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良緣 276、涉險(下)

“沈少夫人難得來一趟,還是進屋說話吧!”趙安摟住馮靜宜的腰身,作出相請的姿式。眼見蘇玉妍與馮靜宜兩人都沒有露出異樣的神情,他心中稍安,這才請客入內。

麵對趙安的客氣與尊重,蘇玉妍也顯得十分從容,當即讓了讓,含笑道,“穆王請。”雖然沒料到會在這個時候在穆王府與趙安遇個正著,但即來之則安之,蘇玉妍還是鎮定自若,不久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思更加濃重起來。

及至進了客房,賓主就坐,有仆婦端上熱茶,蘇玉妍才啜了一小口,便聽趙安笑道,“沈少夫人今日是特為探望靜宜而來麽?”

到底還是忍不住開始試探了。蘇玉妍心裏微凜,當即合上茶蓋,淡淡一笑,“上次靜宜回定遠侯府,說是前陣子總覺得身子乏力且還犯困,我姨母不放心,非讓我請了許太夫人為靜宜開了個方子,這不,許太夫人還未離去,姨母便逼著我過來送方子了。”穆王府若是派人監視了定遠侯府,自然會得知許太夫人此刻就在定遠侯府的事,這事既然瞞不過去,還不如趁機找個合情合理的理由就此帶過,最好能將趙安的疑心消去,不致懷疑許太夫人突然拜訪定遠侯府的動機。

馮靜宜聽了這話,不由得鬆了口氣,暗暗慶幸蘇玉妍機警。自己前陣子的確乏力犯困,這事趙安也知道,還請太醫開了方子,自己也是可有可無地吃了兩副藥,卻並不見效,沒想到蘇玉妍竟會在這上麵作文章。為此次貿然登門找了個名正言順的借口。

蘇玉妍說罷,已緩緩從袖裏掏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來,當著趙安的麵展開,遞到馮靜宜的手裏。“妹妹且試著吃兩劑試試……這許太夫人,年輕時就有妙手巾幗之稱,比起太醫院那些醫正,隻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許太夫人的名頭,趙安自然也聽說了。當然,他也知道太醫院那些拿著皇俸的庸醫裏並沒有幾個真正的杏林高手,所以,他眸光在蘇玉妍那張藥方上飛快地掃過,便順手將藥方接在手裏。又籠進袖裏,這才笑道,“是啊。那些庸醫們,拿著俸祿不辦事,純屬應付差事,靜宜那毛病,怕是不能指望他們了,沈少夫人送了許太夫人的藥方來,還真是雪中送炭,回頭我就讓人照方抓藥去。”

馮靜宜尚未看清蘇玉妍遞過來的藥方便突然被趙安搶了過去,心裏又是一陣惶然,但見蘇玉妍麵帶微笑。絲毫沒有不安。這才將提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

趙安雖然不懂醫理。但方才那一眼,也將紙條上幾味藥名看了個清清楚楚。情知這方子並不是假的。不過,即便藥方是真的,他也還是決定繼續試探,“……定遠侯這幾日告病在家,不知他老人家生了什麽病?可請了太醫問脈?”

蘇玉妍便笑道,“祖父向來身體康健,並不曾生得什麽大病,不過就是因為我們家珂大爺突然領了聖命去雲疆,舍不得他突然離家才情鬱結而致。前兩日我說要請太醫,他老人家牛脾氣一上來,倒數落了我一通,正好今日許太夫人過來,我索性請她順便也為祖父開了一劑方子,倒省了去太醫院一趟。”

馮靜宜坐在趙安身側,聽他如此仔細地探問蘇玉妍,情知他生了疑心,便垂下眼瞼,心裏暗暗祈禱。

“天下父母心,哪有作長輩的在垂暮之年願意看著身邊的晚孫輩離家遠走的?況且他去的地方還是雲疆?”趙安見問不出所以然來,便又將話題一轉,“這些天朝中無事,我也向聖上告了假,準備會同幾位摯友前往五台山會一會曆年不見的恩師……這一去少則十日,多則半月,留靜宜一個人在府裏,我倒有些不放心……”略作沉吟,便向蘇玉妍笑道,“我有個不請之情,想請沈少夫人明天午時送她母親過府小住,以便能陪她說說話兒解解悶,不知沈少夫人意下如何?”

