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移氣,養移體,老棍子當了幾年的村長,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落魄的老混混了,雖然偶爾還是難免流露出一股子浪蕩氣質,但總的來說,舉手投足之間,隱隱的也有了幾分威嚴,這也是高潘壽每次見到老棍子,總要心驚肉跳半天的原因之一,那之二,自然就是黃大仙的緣故了,自從得了高大全這個兒子,他無時無刻,不在祈求著黃大仙的保佑,對上老棍子這個代言人,自然無事敬三分,求個心安。
老棍子無兒無女,晚年當官,當真是受用的很,別人村子裏的村長,總是日上三竿才磨磨蹭蹭的趕到辦公室,喝茶看報聊天到點下班,但這個老棍子,顯然是打算把官癮過足,高潘壽私下裏聽村裏人議論,老棍子不知道從哪裏搞了幾部電視劇,看得津津有味,還到處給人講為官之道,開始他還很是好奇,偷偷打聽了幾次老棍子到底是看了什麽電視劇,可知情的人往往哈哈一笑,接著就沒了下文,但臉上的意思卻也再明白不過,肯定不是什麽好片。
到了後來,高潘壽總算明白為什麽那些人會那副德行了,老棍子這人很是有些個性,白頭發一把的人了,卻常常說不知百味,無以人生,翻譯成高潘壽能理解的話就是,這人一輩子,好事壞事,都得做做,不然那還叫人嗎?
這個原則,跟了老棍子一輩子,當上了官,自然也要運用一把,所以高潘壽很快就摸清了門道,老棍子魚肉鄉裏的時候,他一定是剛剛看完《秦檜大傳》,老棍子貪汙枉法的時候,他肯定是迷上了《和珅》,而最近這幾天,根據高潘壽的觀察,老棍子似乎是在看《愛民如子縣太爺》。
所以他覺得老棍子今天很奇怪,一般來說,老棍子看電視劇的速度不是太快,看完再去客串,怎麽也要個把月,他今天的表現,可跟愛民如子差的太遠了,活脫脫的一個重生之紈絝子弟,換做平常,他肯定是慢悠悠的背著手,站在門口,先是高喝一聲,然後笑眯眯的說幾句客氣話,就又背著手去下一家了,但今天,他怎麽連喝都沒喝,就闖進來了。
“老村長,這是咋了,找我有事?”高潘壽陪著笑,從兜裏掏出一根煙敬了過去。
“快走,快走,出事了,出大事了,趕緊去村東頭,叫上你婆娘和大全,村裏男女老少都得去,黃大仙顯聖了!”老棍子顯然不在狀態,煙也不接,急匆匆的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走了,“咚咚咚”的敲門聲從隔壁傳來,顯然他又去通知下一家了。
高潘壽嚇了一跳,黃大仙顯聖了?這可了不得,最近的一次還是四年前村邊上那個碧海藍天開建的時候,一群黃鼠狼把村裏的人嚇了個半死,那時候還是老棍子出麵,說是碧海藍天壞了上高村的風水,黃大仙顯聖派使者下凡,賜他丹書一卷,帶著村民們狠狠的敲了一筆周振興,又壘了那座土牆,才免了村子裏的禍害,這次,不會又出什麽事了吧?
高潘壽帶著婆娘和高大全趕到的時候,村東頭的黃大仙廟已經圍了不少人,說是黃大仙廟,其實不過是一堆廢磚,除四舊的時候被一把砸了個稀巴爛,這麽多年也沒重建起來,這年頭人人都覺得把黃大仙請到自己家裏才是正經,畢竟這一對一的保佑可比那一對多的感覺踏實多了。
人山人海,高潘壽踮著腳,看了半天,隻得出這個結論,他聞得見人圈裏那熟悉的高香味道,聽的見那陰陽頓挫柔轉飄渺的仙樂,也看得見那濃濃的青煙像掛在空中的千條待染的青紗,隨著秋風緩緩地擺動著,卻始終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他不由的四下打量起來,希望找到一塊磚頭之類的東西,能墊在腳下,讓他好看個真切,這時候,他突然看到高大全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站在那裏睡著了。
“我丟你老母!”氣不打一處來,高潘壽毫不猶豫的一腳踹在了高大全的腿肚子上,這個一米九零的大塊頭的屁股,可不是一米六出頭的高潘壽能夠得到的,所以他明智的選擇了腿肚子,高大全似乎正做著好夢,這突入其來的一腳,嚇得他一下子從夢裏驚醒,尖叫一聲,踉蹌撲入了人群中,不得不說,這樣的一個大塊頭瘋起來,還是很有破壞力的,十幾個人被他亂拳打的嗷嗷直叫其來,很快就閃開了一條通道,高潘壽趁著這個機會,拉上婆娘,衝了進去。
高潘壽的童年過的不太好,他常常吃不飽肚子,也沒有電腦遊戲和各種玩具給他玩,但這並不能阻止一個孩子追求快樂的天性,1961年,高潘壽十歲生日的時候,他爹在山裏窩了兩天,抓到一隻皮包骨頭的兔子,小心翼翼的藏在褲襠裏帶了回來,用白水煮了,加了點鹽,當做他的生日禮物,那正是大饑荒的時代,高潘壽兩年沒見過肉,差點連自己的舌頭都吞了下去,那是個讓他刻骨銘心的生日,2006年的時候,他從村裏分到了十幾萬的碧海藍天土地購買金,又給自己過了一次生日,喝的大醉的時候,他突然歎了口氣說:“那時候,我也有過夢想。”
那隻可憐的兔子,高潘壽連味道都沒嚐出來的時候,已經吃了個一幹二淨,他爹笑嗬嗬的坐在一邊,看著他意猶未盡的樣子,問了他一句:“你長大了想幹什麽?”
高潘壽想也沒想就說:“吃兔子。”
他爹當時一驚,隨即明白孩子是餓壞了,然後又問:“除了吃兔子,你還想幹什麽?”
高潘壽舔了舔嘴唇,想了半天,說“吹喇叭。”
那次他爹大發雷霆,把他關在家裏一個多月,直到村裏那幾個專門給黃大仙吃喇叭,敲鑼打鼓的家夥餓的受不了,外出要飯才放他出來,為此,他悶悶不樂了好幾個月。