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心機(下)
太醫前腳才走,林姨母後腳便至。臉上帶著殷殷笑意,一見夢姐兒便張臂欲抱,無奈夢姐兒與她不熟,隻睜著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望著她,卻把身子就到蘇玉妍懷裏。林姨母見了,就把張開的手臂略微彎了彎,順便拂了拂額頭的幾根發絲,這才笑道,“……謝天謝地,夢姐兒總算沒有大礙了,要不然,我這心裏怎麽過意得去?”
“夢姐兒的事,姨母不過是無心之舉,哪能怨您呢?您若再這麽說,可就見外了。”蘇玉妍心中雖然不耐,卻還是禮節性地笑著應付。
林姨母也就不再裝腔作勢,就勢逗了一回夢姐兒。夢姐兒因在母親懷裏,倒也不懼生,竟也哦哦回應了兩下,隻喜得林姨母笑得連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瞧這小模樣兒,簡直跟你娘是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將來長大了,隻怕比你娘還要美上三分!”
蘇玉妍聽慣了類似誇讚夢姐兒漂亮可愛的話,倒也不以為意,不過這大清早的林姨母特意跑過來在她跟前誇,也不知是何用意。她佯作歡喜的樣子,說了幾句謙遜的話,這才問林姨母是否吃過早飯,今天可有什麽活動安排。
林姨母便露出恍然大悟之狀來,“你這一說,我倒忘了……我想帶著靜宜去護國寺上香許願,可聽說護國寺去年重新修過,往那裏去的路也改了道……倘若你得空,我倒想你與我們一道過去,也能順便給夢姐兒祈祈福……”
原來這大清早的過來,竟是要讓自己為她們帶路!這去護國寺的路,定遠侯府的仆婦們幾乎人人知曉,又何必巴巴過來讓自己帶路?再說了,為人祈福的事。哪個不是鄭重其事對待的,又怎麽能順便祈一祈?蘇玉妍心裏暗暗冷笑,要不是顧著沈珂再三交待不可得罪林姨母,隻怕早已不耐煩應付了。等林姨母說完,她這才慢悠悠地抬起頭來,笑道,“我倒是得空,就是昨天多喝了兩杯喜酒,頭一直暈暈沉沉的……再說,夢姐兒三天兩頭生病。我確實想去護國寺給她祈福,為示誠意,我想等她大好了。再帶著她親自到菩薩跟前磕幾個頭,也好讓菩薩保佑她一世平安康健。”頓了頓,看見林姨母眼裏閃過一絲失望之色,便又笑道,“這去護國寺的路。姨母就不用擔心了,我會讓沈楓安排妥當的,讓他多派幾個老實可靠的人跟著,您看可好?”
林姨母來昌寧之前,倒以為事情會順順當當的,哪知道並沒有如願以償。原本熱切的心就冷卻了一半,昨天之所以故意讓夢姐兒吃了半碗甜酒,就是想借著這個機會讓蘇玉妍與她們一同去護國寺為夢姐兒祈福。不成想蘇玉妍竟不入她的套,不僅不入套,還說出這番合情合理的話讓她不好反駁。她心裏煩躁,臉上不顯,故意輕歎一聲。“既如此,那我就隻好與靜宜兩個單獨去了……”說罷又微不可聞地嘟噥著。“若是珂兒的親娘還在,必會親自陪著我們去的……”
蘇玉妍聽得好笑,卻假作沒有聽見,隻笑問,“姨母打算什麽時候動身?這初春的天,日頭短得很,護國寺雖說不遠,卻也不近,若今日去,倒要早些動身的好……”卻是催著她去了。
林姨母正等著蘇玉妍拒絕,沉吟片刻之後,這才徐徐說道,“這祈福的事,倒也不定就在今日……反正你也打算去護國寺,不如等夢姐兒大好了,咱們一起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蘇玉妍自不能推辭,便爽快地應了下來,“既如此,那就等夢姐兒大好了,咱們結伴而行吧!這一路上說說笑笑的,時間也容易過些。”
見蘇玉妍應下,林姨母心裏的石頭便也落了地,想著還要趕緊跟人去通知臨時改變了計劃,便不再逗留,敷衍了幾句就告辭出來,臨走時還不忘跟她提昨天說的請林采蓮教馮靜宜雙麵繡的事。
不管這事能不能成,蘇玉妍也還是應下了,畢竟,林采蓮看起來並不像個心機深沉的女子。再說了,蘇玉修的親事辦完了,自己也該認真替馮靜宜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了。
送走林姨母,蘇玉妍的心情便又好起來,親自給夢姐兒喂了粥,便帶著她到思定堂給宋德書請安。
還未進門,便聽見宋德書的笑聲,好像十分開心的樣子。這不禁令蘇玉妍微微有些納悶。宋德書與林姨母可算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關係,半點血親關係也沒有,以宋德書那倨傲的脾氣,心底裏自是瞧不上林姨母這個犯官之妻的,就算定遠侯與沈鬆年父子倆人對林姨母另眼相待,她也沒有上趕著巴結的必要。前兩天她對林姨母母女表現平平,今天怎麽又這般熱情起來?