以馮靜宜的身段,不過是趙安的一個貴妾,便是再得寵,也不能像正妻那樣登堂入室,像現在這樣得到趙安的重視已經算是僭越了一個做妾室的本分,倘若還把她母親接入穆王府來相陪,那簡直已經把她與正妻相提並論了。

這樣的殊榮,早在馮靜宜三日歸寧時,就已經享受過一次。現在,趙安輕描淡寫地說來,便是第二次了。

蘇玉妍聽到趙安說“明日午時”時,不禁心中突突直跳。看來馮靜宜說得不錯,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要不然,趙安也不會如此著急地出言試探。她心裏越肯定,就越強按住那怦怦而跳的心髒,臉上也露出一抹略感意外的神情來,卻並沒有拒絕趙安的請求,“……穆王對靜宜如此厚愛,我代姨母一家向穆王表示感謝了。明日午時,我便親自送姨母前來。”

聽到蘇玉妍這個肯定的答複,趙安不禁唇角微翹,當即朗聲說道,“如此甚好,明日午時,我便靜候沈少夫人與馮夫人大駕了。”

蘇玉妍莞爾一笑,“不敢勞穆王親自相候。”

兩人打著啞謎,表麵看起來不動聲色,卻讓旁邊幾個知情人暗自心驚不已。

馮靜宜自是知道兩人話中所含的機鋒,攥著帕子的左手不禁沁出一層細汗;而錦春與雙珠幾個,在聽出趙安的試探之意後也不由得暗自驚心,生怕自家少夫人一個不小心露出破綻讓趙安瞧了出來。

但兩位當事卻仿佛什麽也不知道似的,兀自含笑對話。

趙安雖不知道蘇玉妍是否真的已經知道自己即將發動兵變的事,但眼見她泰然自若,便明白若她已經知情,自是有備而來,當下也不敢大意,遂吩咐仆婦準備午飯,要留下蘇玉妍吃飯。

蘇玉妍抱著即來之則安之的心態,自然不會拒絕趙安的“好意”,當下便欣然答應留下來吃過飯再走。

馮靜宜本想再單獨跟蘇玉妍說幾句話,無奈趙安絲毫沒有讓兩人獨處的意思,她也怕趙安看出異樣,隻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趁機跟蘇玉妍問起了自己給宋德書夢姐兒她們做的衣裳可曾合身等等閑話。

蘇玉妍一一含笑作答,末了才道,“我瞧著穆王身上這件袍裳作工精細,襟邊與袖口的飛蟒栩栩如生,倒像是出自妹妹之手……妹妹這雙巧手,當真是天下無雙……回頭得了空,也給我做件衣裳吧!”她見趙安目含柔情看著馮靜宜,便有意加上後麵一句,且看趙安如何作答。

眾人便不由得朝趙安身上那件寶藍色的袍裳看過去,見那上麵用金線繡織的飛蟒果然活靈活現,便是錦繡閣的頂尖的繡娘,也未必能比得上她的技法,又見馮靜宜含笑默認,不由得暗自讚同蘇玉妍的話。

趙安抬眸看了一眼含羞而笑的馮靜宜,心裏不禁一軟,也順著蘇玉妍的口氣讚了一句,“靜宜手法雖好,卻不宜操勞過度,沈少夫人手頭不是有名動天下的錦繡三坊麽?那裏頭隨便一個繡娘都可與靜宜媲美……”話中竟有明顯地維護馮靜宜之意。

蘇玉妍見狀,便抿唇一笑,“這話原是姨母讓我當著王爺的麵說的……如今看來,姨母的擔心,倒是多餘的了。”

趙安隨即也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便順勢揮手命人擺飯。

少時,仆婦丫頭魚貫而入,擺桌安箸,布置停當。

趙安坐了上席,又請蘇玉妍坐了他左首的第一位,馮靜宜不等他吩咐,自覺在他右側下首坐了。

席間,三人吃得十分安靜,除了偶爾說一句關於菜色的話,也沒有提及其它。

一時飯畢,又小坐了一陣,蘇玉妍看天色不早,便適時提出告辭。

趙安卻笑道,“沈少夫人難得來一趟,便吃了晚飯再走也不遲。橫豎兩府離得不遠。”

猜不透趙安挽留自己的真正意圖,蘇玉妍便笑道,“我倒是想在這裏多清靜一會兒,可裏還有個嗷嗷待哺的姐兒在等著呢……”

馮靜宜正巴不得蘇玉妍就此離去,當下便也就勢笑道,“我原想留表嫂多坐一會兒,不過想到夢姐兒那執拗的性子,倒不敢多留了。”

趙安眼光微閃,心念急轉間,也就順水推舟,“既如此,那我也就不敢多留沈少夫人了……”

蘇玉妍微微一笑,“來日方長,改天我帶著夢姐兒過來,一定吃了晚飯再走。”

聽她這麽一說,幾個侍立在側的穆王府的仆婦都忍不住掩袖而笑。

馮靜宜便笑道,“你別再囉嗦了,還是趕緊回去吧,回頭夢姐兒鬧將起來,還不知會哭成什麽樣子呢!”

其實夢姐兒一直都挺乖的,不過因著她身體一向不太康健的原因,大家不免有些寵溺,那日趙安前去定遠侯府提親,也曾聽仆婦說過夢姐兒弄得大家束手無策的事,所以並沒有因此而疑心,隻道馮靜宜說的都是實情,又因沒有弄清楚對方是否真的已經知情,也不便強行將她留在穆王而致打草驚蛇,於是,便索性大大方方地送蘇玉妍到了二門處,看她上了馬車緩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