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千金(下)
梁惠君的女兒趙忻已經三歲,不僅高出許梓川半個頭來,說話也十分流利了,聽了許梓川的話,不禁細眉微皺,上前給他解釋說道,“她雖然小,卻不是妹妹,而是我們的姑姑……”
一言既出,不由得引得眾人一陣哈哈大笑。
趙忻不由得瞪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眾人,眼裏滿是疑惑。她並沒有說錯話呀,大人們為何笑她?
趙容把許梓川拉進懷裏,一本正經地對許梓川說道,“忻姐兒說得對,她雖然小,卻是你的姑姑呢!”
許梓川到底年紀太小,還弄不清那些複雜的輩分關係,心裏雖有疑惑,卻還是應聲點頭。
趙容便對臥床的蘇玉妍笑道,“原本還想著跟你攀親戚……倒沒想到輩分這一層上來!”
梁蕙君不由得笑嗔道,“虧你還是個明白人,怎麽就想到娃娃親上來了!”
趙容便笑道,“我便是想作這娃娃親,也不過是因為與玉妍情同姐妹嘛!你不許,這門親便作罷了!”
梁蕙君頓時又好氣又好笑,“你是公主,又是父皇最寵愛的女兒,難不成想做什麽我還能阻止不成?”
蘇玉妍微笑著看著她們兩人鬥嘴,心情倒是十分愉快。沈頊與沈琳雖然跟沈珂的關係親厚,便是時常到蘭亭居玩耍,到底因為年齡差距太大而沒有共同語言,再加上沈頊與沈琳從小就在宮中走動,難免比一般人更顯得中規中矩,就是說笑幾句,也通常不會僭越本分,所以幾個人相處時氣氛雖然融洽,卻總讓蘇玉妍覺得欠缺了什麽似的。
繈褓裏的趙家千金正睡得香甜,屋裏的歡笑聲和鬥嘴聲對她全無半點影響。
……
懷遠堂。
沈珂正襟危坐。微垂著頭,與定遠侯相對而坐。
“這頭一胎是女兒,也好……”定遠侯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瑋兒就是長女,可卻為咱們沈家的振興立下了汗馬功勞……”
沈珂不由得雙眉一皺,心裏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定遠侯又接著說道,“我這麽說,你也別多心,你的女兒。將來的親事便由你自己做主,我老了,也不能再主著沈家的大事了。你父親那樣,也是指望不上的,這沈家的擔子,終歸是要落在你肩上的……”
沈珂不由得抬起頭來,打斷了定遠侯的話。“您老人家年富力強,精神矍鑠,怎麽竟說起隱退的話來了……”
“你也別淨揀好聽的說……”定遠侯嗬嗬一笑,“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早些年上戰場打打殺殺的時候倒還硬朗得緊,現在生活安逸了。疏於鍛煉,身體反而大不如前了……”說著話題一轉,又道。“早些年因為趙宥的事,讓你受了不少委屈,現在趙宥既順利繼位,你也不用再藏著掖著了,該怎麽行事就怎麽行事。也該堂堂正正做回沈家的嫡長孫的樣子了。我既選擇了讓你父親承爵,你又是他的嫡長子……”說到這裏。突然打住。
沈珂自幼在定遠侯身邊長大,又接受了他這麽多年來的調教,自然明白他想說什麽,當下便接了話茬,“我如今已立下勞功,襲不襲爵又有什麽要緊,倒是頊兒,這些年總在宮中走動,雖說不至於荒廢了學業,終歸隻學了些表麵浮華的東西,他年紀也大了,也到了該學些真正有用的東西的時候了……”
定遠侯見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點了點頭,“你說得對,襲不襲爵並不要緊,你現在有了軍功,又深得宥兒之心,擢升是指日可待之事,倒是我,竟忽視了頊兒的調教,若他是成器之材,將來便把沈家交付於他,若他實在不能成器,咱們沈家,也就隻能依賴於你了。”
“有您老人家精心調教,頊兒必定能成大器。”沈珂笑道。他說的,並不是恭維之語。定遠侯雖是行伍出身,卻也是從進士出身,不說是天縱奇才,倒也是飽學之士,這樣的文武全材,若是悉心教導,又怎麽會不將沈頊調教成有用的人材?
