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事發(下)
四皇子趙安固然身份高貴,卻不知是性情如何,況且以馮家這樣的家世,便是把她許給趙安為妾,也算是高攀了。雖然她並不想嫁給如趙安一般身份高貴的人,但為了整個馮家,馮靜宜也隻能聽從了母親的安排。
蘇玉妍便是沒有聽見先前他們曾說了什麽,此時也明白趙安的意思。她心裏微動,正要開口說話,馮靜宜已經看見她,隻覺鼻頭一酸,兩行熱淚便湧了出來,“表嫂……”說罷便一頭紮進她的懷裏。
林姨母看見女兒這般模樣,心裏也是一陣難過。雖說趙安應承納馮靜宜為妾,但卻難保他心裏不會生出疑竇,如果當真懷疑是她們母女倆人在算計她,以後他又怎麽會給馮靜宜好臉色看?
蘇玉妍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馮靜宜雙手緊緊摟住,她下意識地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肩膀,低聲說道,“怎麽哭了?”此時此刻,她唯有裝出毫不知情的樣子來,且看趙安如何作答。
果然,趙安就抬眸朝她看了過來,眸光微閃間,唇角向下一彎,露出幾分冷凝來,“沈少夫人來得正好,我正想著人去請您呢!”他與蘇玉妍年紀相仿,卻因為趙宥是沈珂的親外甥,他便比蘇玉妍晚了一輩,又因心裏存著那一份念想,故此便也對蘇玉妍禮讓三分。不過到底懷疑這林姨母母女倆人在算計自己,言語雖然客氣,語氣卻有些陰冷。
蘇玉妍便斂首為禮,“……見過穆王……不知穆王深夜來此,有何貴幹?”聽出趙安語氣不善,她便也顯出幾分咄咄逼人來。畢竟,沈琳方才昏睡之前說自己中了迷香的事,她第一個懷疑的對象就是趙安——護國寺裏戒備森嚴。沈琳又是這樣的身份,覺新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她身上動手腳。當然,身為定遠侯府隨行的廚娘,姚媽媽也有重大嫌疑,隻不過她一介仆婦,若沒有強硬的後台,又怎麽可能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來?所以,蘇玉妍想來想去,唯有趙安嫌疑最大。
趙安聽出蘇玉妍話中略帶詰問之意,不禁一愣。旋即淡淡說道,“我今日入寺前來為沈太妃生辰祈福,聽說沈表妹一行俱在。便特意過來看看,不想在路上遇上這母女二人……”
“她們是我沈家的客人。”蘇玉妍不待他說完,便打斷他的話,“這位夫人,就是我家沈大爺的姨母。這一位,是她的女兒馮氏。”
聽說竟是沈珂的姨母與表妹,趙安眼裏閃過一絲詫異,便微微一笑,“哦?原來竟是沈舅父的姨母。”說罷向林姨母拱手為禮,臉上收了先前的冷凝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平和。
這邊林姨母見蘇玉妍來了,恍如見到了大救星一般。當即眼圈一紅掉下淚來,“……妍兒……靜宜她,她……”卻是欲言又止,好像是知道了趙安是穆王的身份後又驚又懼不敢隨便說話。
覺新方丈也是從被窩裏鑽出來的,身上隻著了單薄的外袍。此時被冷簌簌的夜風一吹,頓覺全身冰涼。眼角的餘光一瞟,見蘇玉妍滿臉冷凝,就知這事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當下便朗聲說道,“諸位,風寒露重,還是隨老衲進屋商榷吧!”
蘇玉妍眼瞼一垂,就見馮靜宜赤左足,踩在冰冷的鵝卵石上,凍得瑟瑟發抖,她心裏一軟,就點了點頭,“也好。”
這時,錦春因是不放心蘇玉妍單身前來,叮囑了雙珠之後便也過來看個究竟。
趙安朝雅舍看了兩眼,見有人過來,還道是沈琳,待到走近,卻是錦春,因不見沈琳的人影,心裏疑惑不定,卻也不敢開口相詢,眸光從楚楚可憐的馮靜宜身上掃過,這才應聲點頭。“好。”
他話音剛落,他身後的蔣良臉上頓時浮起一片陰雲,不過,就算他滿心不悅,主子都答應了,他也隻好見機行事了。
林姨母上前把馮靜宜的繡鞋拾了起來,上前替她穿好,又伸手扶住她一隻胳膊,手上微微用力,等馮靜宜抬眸看她,她這才低聲說道,“事已至此,你休要多想,且先回屋好好歇息。”說罷便請錦春扶了馮靜宜回房歇息。
錦春雖不知事情原委,此時見到馮靜宜珠淚漣漣,便也知事關重大,當下二話不說就扶了她回房。
馮靜宜欲待不走,卻見母親與隨在趙安身後匆匆而去,她隻覺心頭一陣悲涼,頓時萬念俱灰,也不再向那邊看上一眼,就任由錦春半扶半抱地拖著她走了。
那邊趙安已經隨了覺新方丈往院外的議事廳走去,走到拐彎的遊廊處,他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一望,卻見雅舍裏空蕩蕩的再無半個人影,不由得心裏暗歎一聲。
蘇玉妍與林姨母並肩而行,小聲詢問方才發生了什麽事情。
林姨母自不會相瞞,便實言相告。唯一瞞了蘇玉妍的,就是她母女二人借故在此守株待兔的事。
蘇玉妍先前已經將事情的經過看得一清二楚,心裏早有定論,此時不過是為了不讓人起疑而請林姨母再複述一遍,聽林姨母說完,她沉吟片刻,這才低聲問道,“姨母……您當真打算把靜宜妹妹嫁給穆王為妾?”
