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虛驚(上)
“什麽?”宋德書手裏的馬吊“啪”地一聲落在桌案上。
沈琳與沈頊都站起身來,臉上露出異色。
皎月已將丹陽的話聽清楚,當下大步走到她跟前,鎮定地問,“你先別慌,慢慢把話說清楚。”
宋德書也從最初的驚愕中醒過神來,當即吩咐沈頊出去查看究竟,又對丹陽道,“你別急,坐下說。”
蘇玉妍的眸光從宋德書臉上掃過,緩緩落在丹陽臉上。
丹陽這才慢慢鎮靜下來,在皎月遞過來的小杌上坐了,輕聲說道,“奴婢方才從廚房回來,聽見二門處一陣喧鬧,便過去看個究竟,沒想到竟是一眾身著禦林軍服飾的年輕男人,氣勢洶洶的,要不是沈管家帶著護院門強行攔在頭裏,隻怕已經闖進來了……”
話音剛落,宋德書已經站起身來,臉上顯出一絲慌亂,“走,咱們到外麵瞧瞧。”想是怕沈頊年紀太小應付不了那樣的場麵。
沈琳便上前扶了她的胳膊。
蘇玉妍此時也是一陣心慌。既是身穿禦林軍服飾,就必是宮裏出來的人,況且還氣勢洶洶,若不是沈家的對頭,就一定是奉皇帝之命前來的,若不是宮裏出了事,又怎麽會引來氣勢洶洶的禦林軍?這麽說,沈珂入宮,一定是早就聽到風聲,在知道即將出事也毅然入宮以身涉險,又該需要何等的勇氣與膽量?
這樣一想,她倒忘了眼前的險境,倒為沈珂擔起心來。忙上前攙起宋德書的另一隻胳膊,低聲說道,“母親別擔心,家裏有祖父他老人家在,一定不會有事的。”雖說定遠侯現在不在府裏。可他威名赫赫,尋常人懼他如虎,便是那些身居高位的那些禦林軍將領,在他為將出征時尚是毛頭小子,便是定遠侯府真的出事,那些將領不看僧麵看佛麵,隻怕也會讓他三分。
聽蘇玉妍這麽一說,宋德書頓時領會了她話中的意思,當即緩緩點頭,“你說得對。有老侯爺在,一定不會有事。”
蘇玉妍鄭重點頭。
宋德書不再開口說話,她心裏暗暗思忖。既然當初選擇了聽從沈瑋的安排,那麽整個沈家都必須有勇氣授受這樣的結果,包括她一個外姓人,也不得不接受這樣的結果,沒有後悔的餘地。她心裏想著。薄唇輕抿,臉上就露出毅然之色,原本略顯輕浮的腳步也邁得更加穩健了。與其害怕退縮,不如勇敢麵對。
一行人也沒有說話,隻有紛旮的腳步聲。
少時,便到了二門外。
沈頊正與管家沈楓並肩而立。與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將領說著什麽。沈頊雖不足那年輕將領的肩高,卻也身板挺直目光沉穩,倒顯出與一般世家子弟不同的鎮定從容來。
蘇玉妍抬眼。掃了那高大的年輕將領一眼,忽覺有些麵熟,有似曾相識之感,忽想起當初在信陽時遇到的楊正青,不由得再看一眼。便確定此人就是他。
沈楓見主母來了,便略略退後。躬身請了宋德書上前,沉聲說道,“夫人,這位是上楊正青將軍,說是奉命前來保護咱們定遠侯府的安全……”
方才一路行來,宋德書已鎮定下來,想起沈鬆年出門前的那一番叮囑,更是顯出從容有迫,“哦,我知道了。”說罷又轉向楊正青,笑道,“……楊將軍,不知此來所為何事?”
