆王府了?”

蘇玉妍沉吟片刻,輕輕搖了搖頭,“……我既答應了趙安,若是食言,豈不是惹他起疑?”

沈琳沈頊雖是早知趙安意欲在三月初三午時三刻起兵叛亂,卻是頭一次聽說蘇玉妍準備在午時三刻送林姨母去穆王府,當下齊聲說道,“不能去!這不是送羊入虎口麽?!”

“不是有句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麽?”蘇玉妍微微一笑,“雖然聖上說他有萬全之策,但我若不是在午時送林姨母過去,豈不是說明我們已經知道了他的陰謀?若是他臨時改變主意……”

定遠侯忽然插言打斷她的話,“宥兒素來行事周全,他既然說了有萬全之策,就定然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決計不會出現紕漏……你還是不用以身涉險了。”

蘇玉妍也就不再堅持,就微笑說道,“祖父不是說‘寧可備而不戰,也不可戰而不備’麽?就算我明天不用親自去穆王府涉險,但有備無患總是好的,不是麽?”

“玉妍此言有理。”定遠侯頷首拈須,“就算聖上那裏已經做出周密安排,咱們也不能靜觀其變。”

沈琳與沈頊兩人相視一眼,也點頭道,“但凡用得上我們的地方,我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定遠侯就嗬嗬笑道,“哪裏就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了?你們都是手無縛雞之力之人,就不必摻合其中了。你們且回思定堂看看,倘若你們父親回來了,就叫他過來與我好生合計一番,記住,此事還要暫時瞞住你母親,她身子弱,還是別讓她著急的好。”

沈琳與沈頊欲待不從,卻看見蘇玉妍衝他們使了個眼色,這才欣然應道,“是,一切聽從祖父安排便是。”

定遠侯又道,“你們快去吧!就不用再過來了。”

沈琳便拉著蘇玉妍的胳膊,意欲與她一同出去。

哪知定遠侯又道,“……妍兒且留下來,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沈琳不滿地看了定遠侯府一眼,想要撒嬌不依,待迎上他沉凝的麵色,便再不敢反對,隻得放開了蘇玉妍的胳膊。

蘇玉妍遂停下腳步,坐回榻上。

沈琳回頭看了一眼,與沈頊兩人怏怏而去。

定遠侯待他們的腳步聲消失了,這才徐徐說道,“你真打算在明日午時赴趙安之約?”

“我想過了,若是不去,隻怕會令他起疑。”蘇玉妍正色道,“所以,這一趟,是勢在必行。”

定遠侯眼光一沉,“此去可就是龍潭虎穴,你當真不怕?”

蘇玉妍不由得笑道,“祖父不必擔心,錦春會以身代我。”

定遠侯這才想起錦春是精通易容之術的,且又武藝高強,若當真遇到危險,多半也能全身而退,又想起當年蘇玉妍那臨危不亂的往事,當下便會心一笑,“原來你早有妙計,竟還讓我蒙在鼓裏。”

蘇玉妍也笑道,“這哪裏算得上是妙計?還是要讓錦春幾個精通武藝的人涉險……隻是時間倉促,我一時也想不出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如此一來,就算趙安之前對我們起了疑心,在看到你親自送林姨母前往穆王府後,興許還以為他的奸計就得逞了呢!”定遠侯哈哈大笑,顯得十分高興。

他笑聲才落,就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原來是沈鬆年到了。

沈鬆年進屋,蘇玉妍便上前見禮,沈鬆年這才向定遠侯道,“不知父親召兒子來有何吩咐?”

定遠侯便把蘇玉妍的主意說了。

沈鬆年也笑道,“如此甚好。若能趁機一舉擒獲趙安,那咱們就真能兵不血刃了結此樁大浩劫了。”

定遠侯遂把目光投向蘇玉妍。

蘇玉妍便含笑點頭,“我已經囑咐過錦春她們了,若有可能,會伺機下手。”

“我就說嘛……你一定還有後招。”定遠侯滿意地頷首笑道,“一切就照你所說行事吧!我倒要瞧瞧,有咱們與聖上的雙重夾擊之下,趙安他還能插上翅膀飛出昌寧城去!”

蘇玉妍也笑道,“……便是他插上翅膀,隻怕也難以飛出昌寧城一步!”

定遠侯遂朗聲大笑。

在屋外悄悄偷聽的沈琳與沈頊兩個,也默然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