定遠侯便笑道,“頊兒素來聰穎,我雖不指望他能及得上你,但他總不至於給咱們沈家丟臉罷……”
“祖父寄予孫兒多大的期望,孫兒便力爭完成祖父多大期望,頊兒同為沈家的嫡孫,想也與孫兒一樣,不致讓祖父失望。”沈珂正色道。
“說得有理。同為沈家的子孫,個個都要為沈家的門楣爭光,又怎麽會給我臉上抹黑?”定遠侯嗬嗬一笑,“不過,你也別總想著給沈家增光添彩,若是再給我生個曾孫女,就要考慮納妾的事了。”
“孫兒知道了。”沈珂微垂眼瞼,連連應聲。
“知道就好。”定遠侯意味深長地說道,“我知道你媳婦在你心裏的分量,但是,你要記住,你是沈家的嫡長孫,為沈家開枝散葉也是一等一的大事……沈家子嗣單薄,隻能依賴你與頊兒了。”
“孫兒謹記祖父之言。”沈珂肅然應道,顯出十分受教的模樣。
定遠侯對於這個自己一手調教長大的嫡長孫又怎會不了如指掌?他現在一副謙虛受教的模樣,心裏必定有他自己的想法,便再多說,他也必不以為然,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於是,定遠侯也就不再囉嗦,揮了揮手道,“你屋裏還有客人,我也不多說了……好生照看你媳婦和夢姐兒……”
夢姐兒就是沈家新添的曾孫女兒的乳名,沈珂與蘇玉妍合計了幾天才取的。蘇玉妍的意思是,穿越到這個時空來且還與沈珂相識相戀,並生了一個玉雪可愛的女兒,這一切都像是夢一樣;而沈珂,也覺得前二十年活在混混耗耗裏,而在遇到蘇玉妍之後,際遇陡然發生轉變,這一切,也像是一場夢。所以,他們不約而同地為女兒選了這個字。
提起他的媳婦和女兒,沈珂就不由得笑了,“孫兒知道了。”
看著孫子發自內心的微笑,定遠侯不由得也笑了,“那你還不走?”
沈珂這才作恍然醒悟狀,拔腿就往外走。
定遠侯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這才微不可聞地輕歎一聲,也不知是慶幸自己得了這麽一個沒讓沈家失望的嫡長孫,還是為自己日漸老去的年華而歎息。
……
在回蘭亭居的路上,沈珂的腳步卻漸漸放慢了。
如果頭一胎是個兒子,祖父他老人家還會不會跟自己說這一番話呢?按他老人家原來的想法,將來襲爵的人不會有別人,隻會是他這個嫡長孫。但現在他老人家卻在他麵前提起了沈頊。
當然,就算定遠侯不提,沈珂之前也並沒有當真計較過襲爵之事。畢竟,沈鬆年就算再不成器,好歹也還正值盛年,等他百年之後襲爵,怕是遙遙無期,莫若自己一鼓作氣掙個好前程,比起坐等爵位之事要可靠得多。再說了,沈頊雖說是繼室所出,卻也算是嫡孫,便是由他襲爵,也說得過去,但前提是,沈頊須得是個成材之人,須得有振興沈家之才。眼下沈頊雖說年幼,但也聰慧有加,比起一般世家子弟自是強出許多,定遠侯把振興沈家之望寄托在他身上,也不無道理——沈珂立下赫赫戰功,已成沈家的功臣,若再襲爵,怕會光芒太盛,倒不如讓沈頊為其分擔一些,兄弟倆互相扶持,隻會讓沈家更加強盛起來。
這樣一忖,沈珂倒也釋然了。祖父行事向來謹慎,不會輕易做出一個決定,他既然這麽說了,必是心中早有決斷。想到蘇玉妍跟他說春草碰到吳媽媽到廚房熬湯藥的事,他心裏不禁一沉——祖父作出這樣的決定不足為奇,但以他密不透風的辦事風格,若不是是身體出了岔子,絕不會提前知會於他。
沈珂心思百轉,一路行來,竟用了一刻鍾的時間。
回到蘭亭居,客人們都還在,趙容趙寧她們素來與他玩笑慣了的,見了他便嚷著要喝喜酒。
沈珂不由得笑道,“喜酒自是免不掉的……不過,要等到做大滿月的時候……”
女人會月子,三十天是小滿月,四十五天才是大滿月。一般人家,都是在滿月期之內就操辦喜宴,沈珂卻選在大滿月之後才辦,個中用意,就不由得讓人深思了。
他的意思,早前已經跟蘇玉妍說過,她自是知道的,此刻聽他對眾人再說一遍,不由得唇角微翹,露出淺淺的笑容。
趙容卻是秀眉一顰,“怎麽,這麽晚才辦喜宴,莫非是因為妍兒給你生個女兒?”
梁惠君與趙寧自然知道這頭一胎是女兒在子嗣單薄的定遠侯府裏意味著什麽,當下也默不作聲地看著沈珂,認同趙容之言。
沈珂頓時嗬嗬一笑,“你們都把我看成什麽人了?我會是那種因為妍兒生了女兒而拖著不辦喜宴的人麽?”
趙容望著他,不依不饒地繼續說道,“……那你倒是說說你遲遲不辦喜宴,到底是因何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