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賀禮上
雖是初春的天氣,出得屋來,微風夾雜著些許寒意拂在蘇玉妍的身上,頓時讓她腦中一片清明。是了,難怪林姨母主動跟自己提及去護國寺上香許願的事,原來是皇太妃沈瑋的生辰要到了,雖然不是整生,但定遠侯府對待沈瑋的生辰年年都是隆而重之的,沈琳與沈頊此番出宮,多半都去護國寺替沈瑋還願。那馮靜宜整天窩在屋裏繡花繡朵,明麵上說是給沈鬆年繡生辰賀禮,說不定,這生辰禮就是送給沈瑋的!這林姨母,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
這時,雙珠從她懷裏接過昏昏欲睡的夢姐兒,低聲道,“天氣還怪冷的,少夫人也不要在風頭地裏久站……”
蘇玉妍微微點頭,“嗯……你且先安置夢姐兒歇了,我過去表小姐那裏看看。”
雙珠遂答應著回蘭亭居去了。
蘇玉妍便慢慢地往思定堂的西廂客房而來。
果真如林姨母所說,西廂房裏靜悄悄的,也不見有人說話,隻有一個小丫頭袖著手站在廊下,並不是定遠侯府的丫頭,卻是林姨母從九江鄉下帶來的,遠遠看見蘇玉妍行來,急忙向裏通報。
不等蘇玉妍走到跟前,馮靜宜便從裏頭打起大紅灑花氈簾出來,笑道,“表嫂來了……快請屋裏坐吧!”說罷迎上兩步,親熱地挽著她的手進屋。
蘇玉妍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見她臉上笑容歡愉,不由得也笑道,“妹妹可真是嫻靜的性子,整天都窩在屋裏,也不怕把眼睛弄壞了!”
馮靜宜眼瞼微垂,臉上的笑容不變。卻顯出幾分澀然,“不過才繡了兩天工夫,哪裏這麽容易就把眼睛弄壞的?表嫂來得正好,且幫我看看哪裏還需要補充的?”說話間便扶了蘇玉妍在上首坐下,一邊吩咐屋裏的小丫頭去泡茶,一邊從炕桌上拿起那件月白的錦袍展開給她看。
蘇玉妍隻看一眼,便頓生驚豔之感。
怪不得林姨母不遺餘力地誇讚自己的女兒,原來這馮靜宜的繡技果真了得!隻怕連錦繡閣的專業繡娘都要遜色幾分了。這是一件女式錦袍,月白的外麵,裏頭鑲了薄薄一層棉花。正適合初春乍暖還寒的時候穿,且不論針角,隻論這錦袍雙襟與袖邊描繡的牡丹。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在蔥綠的枝葉裏乍隱乍現,大氣中透著難以言說的精致,婉約而不失莊重,看起來十分養眼。
這樣的錦袍,倒是適合沈瑋。
這樣的繡技。便是整個昌寧,隻怕也無人匹敵。
這樣的用心,難道就隻是僅僅送一件生辰賀禮這麽簡單麽?
蘇玉妍心裏暗忖,臉上露出讚歎的笑容來,“這般的巧奪天工,真正是人間罕有!我再尋不出誇讚的詞來了!”
馮靜宜不免露出幾分羞澀來。“如今已繡了大半,隻差對襟的排扣沒有絞繡好了……表嫂真覺得好看?”
“若是這樣都不算好看,那這世上就再沒有我看得入眼的繡件了!”蘇玉妍倒是真心讚歎。雖說那林采蓮也是個中高手。所繡的香囊荷包自己也見過,雖然精巧,也未必比她高超。隻不過這件錦袍若是送給沈瑋的生辰賀禮,隻怕凝聚了她全部的心血與最高的智慧,即便林采蓮所繡的小件繡品及不上。也不足為奇。
見蘇玉妍雙目放光,馮靜宜便知她所說並不是敷衍之詞。臉上雖沒有顯出多少喜意,心裏卻是十分激動的。如果說連見過大世麵的且開辦了錦繡園、錦繡軒、錦繡閣三間舉國上下最大最好的繡坊蘇玉妍都認為這件錦袍繡得巧奪天工,如果她說的不是溢美之詞,隻怕這錦袍就是真的好了!但願自己與母親的一番的苦心沒有白費才好!
馮靜宜心裏暗自思量著,再看這月白的錦袍,就更覺精美無比。
蘇玉妍將錦袍細細看了一遍,有意無意地笑道,“方才姨母說妹妹在屋裏趕製生辰賀禮,難道說的便是妹妹現在所繡的這件錦袍?”
馮靜宜抬起眼瞼,望著蘇玉妍,不答反問,“表嫂覺得這件錦袍如何?若以生辰之禮送人,可還拿得出手?”
