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除患(下)

經過一夜的煎熬,宋清雪竟瘦了一圈似的,臉色蒼白得如同糊在窗戶上的雪麗紙,雙目也煥散無神,當看到蘇玉妍緩步進屋,她隻抬頭看了一眼,就把眸光移開,呆呆地望著屋頂上那結網吐絲的蜘蛛,並不出聲說話。

“明明不是你做的,你為什麽就不肯為自己辯白?”蘇玉妍蹲下身來,輕聲問道。

宋清雪卻仿佛沒有聽見她的問話,仍是一言不發。

“方才胡太醫說了,你的病,是心病。”蘇玉妍依舊不疾不徐地說道,“我知道,其實當初你們並沒有想到會嫁進沈家,也沒想到嫁進沈家後會是這樣的結果,所以你們都覺得失望,都覺得不甘。”

“不,你說錯了。”宋清雪忽然打斷蘇玉妍的話,“我僅僅隻是失望,並沒有不甘。”事情發展到現在的地步,宋清雪已經看穿了姐姐的心思,已經感到徹底的失望,不,是絕望——她一母同胞的嫡親姐姐都能為了自保而不惜陷害她,她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麽意義?倒不如趁早死了,好再活一世,下輩子,她絕不再與宋清霜做姐妹!

“失望?”蘇玉妍低聲說道,“對,你應該失望,應該對你的姐姐失望,但卻不應該對生活失望,不應該對未來的失望。”

“未來?”宋清雪轉過眸光,望著蘇玉妍冷笑一聲,“我還有未來麽?”

“你還這麽年輕,怎麽會沒有未來?”蘇玉妍誠摯地望著她,“隻要你有生活下去的勇氣,未來一定是美好的。”

“我已經病入膏肓……況且,就算我的病好了,我不過是你們沈家的一個被遺棄的妾室,又會有什麽美好的未來?”宋清雪眸光空洞。喃喃說道。

“就算你是沈家被遺棄妾室,你也會有比現在更加美好的生活。”蘇玉妍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正色說道,“隻要你再勇敢一點,就能戰勝病魔與心魔,也能戰勝一切邪惡的東西。”

“我又該如何相信你的話?”宋清雪無力綻唇一笑。“難道你真的會把我們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隻要你願意,我一定不負你所望。”蘇玉妍鄭重說道,“更況且沈珂已經請了聖諭?連武賢伯都已經答應好好為你們揀到合意的人家,你難道還不相信?”

這件事情宋清雪已經從宋德書那裏聽過,自然深信不疑。s173言情小說吧她所顧慮的,是武賢伯是否真心實意地為她們的幸福著想。“就算我願意,那又怎樣?我的身體。已經不……”

“不,胡太醫說了,隻要你有信心,你的病就一定會好起來。”蘇玉妍捕捉到宋清雪眼裏一閃即逝的亮光,立即趁熱打鐵。“你不相信我,胡太醫行醫數十年,醫術精湛,你難道連他的話也不信?隻要你的身子好了,還有什麽事情辦不成的?”

宋清雪腦海裏閃過一個模糊的影子,忽然咧嘴一笑。“你說的,都是真的麽?”

“我說的,自然是真的。”蘇玉妍徐徐說道。“我知道你想回保新。也知道保新是個好地方,那裏山青水秀,人傑地靈,最重要的是,那裏還有愛你疼你的親人……”

宋清雪的眸光緩緩移到蘇玉妍臉上。突然低聲問道,“你不是什麽都知道了麽?隻管按例法處置便是。又何必繞這許多圈子?”

“我隻是不想牽連無辜的人。”蘇玉妍站起身來,往後退了幾步。“你就不想跟我說實話嗎?”

“其實……姐姐一開始去找馮道婆捐香油錢的時候,我就知道她具了別的心思,可沒想到,她竟會在夢姐兒身上下手……夢姐兒還隻是個孩子,又是那麽可愛的孩子,她怎麽就下得手去?”宋清雪胸口起伏,顯得有些激動。

“有時候,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人們都會露出隱藏在暗裏的那一麵。”蘇玉妍淡淡說道,“還好夢姐兒沒事,要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必要她償命。”

她說得極慢,一字一句裏卻透著一股從未有過的冷凜。

宋清雪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麵色凝重的女子,不禁一聲輕歎,“為贖我的罪孽,我願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講出來……”

……

因為證據確鑿,宋清霜謀害夢姐兒之事終於水落石出,若按沈家的家法論處,是要被送官入獄的,沒想到宋清霜在送官的前一晚,竟絞了頭發,說要出家為尼,蘇玉妍終是心軟,遂想答應她的要求,不料沈珂態度堅決,堅持要送她到官府,蘇玉妍想著宋清霜心術不正,若是出家為尼之後不行正道,也會釀成禍患,因此便也沒有再堅持,經過定遠侯一眾人等議定,遂送了宋清雪入官。