她心裏忖著,門邊的小丫頭打起氈簾請她進去。
屋裏丹陽眼尖,早瞧見蘇玉妍抱著夢姐兒過來,身後還跟著雙珠,她忙迎上前來,笑道,“夫人與姨太太正念叨少夫人呢,可巧就來了。”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抱夢姐兒。
夢姐兒卻把頭一偏,雙手抱緊了蘇玉妍,不肯鬆手。
丹陽就笑道,“……才幾天沒抱,就生分了。”說著親自去搬了錦杌請蘇玉妍坐。
蘇玉妍早在進屋的瞬間,就看見林姨母端坐在宋德書下首,卻不見馮靜宜,她便上前問了安,宋德書見夢姐兒好些了,也湊上來仔細看了看,卻並沒有說要抱。
林姨母便又誇了一回夢姐兒漂亮,聽得宋德書嘴角微翹,也隨聲附和了幾句。
一陣寒喧過後,蘇玉妍似是不經意地問林姨母,“靜宜妹妹怎麽沒來?”
林姨母便故意苦笑一聲,“這孩子,才過來給她小姨請過安就回了屋,說是要趕製她姨父的生辰之禮……這一整天都憋在屋裏,眼睛也用得狠,你若不嫌她悶,就過去跟她說說話兒,這孩子,是個知趣的,有心跟你結交,卻又怕你不喜歡她……”
這話說得,好像她蘇玉妍成什麽人了!蘇玉妍心裏暗忖,嘴上卻笑道,“姨母這樣說,可就真是見外了!我倒是想跟妹妹多處處,卻又怕擾了趕製生辰之禮……回頭我就過去陪她說說話……”
宋德書見蘇玉妍答應得如此爽快,不免眼神一閃,忽道,“方才宮裏差人送了口信,說明天琳兒和頊兒就回來了。”
“真的?”林姨母麵露驚喜,“早就聽說琳姐兒和頊兒不僅人才出眾,還才華橫溢,沒想到這麽快就能見著麵了。”
蘇玉妍也很久沒見他們姐弟了,心裏雖不十分欣喜,卻也因為長期相處而生出不濃不淡的親情來,雖比不上蘇玉修那麽親近,但到底也以至親之人相待,自然還是高興的,當下便道,“那敢情好,母親一直嫌屋裏冷清,等妹妹和頊哥兒回來,就熱鬧起來了。”
“早些天就說要回來的,沒料到皇太妃身體突然又不好起來,便又多留了幾日。”宋德書笑道,“皇太妃說了,多虧有了琳姐兒伴著身邊為她解悶兒,否則這身體怕一時半會兒也好不起來,所以特意著人送了域外進貢的密瓜,葡萄等新鮮果品,說是讓咱們嚐嚐鮮。”別說是域外進貢的,這個時節,並不是密瓜、葡萄等水果的生產季節,舉國上下也找不到這等新鮮的水果。雖然僅僅是些吃食,但物以稀為貴,又是皇太妃賞賜的,自然更加金貴,難得的是,還附帶了一份無緣尊貴的榮耀,是別家求也求不來的。自然,宋德書說這話的時候,笑得眉眼彎彎的,滿臉的與有榮焉。任誰有一對這樣出眾且討皇太妃喜愛的兒女,都會打心眼裏感到驕傲自豪的。
不管宋德書是不是誠心在人前賣弄,林姨母的臉上始終都掛著得體的笑容,但也沒有掩飾她偶爾流露出來的豔羨。這個時候,豔羨的表情絕對是正常的,若對宋德書這番明顯誇耀的話表現得平淡無奇,那她又何必巴巴地趕到昌寧來寄人籬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蘇玉修的事黃了,她也絕不氣餒,趕緊再找下家,盡快為自己的寶貝的女兒找到合適的良婿才是最重要的,其它的,隻要自己的臉皮厚一點,反正又少不掉塊肉,姑且讓人去議論。
宋德書見林姨母終於在她麵前示弱了,心裏自然倍加得意,便又笑道,“回頭我讓丹陽給各屋都送些過去……飯後就著炭火吃一些,滋肺潤喉也是好的。”
蘇玉妍便微笑著道謝。
林姨母自然也謝了一番,想著沈鬆年透出來的消息,心裏更覺高興,便又不著痕跡地說了些恭維的話,隻聽得宋德書眉開眼笑,看她也覺得順眼了不少。
蘇玉妍本就不耐煩應酬的,此時見兩人說得投計,也就不再摻合,略略應和了幾句便以夢姐兒犯困為借口而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