她神情鄭重,麵色肅然,顯然十分在乎蘇玉妍的答案。
蘇玉妍不由得微微一笑,“在我看來,這件錦袍,便是送給皇後娘娘,也是拿得出手的了。”
“你說的是真的?並不曾哄我麽?”馮靜宜聽了,不由得發自內心地笑了。
“我說的當然是真的了。”蘇玉妍笑道,“莫非妹妹真要把它送給皇後娘娘的麽?”頓了頓又道,“皇後娘娘的生辰好像是在十月吧?”
雖說這件錦袍並不是送給皇後娘娘的,但送給作為皇帝親娘的皇太妃沈瑋,份量隻怕更重。馮靜宜心裏想著,便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作出一副調皮的模樣,“這個嘛……就要讓表嫂猜一猜了。”
“若我猜,就隻能是皇後娘娘。”蘇玉妍笑眯眯地看著馮靜宜,停了半晌,又慢騰騰地說道,“或者,是送給皇太妃娘娘的?再不,就隻能是送給我婆母的了。”
雖說蘇玉妍說了三個答案,誰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猜出了自己的意圖呢?但她既然沒有說明,馮靜宜也就不想把這層薄紙捅穿,便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接了小丫頭捧過來的熱茶端給蘇玉妍,笑道,“這一件嘛,隻是我送給表嫂所猜的人的其中一個人,另外兩個人嘛,也自然是有的,隻是要等到她們生辰的時候再送了。”她這麽說,也就等於把答案明確地告訴了蘇玉妍,如果蘇玉妍是個體諒人的,自然不會與她為難,說不定反會助她一臂之力也未可知。
果然,蘇玉妍聽馮靜宜說了這樣的大實話,也就不再刨根問底,遂意味深長地一笑,“那敢情好,等你把她們的生辰賀禮送完了,若得空的話,也給我繡一件吧,我可喜歡得緊呢!”
“那是自然。”馮靜宜微微一笑,“隻要表嫂喜歡,漫說一件,就是春秋兩套,那也不在話下。”
“你呀……”蘇玉妍不由得伸指在她額上輕輕一戳,“說話可要算數哦,初春怕是來不及了,我生辰的時候,可有秋裝穿?”她是十月的生日,離現在還有大半年的時間,若馮靜宜真心想送她生辰禮物,那自然是來得及的。所以,她便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戲謔道。
“我都說了,隻要表嫂喜歡,我自然是緊趕慢趕地為您繡上春秋兩套。”馮靜宜笑著躲過蘇玉妍的手指,隨即垂下眼瞼,“怕就怕,那時我不在昌寧了……”
“怎麽會不在昌寧了呢?”蘇玉妍心念微動,嘴裏卻笑道,“姨母這不是特意把你帶到昌寧來的麽?難道說,你不想呆在這裏?還是……這裏你住不習慣?”
“都不是。”馮靜宜低聲說道。“世事無常,誰知道那時候,我會在哪裏?”說著,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無奈來。
“傻丫頭。”見了馮靜宜這般模樣,蘇玉妍倒也無心再捉弄她,便正色道,“雖說世事無常,可有些事,隻要你自己有心,自己用心,也多半是自己能掌控的,不是嗎?就像這件錦袍,若不是你傾注了自己的心血,又怎麽會繡得這麽出彩?”這小姑娘,所擔心的就唯有她自己的終身大事了,雖不知她想要嫁個什麽的男子,但從當初她對蘇玉修的親事上的態度來看,她的胸襟氣度也非普通小肚雞腸的小女子可以比擬。不過她是個純孝的女兒,隻怕事事都要依從她母親的安排,如此一來,她的親事,就算她不中意,隻要林姨母覺得滿意了,說不定她也就此應承下來。若真是這樣,那可就可惜了。所以,蘇玉妍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
馮靜宜本就聰慧,眼見蘇玉妍並不似別人那樣事事打破沙鍋問到底,早已感激她的體貼與寬容,此時聽她般隱晦地暗示自己,宛如自己的至親姐妹一樣,再想到自己家中皆是兄弟,平日裏本就不太親近,後來因為各自成家更是漸漸疏遠,哪一個如蘇玉妍這般體貼過自己的心意?便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雖說疼愛自己,那也是在自己並不曾違拗過她的意願的時候,幾時又這般和顏悅色地為自己著想過?一念至此,她不由得鼻頭一酸,眼圈頓時一紅,差點掉下淚來。好半晌,才緩緩說道,“我這樣的出身,又怎麽能跟表嫂相提並論?就算再用心,也無法掌控自己的未來……”
看著馮靜宜泫然欲泣的麵容,蘇玉妍也覺得心情慢慢沉重起來。話說到這個份上,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交淺言深了。隻是看馮靜宜這樣的表現,分明就把她當作了至親的姐妹相待,她便是知道自己魯莽了,卻還是忍不住勸解道,“妹妹這樣的出身,比起那些賤民平民女子,好了又豈止百倍?即便是你父親曾經犯過事,但那都已是過眼煙雲,你又何必作繭自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