楊正青已將宋德書一行人瞧了個清清楚楚,當看到宋德書身邊那個身穿粉藕色衣裙的絕色女子時,不禁一怔,旋即認出她就是自己當初奉命在信陽攔截的蘇慎之女,抬眼再看,又覺她似乎比當初在信陽看到時更具別樣風韻,頓時為左昱當初的決斷而深感佩服——蘇氏女若憑著這樣的姿容入宮,一定能深得聖寵,將來再一舉得男,自是身價倍增,越過左賢妃的次位去,也不是沒有可能。而現在她嫁給了沈珂,便如同一顆寶石被掩埋進沙堆,再不可能綻放出璀璨奪目的光芒了。
在楊正青走神的一瞬間,蘇玉妍眼角的餘光也感受到了他炯炯有神的注視,她心裏暗自思忖,旋即抬起頭來,大膽地直視著楊正青,目光澄清,如一池碧潭。
楊正青忽對上她這樣的眸光,不禁略感窘迫,頓時移開眼去,向宋氏說道,“下官奉左丞相之命前來保護定遠侯的家人,唐突之處,還望夫人和各位小姐公子見諒。”
看到這樣彬彬有禮,並不似丹陽所說的那麽氣勢洶洶,宋德書心裏便略略安定,當下也就客氣地說道,“我定遠侯府也有幾個粗通拳腳的護院,便是有事,也勉強能維護我們一家的周全,再說了,我家侯爺與左丞相交情泛泛,又怎麽敢當他如此盛情?”她這話算是客氣了,沈世貞與左昱之間雖沒有深仇大恨,卻也因彼此的利益相衝而久不來往,基本上隻維持了表麵的和睦,又哪裏能算得泛泛之交?言下之意,自然是變相地驅趕這一隊來路不明的禦林軍。
對於沈、左兩家的情況,楊正青自是心知肚明,當然不會因為宋氏幾句客氣話就鳴金收兵,便是因為情勢對定遠侯府不利而有恃強淩弱的之心,也沒有十分顯露,隻向宋德書一拱手,說道,“夫人,下官奉相爺之命,不敢不從,還請夫人先回屋歇息,一會兒若有**,也請不要隨意出來走動,倘或出了什麽差錯,下官可擔待不起。”
宋德書見楊正青不肯離去,不由得麵現薄怒,“還請楊將軍帶領手下即刻出府,不要驚擾了我們府裏的女眷!”
楊正青卻肅然道,“還請夫人體諒下官的難處。”
蘇玉妍看著楊正青那陰冷的麵孔,突然揚聲說道,“不知楊將軍可攜有上諭?”上諭,自然就是皇帝的手諭。一個小小的上騎都尉竟然敢帶領禦林軍硬闖堂堂的定遠侯府,若沒有上諭,那就是私闖官邸,認真論起來,便是定他一個死罪也不為過。
楊正青微微一愣,旋即嗬嗬一笑,“這位是沈少夫人吧?果然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隻可惜……”說到這裏,卻嘎然而止,忽又話鋒一轉,“此時此刻,定遠侯祖孫三人都已成帶罪之身,便是有沒有上諭,又有什麽要緊?”
此言一出,不僅蘇玉妍大吃一驚,宋氏母子三人也都露出焦急的神情,沈琳更是忍不住向楊正青喝道,“楊將軍,你休得胡說!”
楊正青瞟了一眼眉清目秀的沈琳,冷哼一聲,“下官有沒有胡說,一會兒就會得到見證了!你們還是趕緊回到內院,靜候降罪的聖旨吧!”
“除罪?”宋德書頓時大驚失色,身子搖搖欲墜。
沈琳與沈頊兩人連忙伸手相扶。
蘇玉妍也覺心頭怦怦而跳,轉臉看到宋氏母子三人那異樣的神情,不由得心念一轉,當下便緩了神色,放柔了聲調向楊正青說道,“不知楊將軍能否把話說清楚?”
楊正青睨了她一眼,終是沒有拒絕她的要求,沉吟片刻,遂大聲說道,“你們一眾女眷,諒想也不知多少內情……昨夜宮中出了大事,皇四子趙安突然口鼻出血,賢妃娘娘急召左相入宮,說是沈貴妃最具嫌疑,聖上因此大怒,當即命人拘了沈貴妃,連定遠侯父子也被召入內宮,恰好沈大少爺進宮請安,祖孫三人便同時被拘在乾寧宮等候聖上發落。左相盛怒之下,便命下官帶了禦林軍前來封府,下官想著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也未必就當真是沈貴妃對皇四子下的毒手,因此雖然奉了左相之命,卻也隻是前來走走過場,並不是當真前來封府。”
楊正青聲音高亢,在場各人無一不聽得清清楚楚,便連躲在屋裏不敢露麵的仆婦們也隱隱約約聽了個大概,圍在二門處的那些禦林軍,更是目光森然地看著宋氏蘇玉妍這幾個衣飾鮮明的男女,那架式恨不得立時上前捉拿。
宋德書此時已驚得麵色煞白。沈鬆年雖則跟她說過今天的凶險過後便是永世的平安榮華,可楊正青言之鑿鑿的那一番話卻把她心底的那份鎮定擊得粉碎——她便是想過千萬種可能,也絕不會料到沈瑋竟會對左賢妃所出的皇四子下手!謀害皇嗣的罪名,便是查抄整個定遠侯府也不足為過!
蘇玉妍這時才聽出一絲端倪。想起昨夜沈瑋的表現,不知為何,她心裏反而更加篤定了,倒沒了初時的慌亂,她飛快地掃過宋氏那陡然間變得蒼白的臉龐,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兩句,宋德書點了點頭,她這才聲音地清朗地向楊正青道,“楊將軍對咱們這一眾女眷存有憐憫之心,我們都十分感激,將軍既不是奉上諭到定遠侯府來抄查定罪,自然會不會對我們不利了……還請將軍放心,我們府裏雖有幾個粗識拳腳的家丁護院,卻是絕不會令將軍為難的,既然事情尚無定論,那就請將軍與我們一同等候宮中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