定遠侯府的妾室謀害嫡女之事在短短數日之內就傳遍整個昌寧,就算武賢伯府想要瞞住這樁醜事,也已鞭長莫及。因宋氏姐妹之前是武賢伯曾經力薦的,又與宛妃陸婧要過從甚密,很多人都揣測她們是不是得了宛妃的授意,不免又多了許多議論。

趙容此時已是大腹便便,仍是前來探望已經化險為夷的夢姐兒,眼見她恢複如常,便也放下心來,當著沈珂的麵,毫不容情地指責他縱容了妾室,這才釀成這樣的禍端,沈珂也不辯解,隻連連點頭稱是,蘇玉妍則在一旁暗暗好笑,看看火候差不多了,這才出麵解圍。

宋清雪的病在蘇玉妍探過她之後,果然漸漸有了起色,連先前差點就下了定論的胡太醫都暗暗稱奇,用起藥來更加精心,因此宋清雪就好得更快了。

風平浪靜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臘月。

宋清雪的身體已經痊愈,蘇玉妍遂決定送她出府。

這天天氣晴朗,大清早,定遠侯府門外就停了一輛青渥馬車,車裏坐著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年長的約摸四十餘歲,與宋清雪幾分相似,正是她的父親宋紹證;年少的隻有二十歲左右,五官端正,看起來文質彬彬,渾身透著書生氣質,卻是宋清雪自幼青梅竹馬的鄰居伍文城。

因是雙方都早已約定的日期,蘇玉妍聽二門上的婆子報說外頭來了保新的客人,便吩咐趕緊請進來。

一番寒喧過後,宋紹證十分誠懇地表達了自己的感謝之意,伍文城雖然沒說什麽,但眼裏的感激之情也令人一覽無餘。

當蘇玉妍讓雙珠把大紅的禮單呈給宋紹證時,宋紹證隻看了一眼,就忙捧還給她,“如此豐厚……決不敢受。”

“這是我的一片心意,也算是送給清雪姐姐的嫁妝,還請叔父收下。”蘇玉妍微笑說道,“隻要清雪姐姐以後過得幸福,那我也就放心了。”

伍文城便站起身來,向蘇玉妍鞠了一躬,恭聲說道,“多謝沈少夫人如此善待宋小姐,他日定當厚報。”

蘇玉妍輕輕擺了擺手,微微一笑,“伍公子不必客氣,與人為善,是我做人的原則,原也不求回報,隻求問心無愧。”說罷又向端坐一旁的宋清雪道,“原說要風風光光為你辦一場婚宴,但叔父與伍公子都覺得還是低調些比較穩妥,所以便隻能委屈你了……”

話音未落,宋清雪已站起身來,盈盈向她一拜,“妹妹的恩德,清雪沒齒難忘……”

“恩德的話,就不必說了。”蘇玉妍忙伸手相扶,婉言說道,“隻要你從此以後能謹守本分,跟伍公子過上幸福的生活,也算不枉此生。”

伍文城遂上前與宋清雪並肩而立,齊齊向蘇玉妍鞠了一躬,再沒有說什麽感謝的話。

當那輛青渥馬車緩緩駛離定遠府的時,蘇玉妍正端然坐在屋裏喝菊花枸杞茶。菊花枸杞茶原就是保新的名茶,享譽全國,此次宋紹證為感謝之故,更是精心挑選,故此皆是上品。

“少夫人真是心慈。”雙珠低聲說道,手下不停,輕輕搖著搖籃,裏麵的夢姐兒正睡得酣然。

“什麽心慈,不過是想著放人一條生路罷了,也算為夢姐兒積些陰德。”蘇玉妍淡淡一笑。“這下好了,今年昌寧又有了新話題,咱們定遠侯府又將成為話題之冠了。”

“少夫人不是常說,人正不怕影子斜麽?您坐得端行得正,管他們說什麽呢,您隻作沒聽見就是了。”秋蕙正好推門進來,手裏托著一盤紅燦燦的金桔。

蘇玉妍不禁笑道,“你說得不錯,身正不怕影斜,我沒做虧心事,就不怕鬼敲門。”

“什麽鬼敲門?”秋蕙反駁道,“您這樣的義舉,一定會成為昌寧的美談!”

“秋蕙說的是。”雙珠也在一旁應和。

“什麽美談?”蘇玉妍唇邊浮起一絲諷笑,“讓我再度成為昌寧第一妒婦倒是一定的。”

“不管如何,此事一定會讓您成再度成為昌寧家喻戶曉的人物。”秋蕙與雙珠不由得相視一笑。即便她們的少夫人成為昌寧第一妒婦又如何,她們的爺還不是一如既往地嗬護著她疼愛著她?她們有這樣的女主人,也與有榮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