林姨母唇角微牽,露出一絲苦笑,“事已至此,我就算萬般不願,又能如何?”
“靜宜這樣的性情,適合在穆王府裏過活麽?”蘇玉妍腳步微滯,有意落下趙安等人一截。她是想在事情定下來之前盡量為馮靜宜打算打算,畢竟,那個小姑娘,除了出身不好,別的方麵都是極其出色的。林姨母一時利欲熏心,拿女兒的終身幸福為馮家謀劃,也不管馮靜宜同不同意。在她看來,馮靜宜其實也是個可憐之人。
“靜宜雖然性子溫和,但也不是不會算計的人。”林姨母聽出蘇玉妍的言外之意,當下便也低聲回道,“嫁入王侯之門,便是為妾,也終比落在九江那些破落戶家裏為媳好,唉……”她長長地歎息一聲,也不知是為女兒歎息,還是為自己歎息。
蘇玉妍聽了,眼前頓時浮出馮靜宜所繡的那件月白的錦袍來,那精美絕倫的圖案與馮靜宜那張清麗可人的小臉疊加在她的麵前,一時讓她心中恍忽一片。
她頓感默然。
這個時候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馮靜宜遇到這樣的“不幸”,除了老老實實地以妾室的身份被穆王抬入府去,還能有第二條路可走麽?除非她這輩子不嫁人,絞了頭發做姑子去,否則,便隻能低聲下氣地聽從她母親的“安排”。
林姨母見蘇玉妍不出聲,知她為女兒難過。再想起自己用了這等卑劣的手段生生為女兒謀得這樣一段“良緣”,一時也不知該為女兒感到高興還是該為女兒感到難過。侯門深似海,她便是沒有入過侯門,在定遠侯府短短幾天也算見識了王侯之家的氣象,以女兒那等息事寧人的性子,若不拿出幾分威風來,隻怕將來還有惡仆相欺。一時之間,她患得患失,臉上神色陰晴不定,也無心再跟蘇玉妍說話了。
蘇玉妍心裏也是百感交集,隨在趙安等人身後進了議事廳。
屋裏已經燒起炭盆,進門便有暖意撲麵而來。
覺新方丈請趙安在上首坐了,又請蘇玉妍與林姨母在趙安左首的首位與次位坐了,自己這才慢慢在趙安對麵坐下。待小沙彌捧上熱茶,覺新才開口道,“今日之事,既然穆王與馮夫人都要老衲做個見證,如今沈少夫人也來了,不若老衲與她二人同為見證吧!”
“姨母,您真要把靜宜……”蘇玉妍沉聲問林姨母。
“事到如今,除了這樣,還能怎樣?”林姨母露出一臉痛心疾首的模樣,“總不能讓她絞了頭發去做姑子吧!”
聽林姨母這麽說,蘇玉妍頓時噤聲。她一番好意,林姨母非但不領情,還說出這麽尖酸刻薄的話來,罷了,這也是馮靜宜的命。
趙安靜靜地環
視了一眼室內幾人,這才沉著臉道,“就算今日是場誤會,我也認了。等我回府之後,著人挑個吉日,再讓人送聘禮過來。”
林姨母聽了,難抑心中激動,竭力按捺住突突心跳,故作淡然地點了點頭,“也隻能這樣了。”
蘇玉妍作為外人,自不好插手此事,與覺新對視一眼,倆人皆應聲道,“好。”
在覺新看來,此事大有蹊蹺。穆王夜裏擅闖雅舍,本就是失禮之舉,他不知道穆王去雅舍做什麽,又為何如此“幸運”地遇到了馮氏母女,可他知道,馮氏是從九江來的破落戶,她的父親是因罪罷免的兒官,以穆王這樣的身份,便是納妾,也應該瞧不上這樣出身的女子,盡管這個馮氏生得千嬌百媚,但以穆王這等尊貴的身份,府邸之中自然是豔色無數,又怎麽會乖乖聽從這位馮夫人的安排把馮小姐納入後院?但事情偏偏就出乎他的意料,穆王不僅答應了,且還答應得十分爽快,也絲毫沒有懷疑自己是被人算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